“单夫人原还会在小院里练练拳脚的,那次回来后却是好一阵子没练过,每日除了去学堂教书,其余时间皆躲在屋里,便是奴婢等给夫人送饭时,也少有与她撞见的时候。” “不过这种情况慢慢就改善了,听说单夫人找人要了些未开刃的兵器,教皇子皇女们耍刀舞剑呢,也不知是不是因着这个的缘故,后头单夫人再放月假回来,也不过精神萎靡些,但一般过个三五日就能恢复过来,也不曾再见过她身上带血带伤。” 听宫人说完,楚云腰不觉松了一口气。 她问道:“单夫人如今可回宫了?” “前日刚回来,今天学堂复学,单夫人早早就去了,按着往常的时辰,再有一会儿就回来了。” 楚云腰点头:“那好,你且先回去等着,待单夫人回来了,便带她来见我。” 她原本没想插手单娇然的家事,以教书的名义将其困在宫里,便是对她的一种援助了。 但如今张家的事都涉及到宫廷安危,若非裴鹤羽发现及时,且不知道要闹成什么样子,再说那张家的三公子,都敢指使下人暗害枕边夫人,再不管,怕不是要直接杀妻。 她唯一拿不准的,只有单娇然对那张家三公子的态度…… 楚云腰在书房等了小半个时辰,也不见单娇然过来。 倒是内侍司的黄公公过来了一趟,说起绣娘的事。 楚云腰这才想起来—— 前阵子她从宫外找了几个绣娘给夏贵妃做新衣,原是打着做完就把人送走的主意,却不想夏贵妃生生把自己闹进掖庭去,没了她找麻烦的困扰,这些绣娘也就一直没安排。 眼看这些人在宫里等了一个来月了,黄公公只好亲自来未央宫走一趟。 楚云腰想了想:“这些绣娘本就是从宫外找的,事毕自然还是要送出去,原本说要送她们同家人离开京城,现在没了夏贵妃威胁,倒可再问问她们的想法。” “若是已经准备好离乡,又不介意去外地谋生存,那就按着原先跟她们说好的,将她们一家的路引都给办好,再每人给五十两盘缠,随她们去哪里。” “若是有不愿远走的,那就安心住下来,离乡的盘缠不给了,但可以给她们安排一份工。” 楚云腰问:“你瞧着这些绣娘的手艺如何?” 黄公公说:“虽比不上御用绣娘,但也有两分手艺在身上,放在外面应是会受不少铺子争抢的。” “那可太好了!”楚云腰笑道,“那你再去问问她们,可愿意去绮罗铺做工,绮罗铺乃是我手下的铺子,这段时日正好在招女工,一应待遇还算不错。” 黄公公奉迎道:“能去殿下的铺子里做工,可不是她们八辈子修来的福气,哪里会有不愿意的!殿下且放心,奴婢回去就给她们说,这两日就到绮罗铺里报道去,定不会耽误了殿下的生意!” “别——”楚云腰连忙阻止,“绮罗铺里不缺人,去与不去都可,主要还是看她们的意思。” “你只管去问问她们,等她们都有决定了,再来跟我说一声。” 黄公公只好遗憾应下:“那奴婢这就去问,赶早儿给您答复。” “还有那元旦晚宴的账目再给我送两份过来,一份是在宫里留档记存的,另一份……”楚云腰笑了笑,粗略估摸了一番这几月揽进腰包的银子,眼尾的笑意愈发明显了。 黄公公毕竟是内侍的老人儿了,主子的一点表情,他都能准确领会,如今更是顿时了然:“殿下放心,奴婢都明白,一会儿便交给重锦姑娘,请重锦姑娘给您带回来。” “还有从昭阳宫里收缴的许多金银首饰,殿下可是要全留下?” 楚云腰轻咳两声:“你叫重锦看看,她知道留多少。” 重锦往内侍司去了两三天,凡是稍微值钱一点的玩意儿,全是叫人给收起来了,光是金银首饰就敛了整整三大箱子,还有许多难得的绫罗绸缎,也一点没落下。 要说她不是得了皇后的授意,如何敢把昭阳宫里的东西全留下? 想到重锦在内侍司的作为,黄公公面上一哂,意识到自己问了句废话。 他甩手行了个礼,忙着去找绣娘们问话,麻利从书房退出去。 而就在黄公公离开没多久,单娇然终于回来了。 就这么大半日时间,未央宫却是来了一拨又一拨人,听黄公公那意思,等天黑前他还要来一趟。 楚云腰跟前儿的茶水都换了三四回,她硬是灌了个水饱,底下人来问晌午饭,她也拒绝了,只说等晚上一道用,再有人来添水,更是叫她匆匆拦下:“可不能再喝一点……” 这边单娇然进来,楚云腰屏退了左右仆婢,又叫人把门窗都关紧。 做完这些后,她指了指旁边的圆凳:“单夫人请坐。” 单娇然看了她一系列的行止,心里隐约有了猜测,她面色微寒,却是并不敢依言坐下。 楚云腰没有勉强,随口问了几句皇子皇女们的功课。 说起启蒙小学堂,单娇然面色稍暖,浅浅讲了下这段日子的功课情况,其余则是夸奖皇子皇女们听话认真,习武也不怕苦不怕累,全无骄纵之色。 “那就好。”楚云腰忽然问,“说起来单夫人成亲也有一年了吧,便没打算要个孩子?” 此话一出,单娇然浑身一个激灵,她猛地跪下去,神色惶然:“殿下——” 就在三天前,未央宫的小裴护卫才告诉她,张家三公子指使家丁,欲在元旦晚宴上对她不轨,虽则最后没有真的实施,可隐患是实实在在摆在明面上的。 单娇然并不在乎她会如何,可她却记着晚宴那日,二皇女和六皇女始终在她身边,不离左右。 若有歹人行凶,无论她能不能避开,都无法保证两位皇女能不受伤害不受惊扰。 莫说在后宫这半年来,属周游念和周游矜与她关系最亲近,大到一套新头面,小到一串珊瑚珠子,总要问过她好不好看,若她说了喜欢,更是努力想送给她。 单娇然虽不会去要两个孩子的东西,但这份记挂和情谊却是牢牢记在心里的。 想她活了这么些年,便是未出嫁前,也未曾受过这等偏爱,却不想她人生里的第一份珍重和在意,反是从两个皇家女儿身上得到了。 小孩子的感情最是纯稚,何况还是那等热烈的喜欢,如何不叫她竭力守护。 自从裴鹤羽将晚宴上的歹人告知她后,单娇然心里始终憋着一股气,至今隐忍不发,不过是还不到月假归家的时候,但这并不代表她还愿意沉默下去。 只是单娇然没想到—— 她不是都乞求小裴护卫不要告知皇后殿下了吗,怎殿下还是…… 单娇然并非蠢人,自然不会以为这是皇后关心她家里的状况,转瞬就想明白这话之后的深意。 被告知出事时她没觉得如何,偏如今只是被皇后问了一句,她就是遍体生寒,指尖不受控制地颤抖着,许久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楚云腰见了她这一系列的反应,尚以为她对夫家还存了什么包庇之心。 她敛去面上的笑意,原还想着委婉些,今下也没了心思。 她声音微沉,往后靠坐在椅背上:“说说吧。” “你也在宫里待了不短时日了,本宫也不瞒着你,当初为皇子皇女们挑选夫子,单夫人在小宴上的表现可不算好,各宫娘娘们本不愿请单夫人进来的,还是本宫想着单夫人出身将门,自有一派侠义风范,便是一时为夫家所难,定然也不会长久,这才一力将单夫人留下,更是叫夫人住进未央宫来。” 单娇然才知道当初被选做夫子的隐情,一时震惊抬头。 只听楚云腰又说:“本宫这阵子忙于琐事,少有召见单夫人,本以为单夫人一身武艺,又有皇子师之名傍身,早该摆脱了夫家,再不济也该挺起腰板,少为其拿捏。” “如何半年过去,还有被张家三公子威胁之事?这次是被本宫的护卫提前发现了,那下回呢?还是说本宫且不把这次当回事,等下回有人受伤了,又或者牵连到皇子皇女们了,再大发雷霆,细细审查发落?”说到最后,她的语气不觉又重了两分。 哪怕楚云腰没有将一切挑明,但话已至此,单娇然哪还有不明白的。 ……原来皇后早知晓了她家中的阴私龃龉,只为保全她的颜面,才从不提及的。 只是她叫殿下失望了,不光没有从那泥沼中挣脱出来,还愈陷愈深,若非这回张三行事太过,她怕不是还要沉沦其中,白白辜负了殿下一番好意。 很多时候,人们并不是偏要陷在烂泥里的,只是缺人拉扯一把,给他一点点的希望。 想明白其中的关窍,单娇然心头豁然开阔。 她垂首拜倒,从容道:“臣妇罪该万死,只求殿下再给臣妇一次机会,臣妇愿举证张桂之谋害皇嗣,以期定夺其罪,待举证之后,臣妇再与殿下领受责罚。” 张桂之就是张家三公子,也就是单娇然的夫君。 听了她这一番话,楚云腰的表情才算好看了几分。 她点了点桌面,慢吞吞问道:“张三对你多番欺凌打骂,你便没想过报复回去?本宫其实一直想问,你一直忍受着,到底是有什么难掩之隐,还是全因那什么妻为夫纲的荒唐话?” 这话问得突兀,单娇然反应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 却见她眼中升腾起一阵水雾,使劲闭了闭眼睛,这才将那股油然而其的酸涩感压下去。 大概是刚刚知晓皇后的恩惠的缘故,如今的单娇然卸下大半心房,目光虚虚地落在地面上,缓缓说道:“……我不知道。” 单娇然自懂事起就随父兄住在边关,十岁那年与边城副将家的大公子定了亲,副将家的大公子对她舞弄拳脚本有不满,但又碍于单大将军的威严,并不敢当面提出疑义。 他虽没有明言,但几次见面,单娇然也瞧出了他的意思。 单娇然原想着寻个机会把这门亲事给退了,不成想没等她找父兄说这事,她先在战场上出了变故。 ——单大将军家的千金为敌人所俘,了无音信三天三夜后,又被衣衫不整地发现在城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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