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那云光锦、笼月纱、妆花缎、遍地金这些料子,捡那大红、珊瑚粉、秋香、葱绿、水蓝这些新鲜颜色的,每样装十匹。红绿宝石、猫眼玛瑙这些拣好的一样装一匣子,各色头面每样十套……” “把放着珊瑚盆景的房间开了,端二十盆五尺以上的,给梅姑娘放箱子里……” “放插屏那屋子也打开,哀家记得过年时候得了几个螺钿花鸟的,正适合给梅姑娘摆着玩……” 眼看着一盒盒一箱箱的东西搬出去,梅娘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知道的说是太后给她赏赐,不知道的,还以为太后给她办嫁妆。 想到方才太后说的婚事,梅娘又是不安又是期待。 看太后的意思,是不是不会反对她跟顾南箫在一起? 如果是这样,那她就能放一半的心了。 梅娘胡思乱想着,忽然发现外面的天已经黑透了。 她连忙上前说道:“民女多谢娘娘厚爱,只是这会儿天色已晚,民女还是先出宫了。” 太后选得意犹未尽,几乎忘了时辰。 被梅娘这么一提醒,她才回过神来。 “怎么这么快就天黑了,那哀家就不留你了,来人,把东西装上,送梅姑娘回去。” 库房内外又是一番忙乱,太后亲眼看着宫女们将东西一样不落地放好,这才带着梅娘出去。 才走了几步,就见一个小内侍飞一般地从宫门外跑了进来。 看到太后和梅娘,他扑通一下跪倒在太后面前。 “启禀娘娘,方才奴才去宫门处传车,守门的侍卫说四面宫门全都落锁了,任何人不得出宫!” 太后一怔,下意识地瞟了一眼滴漏。 “怎么才天黑就落锁了?” “奴才不知。”内侍想了想,又说道,“不过奴才一路回来,都没看到什么人,路过的宫殿也都落了锁,连灯笼都没挂。” 天黑了却不挂灯笼,也没有人来人往,虽然四处都是一片宁静,太后却总觉得心里不太踏实。 她转过头看向梅娘,温言道:“无妨,是哀家忘了时辰,倒耽搁了你出宫,你就留在宫里宿一夜吧。” 事已至此,梅娘只好答应下来。 太后看重梅娘,宫人们自然也待她十分殷勤,不等太后吩咐,就有人收拾出了房间,里面的被褥衣裳盆桶摆设一概都是崭新的,连胭脂水粉也一样不落,不过片刻功夫就收拾好了。 太后费了这半日的神,颇有些困倦,只是还记挂着方才的异常,便吩咐宫人出去打探消息。 可出去打听消息的几拨宫人却如同泥牛入海,离开慈宁宫就一直没有回来。 太后实在抵不住困意,就先去睡了。 梅娘第一次在宫中过夜,颇有些不习惯,只卸了簪环,便合衣卧在床榻上。 窗外的灯笼散发着朦胧的光芒,屋内燃着不知什么名字的香,明明是该昏昏欲睡的时辰,她却怎么也睡不着。 不知道这会儿顾南箫会在哪里,是在宫里还是宫外? 跟宁静的慈宁宫相比,乾清宫却是另一番情形。 祁瞻操心了一整天,吃过饭后心情反倒好了些,喝了太医呈上的汤药,便早早上榻休息了。 睡眼朦胧中,他听到宫门打开的声音,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传来。 祁瞻以为是内侍进来盖灯,便翻了个身,准备继续入睡。 却听那脚步声径直来到了床前,一个熟悉的声音响了起来。 “父皇,这会儿可好些了?” 听到这个声音,祁瞻立刻清醒了过来。 “昊儿?” “是,儿臣刚听说父皇生病,特地进宫来侍疾。” 祁瞻冷哼一声,怒道:“你还有脸来?!” 想到自己刚刚做出的决定,祁瞻强压火气,坐起身来。 眼前的少年身材高大,一如往日般丰神俊朗,他看着却怎么也喜欢不起来。 要不是想着他马上就要离开京城,祁瞻恨不能给他一巴掌。 祁昊垂眸,眼角的余光看到桌上那墨迹新鲜的封王诏书。 “父皇……当真要给儿臣等封王吗?” 祁瞻唔了一声,冷冷道:“这是祖宗传下来的规矩,朕也不好更改。” 烛火跳跃,映射出祁昊脸颊冷硬的线条。 “不知父皇赐了哪块封地给儿臣?” 看着曾经最疼爱,如今却即将要离去的儿子,祁瞻微微叹了口气。 “江南富庶,又是鱼米之乡,你就去那里吧。” 听了这话,祁昊暗暗攥紧了拳头。 孙家将军镇守北疆,却将他送去南方,他若是离了京城,想要见祁瞻和孙皇后都不容易,更别提见到孙应奎这个舅舅和一众表兄弟了! 祁瞻一定是故意的! “可是儿臣舍不得父皇,舍不得母后,那江南远在千里之外,日后儿臣想要见父皇母后一面,进京的路程都要一两个月。”他抬起头,直视着祁瞻的眼睛,“儿臣不想离开京城,请父皇成全!” 见他居然敢违抗自己的意思,祁瞻重新燃起了怒火。 “你大了,早就该自立门户,怎么还做小儿态?真是没出息!” 留他在京城,指不定他还要对太子使出什么手段! 祁瞻自己就是从不见血的刀光剑影中走出来了,又怎会给太子留下隐患? 想到这里,他硬下心肠,说道:“诏书明日就会昭告天下,你回去准备一下,六月之前就动身去江南吧!” 祁昊缓缓抬起头,一双眼睛藏在烛光的暗影中,幽深莫名。 他伫立片刻,抬起脚步走上前来。 “儿臣……谢父皇的恩典。” 见他低下头,一副顺从的模样,祁瞻才缓过气来,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祁昊从床榻前拿起水壶倒了一盏水,奉上前去。 “父皇说了这会儿的话,只怕口渴了,让儿臣再伺候父皇喝一次水吧。” 见他言辞恳切,祁瞻心里一软,由他搀扶着坐起身来。 祁昊端着水盏,送到祁瞻唇边。 祁瞻才张开口,祁昊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快地往他齿间塞了一颗药丸。 那药丸只有米粒般大小,没等祁瞻反应过来,祁昊便扬起水盏,将里面的水全都灌入祁瞻口中。 祁瞻猝不及防,只觉得一股急流冲泄而入,转眼间那药丸就被水流裹入腹中。 祁昊动作又快又急,至少一半的水都洒了出来,将祁瞻的中衣前襟都淋湿了。 祁瞻惊怒交加,重重一把推开了祁昊。 “你做了什么!?” 祁昊站直身体,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嘴角勾起一抹诡异的弧度。 “儿臣自然是在给父皇喂水。” 祁瞻又不傻,这会儿捂着嗓子,干呕了几下,却怎么也吐不出来。 “大胆的东西,你给朕喂的到底是什么?” 祁昊拿起桌上的帕子,动作温柔地给祁瞻擦拭着胸前的水渍。 “父皇放心,这药叫合欢散,方才父皇只吃了一粒合和丸,对父皇的龙体并没有什么害处。” 他从怀中掏出一个黝黑的玉瓶,当着祁瞻的面晃了几下。 “只是吃了这合和丸,每七天就要吃一次这瓶中的欢喜散,若是晚吃了一个时辰,就会浑身燥热,肌肤崩裂,五脏六腑宛如火烧,要活活痛上七天七夜,等到筋骨寸寸碎裂,才能痛苦而亡。” “只要能按时服药,父皇不但不会难受,还会强身健体,延年益寿,这可是儿臣特意为父皇寻来的海外秘药呢!” 祁瞻没等听完,就已经面无人色。 什么海外秘药,这东西听着名字就不是好东西! “你、你疯了!你怎么敢喂朕吃这样的药!” 祁昊折好帕子,抬眼冷冷地看着祁瞻。 “这话还用问吗?父皇待母后和儿臣如何,难道心里不清楚吗?” “不管儿臣多么孝顺,不管母后如何辛苦,不管舅舅为父皇如何拼死拼活打仗,在父皇的心里,我们都比不上李氏和太子!” 祁瞻睚眦欲裂,又是惊又是怒。 “你到底要做什么!?” 祁昊走到桌旁,拿起那一叠诏书。 “这些诏书,儿臣只当父皇没有写过,请父皇即刻下诏,立儿臣为太子,儿臣自然会将解药拿给父皇。” “你要做太子!?” 这一刻,祁瞻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瞬间忘了自己已经吃下毒药的事,厉声道:“太子名分早就定下,此事绝无可能!” 祁昊摸了摸手上的诏书,看着祁昊笑了。 “如果是太子暴毙呢?儿臣也是皇后嫡出,太子一死,儿臣被立为太子,也是理所当然。” “你说什么?太子他……” 祁昊没有看他,而是将目光投向东宫的方向。 “舅舅一向骁勇善战,父皇是知道的,这会儿,只怕已经送太子上了黄泉路吧。” 祁瞻急火攻心,指着祁昊竟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张了张口,终于还是直挺挺地倒在了榻上。 祁昊看都没有看他一眼,自顾自坐在桌旁喝起茶来。 若是祁瞻一命呜呼,那就更好了。 皇上和太子同时殡天,这皇宫内外,不就是他和孙皇后说了算了吗? 天下至高无上的那个位置,对他来说唾手可得! 梅娘在新床上翻来覆去,直到半夜才朦胧睡去。 正迷迷糊糊的时候,她听到窗外传来一阵阵杂乱的脚步声,伴随着努力压低却依然掩不住惶急的说话声。 她努力睁开眼睛,看见窗外透出隐隐的红光,几个匆忙的身影从红光中奔过,夹杂着惊慌失措的叫喊声。 梅娘一个激灵清醒过来,连忙摸索着穿好衣裳,拉开了房门。 她走出门口,正好看到全姑姑扶着太后也走了出来。 太后只穿着月白色寝衣,外头披着一件披风,显然也是从睡梦中被叫醒的。 她看着宫院内奔跑的宫人们,问道:“出什么事了?” 几个宫女连忙奔上前,说道:“娘娘,那边像是走水了,桂公公已经让人去打听消息了,娘娘您要不要先避一避?” 太后皱起眉头,忽然问道:“之前出去打听消息的人可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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