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文安又道声谢,这才发觉两个亲妹妹跟隋玉之间的区别,隋玉事事考虑的周到,日子也过得不错,他之前的担忧全是白操心。 “你脸上的伤是怎么回事?”隋玉又问。 “前天慧姐儿来了,她给我送来一身冬衣冬鞋,都是新的。”隋文安颠了颠手上的茅鞋,无奈地说:“乞丐穿新衣招人妒恨,衣鞋上身不过半天就被人扒走了,还挨了一顿打。” “谁打的?” 隋文安往长城上看一眼,打人的都是自家叔伯兄弟。在一日日的压迫奴役下,他们越发怨恨他,他平时躲着避着都免不了被骂,有人来给他送吃的喝的穿的,越发红了眼。 “天黑哪里看得清,不知道是谁。”隋文安不打算提,他看着筐里剩下的包子又拿起一个往肚里塞,咀嚼的空隙,问:“剩下的是给叔伯兄弟们带的?” “嗯,免得让人眼红。” 隋文安点头,他再一次感叹隋玉比另外两个妹妹强的不是一星半点。 “以后你别来了,这里不是个好地方。”隋文安站起身,他知道该去干活了,也不再长吁短叹,抓紧时间交代几件事:“玉妹妹,劳你回城了去看下慧姐儿,她前天走的时候我觉得她不对劲。” 隋玉皱眉,她有心想拒绝,就又听他说:“再劳你给她带句话,如果我哪天死了,不要费心拾骸骨,死在哪儿就埋在哪儿。” 隋玉心里一咯噔,她抬眼看他,说起死,他脸上浮起轻松之色,甚至是向往。 “还有就是,你们好好过自己的日子,过往好的坏的都不要再想,我们的族人也不要再接触。”隋文安又短短交代一句。 城墙上哨声响起,散落各处的役人如黑压压的蚂蚁一样起身劳作,隋文安兜起衣摆捡包子,转身之前温和地拍了下隋良的肩膀。 “堂兄,你有没有想过上战场挣军功?用军功可销奴籍。”隋玉低声说,“既然不怕死,不如上战场上搏一搏。” “那也要有上战场的机会才行。” “我给你留着意,你再坚持坚持。” 隋文安思索了一瞬,他也不想死了还背着罪名,于是点头说:“那就劳烦玉妹妹了。” “不劳烦,我指望着你脱籍了再捞我一次。”隋玉说得认真。 隋文安摇头失笑,“你太看得起我了。行,若是有那个运道,我帮你们脱籍。” 说罢,他抬脚离开,此时的步伐比来时轻盈了不少。 “对了堂兄,春大娘的儿孙可都还活着?”隋玉追上去问。 “活着,都还活着。” 隋玉心里一松,该看的看了,该问的也问了,她将篾筐收拾收拾,抱起隋良推他上骆驼背。她将筐递上去,自己再爬上去。 “走了,回去了。”她拍拍骆驼。 又在路上奔波半天,进了军屯天已经黑了,巷子里没什么人,隋玉开门先赶骆驼进门,她扯捆豆杆抱进去,说:“良哥儿,栓门。” 大门落下栓,灶房生起火,有了火光,这座黑沉沉的房子看着才没那么吓人。 隋玉一手持砍刀一手举油盏,在柴房、卧房、堂屋、骆驼圈都仔细搜罗一圈,没人藏身,她安心了。 之前在陷阱里逮的田鼠剥皮去头切去内脏后爆炒,浅浅的一盘肉也够隋玉和隋良吃一顿。 在外冻了一天,当天夜里隋玉就有些咳,次日她在家歇一天,晌午暖和的时候,她去菜园割了一把韭菜回来,择洗干净放盖帘上沥水。 腊月二十八,隋玉一早烙两个鸡蛋韭菜馅的饼子,她灌一囊开水捂着饼,趁巷子里没人走动的时候只身出门。 她循着记忆里的路又悄悄去了妓营,她不敢靠近,只能先去河下游转一圈,没有看见人又慢吞吞往妓营走。离得老远,她听见男人肆意大笑的声音。 冬日没农活,营妓不用再出门劳作,妓营的大门没日没夜地敞着。 隋玉停住脚不走了,她站在荒野里满心煎熬地望着,在这里过的那几天她恨不得忘了,也不敢想。她什么都做不了,想起来只会折磨自己。 荒野的寒风将她吹透,隋玉默念着数数,她打算走了,以后也不再来。 门内走出一个女人,隋玉迈开的脚步又顿住,她朝前走几步,见那人往河边走,她也跟了去。 “春大娘。”隋玉认出了人,她捂着怀里的水囊和热饼跑过去。 “玉丫头?你怎么过来了?”春大娘放下水桶,她摆手说:“你快走,别往这边来,来这儿的男人没一个好东西,你别撞上他们了。” “我来看看你,马上就走。”隋玉从怀里掏出两张饼递过去,说:“快吃,还是热的。” 春大娘接住了,说:“行,你走吧。” 隋玉没打算多留,她嘱咐说:“这两张饼是给你准备的,你吃完了再回去,免得让人知道了生事端。还有,我昨天往北边去了一趟,你儿子孙子都还活着,我来给你说一声。” 乍然听到家人的消息,春大娘惊得手抖,待听清隋玉的话后,她老泪纵横,“活着就好,活着就好,都活着……”
第44章 隋慧当妾 隋玉进城后寻个油茶铺子坐下来,铺子里炒面飘香,暖意融融。铺子里散坐的人多是因天气滞留在敦煌的商旅,他们无家无口,闲散的冬日逛到这边喝碗油茶饱肚,再唠唠路上的见闻。 隋玉听得入迷,她也买碗油茶闲坐,不吭不声地坐在角落里听着。待心底的寒意被闹腾腾的话驱散,她付钱离开。 “掌柜,劳烦问一下,胡大人的府邸在哪个方向?”隋玉又折返回来打听。 “哪个胡大人?” 隋玉哑声,她也不知道胡大人的官职。 油茶铺的掌柜怀疑地看她一眼,问:“你不是我们本地人?找胡大人有何事?” “我一个堂姐在胡大人的府里做事,她只跟我提了一嘴,我想找她也不知道往哪处去。” “城南白鹿巷住着胡监察,南水街西边的定胡巷住着胡都尉,军屯里还有各个千户,你自己去打听。” “多谢掌柜指点。”隋玉感激不尽。 她站在街上想了想,那天在妓营外胡大人明显是看李都尉手下的脸色办事,这个胡大人应该不是胡都尉,或许就是胡监察。想到隋良一个人在家,隋玉抬脚往回走,她打算明天再去白鹿巷问问。 走进十三屯,隋玉开门时被对门的阿婆喊住,她转身望过去,笑着问:“阿婆有事?” “你这几天早出晚归去哪儿了?”老阿婆满眼探究。 “带骆驼出去跑跑。”隋玉敛起脸上的笑,说:“阿婆你忙,我回屋做饭了。” “大冬天又不干活,还一天吃三顿饭。” 她的声音丝毫没压着,隋玉听个清楚,她关上门呸一声,老东西手伸得还挺长,一个个闲得发霉。 隋良和猫官从灶房出来,瞪大两眼盯着她。 “我泡的木屑可捶了?”她问。 隋良点头,他推开柴房门领人进去看,他捣了半天,木屑都捣烂了。 泡木屑和高粱杆的水散发着一股臭味,是木头腐烂的水汽味,摸上一把,手上的味道洗都洗不掉。隋玉却丝毫不嫌弃,她捞一把木屑走出去看,细小的木屑在反复捶打下成了丝丝缕缕的木瓤,但还不够软。 “继续泡着,我来给你做饭。”隋玉往灶房走,说:“我在外喝了一碗油茶,吃着挺香,我试试也炒一瓢面看看。良哥儿,你来给我烧火,用草渣捂火,别烧大火。” 油茶就是用炒面冲泡的,隋玉舀半瓢灰面再拌上盐,等锅底烧热了,她将灰面倒进去翻炒。 “火往西边拨,锅中间的火太旺了。” 隋良一边拨火,一边撒草灰压火。 灰面慢慢变色,面粉呈现焦黄色,灶房里也充斥着浓郁的咸香,面香扑鼻,隋玉拿出大陶碗将滚烫的炒面铲起来。 锅里添水,清水裹挟着锅底剩下的熟面,水变得混浊。在水烧开沸腾时,混了面的水又变得粘稠,隋玉舀一勺水淋在碗里搅面,热气冲起的香味馋人。 “早尝到这个吃法就好了,该给你姐夫炒两碗带走的,饿了吃两个包子再搅一碗油茶,肚子饱了,身上也暖和了。”面茶搅匀,隋玉又用筷子戳坨猪油拌在面茶里,猪油跟面茶融合就成了街上铺子里卖的油茶。 隋良一碗,隋玉又给自己搅一碗,她跟猫官分着吃。 “二十八了,你姐夫二十四那天离开的,五天了,说不准已经到家了。”隋玉又念叨一次。 赵西平此时离家不远,他晚上投宿在农家,歇了一夜,次日一早又骑上骆驼,过了晌就到家了。 赵母往外看看,见他没带媳妇回来,她脸上露出笑。 赵西平觉得刺眼,他站檐下说:“明年过年我带她回来。” “想带她回来你就别回来了。”赵母垮脸,“我能接受她进门已经是最大的让步了。” “那明年过年我就不回来了,屯里人要是问起,随你怎么说。”赵西平犟劲又起,他盯着被大哥牵走的骆驼,琢磨着要不明天就回去。 赵母看出他的意思,狠狠捶他一拳,警告说:“你敢明天就跑,你没我这个娘。” 赵西平只得作罢。 “那个女人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这才几个月?三个月?你跟她睡了三个月就只要媳妇不要娘了?”赵母给他端来热汤饼,恨恨地说:“我养了个什么东西。” 赵西平嫌她说话粗鲁,闷头吃饭不接腔。 赵小米小跑进来,喜滋滋地问:“三哥,你给我带东西了吗?” 另外几个小孩也眼巴巴地望着。 赵西平捞过包袱递过去,包袱里还剩四个包子,他让几个孩子分一分。 “这是隋玉给你的买猪钱,七贯。”他又扯下另一个包袱递给老娘,“隋玉说了,买猪钱若是有剩的都孝敬你。” 赵母乐得合不拢嘴,又挑刺说:“什么她孝敬我的,还不是用你的钱。” “不是我的,是她自己卖包子赚的。”赵西平端起碗喝尽面汤,见他娘跟兄嫂都满脸不信,他难得起了谈兴,跟家里人说起隋玉摆摊卖包子的事。 “她嘴甜,知眼色,有心眼,脸皮还厚,是挺适合做生意的。”离开隋玉,赵西平谈起她变得坦然。 “难怪我三嫂不回来,忙着赚钱呢?”赵小米佩服,她攒了三年的私房钱还不足一百文,她三嫂三个月就赚一百钱。 “没卖了,罪奴不能经商。”赵西平说。 赵母愕然,没想到是这个结局,看着包袱里沉甸甸的铜板,她哼道:“早就说不让你娶她,她要不是罪奴还能有这档子事?” 赵西平突然没了说话的兴致,人不讲理起来怎么都讲不通。 “我回屋睡会儿。”他起身离开。 人走了,赵小米小声说:“我三嫂如果不是罪奴,我三哥连她的面都见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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