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二哥站院子里看一眼,他摇了摇头,一声不吭地走到猪圈外去看猪,这只猪还是他陪老娘一起去买的,个头不小了,再过一个多月就能提腿卖了。 天色擦黑时,灶房里飘出浓郁的肉香,鸡汤炖成金黄色,泡发的干菜丢进去,热气一熏,迅速变软。 “晚饭只能在灶房里吃。”隋玉说。 “又不是外人,就蹲灶房里吃,暖和。”赵西平冲外喊:“二哥,准备吃饭了。” “好。”赵二哥应声,他走进灶房,说:“猪养得挺好,明年再买一只养?” “不买了,我打算留着它不卖,明年卖小猪崽。”隋玉挑了挑灯芯,油盏发出的光明亮了许多,她端着油盏移个位置,说:“二哥你回去问问,娘和嫂子们若是想养猪崽子,明年小黑下崽了,让西平给你们送一只回去。” “行,我们再养一只试试。” “要给钱。”赵西平说。 隋玉踢他一脚,说:“二哥别理他,猪是我养的,我做主,不要钱。” “拿猪跟娘换儿子?”赵二哥玩笑一句。 “娘要是肯换,连崽带母猪都送给她也行。”隋玉觑男人一眼,说:“赵西平值这个价。” “我谢你抬举。”赵西平语带嘲讽。 隋玉笑一声,锅里又咕噜了,她揭锅盖掂铲子搅一搅,吹开白茫茫的热气,她夹一块儿鸡肉尝了尝,够味了。 干菜炖鸡肉铲进木盆里,隋玉往锅里添两瓢水,说:“吃吧,先啃鸡肉,菜吃完了再煮疙瘩汤。” 赵西平兄弟俩在路上饥一顿饱一顿走了七八天,早在闻到肉香时就口齿生津,两兄弟的牙口好,进嘴的鸡骨头吐出来时都是嚼碎的。 半盆鸡肉炖干菜,连汤带水四个人分吃干净,后煮的疙瘩汤也没剩什么。 “明天我再炖只兔子。”隋玉说,“还是想吃包子或是扁食?忘煮汤饼了,明早给你补上。” 赵西平轻吁一口气,还是回来了舒坦啊。 晚上赵二哥跟隋良睡在隔壁,待那边没动静了,隋玉举着油盏掀开赵西平的衣襟。一路颠簸,胸口上的伤口没能好好休养,一半结了痂,一半还能看见鲜红的血肉。 隋玉赶忙闭上眼,她看得头皮发麻,伤不在她身上,她胸口也跟着疼。 “好疼啊。”她喃喃。 “是挺疼。”赵西平拔开瓶塞往伤口上撒药,说:“差点就回不来了。” 隋玉抱着膝盖默默看他动作。 赵西平抬起眼皮看她,有些失望道:“没哭啊?” “眼泪哭干了。” “我不信。” 隋玉剜他一眼,坦诚道:“跟埋在土下相比,你能回来已经是喜事了,我哭什么?还是说你想看我哭?” 男人勾唇一笑。 “贱样儿。”隋玉盘腿坐下,说:“你等我酝酿酝酿。” 赵西平接过油盏放木箱上,他袒着胸膛靠在墙上,饶有兴致地盯着她。 思及艰辛无望的脱籍路,隋玉的眼泪说来就来,她坐在光亮下,目含忧伤地看向消瘦了许多的男人,眼泪顺着下巴滴落,落在深色的褥子上。 赵西平脸上的笑慢慢落了下去,他伸出手接住掉落的泪珠,屈伸的手指攥住,掌心温热的湿意变冷,又一滴眼泪砸在手背上。 “是咸的。”他舔一下。 隋玉看着他的唇舌忘了哭。 赵西平勾住她的后脑勺,俯身一点点吻去她腮边的眼泪,低声说:“你的眼泪不可信,说来就来,都是假的。” “是咸的就是真的。”隋玉偏头亲下他的耳朵,呢喃道:“谢谢你肯活着回来。” 一句话抵过千万行眼泪,男人满足了。 隔壁还睡着人,赵西平不敢做什么,再加上身子虚,他有些没精神,两人握着手并肩躺下,很快就睡了过去。 一夜过去,鸡叫三声时,隋玉起床去做早饭。隋良听到动静也醒了,他穿好衣裳出门,先打开大门放鸡群出去,鸡出门了,他开始洒水扫院子。 圈里的猪哼哼,两只羊咩咩叫,骆驼也跟着踢踏踢踏来回走动。 赵二哥站在檐下望着青黑色的天空,突然觉得老三的日子过得挺有滋味的,不需要谁插手干涉。 面条切好,隋玉提着菜篮子去菜园拔萝卜秧,赵西平要跟她一起去。 从菜园回来,他不客气地说:“二哥,我家菜地干了,你吃完饭去帮我挑水浇菜地。” “行。” 清汤面条,外加一人一个荷包蛋,吃完饭,隋玉将风干兔子取下来泡水,去菜园里拔一个时辰的草,她又回来准备做午饭。 连着五天,赵家天天有肉香,赵西平顿顿吃得好,心情又舒畅,胸膛上的伤口在隋玉的好生照料下有了长嫩肉的苗头。 “那个,我明天打算回去了。”赵二哥说。 “怎么这么突然?二哥你再多住几天,正值冬闲,你回去了也没事做。”隋玉留客。 赵二哥摆手,说:“天冷了,按照往年,今年快下雪了,我要赶在下雪前回去。而且骆驼也是借的,出来这么久,主家该不高兴了。” “那就多留一天,我晚上发面,明天蒸锅包子,你带走路上吃。”隋玉说。 “也成。”赵二哥迟疑地点头,他还是挺馋隋玉做的饭。 既然要蒸包子,隋玉索性一次多发点面,多蒸两锅,自家也能吃个几天。 秋萝卜还小,韭菜倒是长得茂盛,隋玉割一筐韭菜回来,人多手多,一筐韭菜不消半天就择洗干净了。 切韭菜,炒鸡蛋,生韭菜熟鸡蛋再拌上生肉糜,隋玉手脚麻利地揉面包馅。 赵西平洗手也过来帮忙,大动作他做起来艰难,包包子还是没问题的。 赵二哥探头进来觑一眼,在隋玉看过来时,他又不好意思地缩了出去。 三锅包子忙了大半天,包子蒸好,四个人当天就吃没了一锅,隋玉心想幸好家里人少,不然做饭都要累死人。 赵二哥离开时,隋玉跟赵西平出门相送。到了东城门,他止步说:“行了,不用送了,你们回吧。” 隋玉盯着他,见他踩着蹬绳坐上骆驼双峰之间,她抬头问:“二哥,不跟我说些什么?” 赵二哥看老三一眼,笑着说:“过年跟老三一起回去。” “别理他,他不能做主。”赵西平拆台子。 “做不做主有什么紧要的,谁的话你都不听。”赵二哥摇头,说:“你们好好过日子,我回了。” 骆驼拖着木板车出城门,隋玉跟赵西平转身往回走,她扭头看一眼,说:“我以为二哥带着爹娘的命令来的。” “你想多了,我爹娘不是不通情理的人。”这话说出口,赵西平自己都心虚,他清咳一声掩饰不自在。 “八成是你说服了二哥。”隋玉心里有数。 “这会儿挺聪明。”赵西平扯了扯她的辫子,哼道:“假消息怎么分辨不出来?” “关心则乱,太紧张你了。” 男人暗爽,面上却不屑。 客人已走,家里的存肉也不多了,隋玉又重捡打猎的活计,留隋良在家盯着赵西平,她一个人带骆驼出门去田间地头转悠,或是去城池以北的荒原,捕猎兔子和田鼠,她急需在下雪前给自己和隋良做一身皮袄和指套。 日子趋近十一月,空气越发干冷,寒风一吹,浑身凉个彻底。 隋玉缩着脖子蹑手蹑脚在枯黄的草丛里寻找,前方的土墩后面有动静,她放轻动作绕过去,鼻青脸肿的人进入视线,她愣住了。 隋文安没料到会碰上她,他擦擦鼻子里流下来的血,说:“你走太远了,这边不安全。” 隋玉点了下头,她又看他一眼,挎着弓箭转身离开。 隋文安苦笑一声,他朝西北方向看,这种自虐般的日子他过够了,是时候做个决断了。 …… 十一月二十七,大雪纷飞天,卧床保胎七个多月的隋慧经过一夜的煎熬,在黎明时分生下一个瘦弱的男胎。 大夫人早饭后来探望,见孩子的指甲没长全,肚子还没她一个巴掌大,气若游丝,哭声像小猫叫,一看就是个早夭的苗子,她打消了抱走自己抚养的打算。 隋慧无声地躺在床上听外面的动静,大夫人来了又走,老夫人来了叹口气也走了,就连大夫来了也是摇头叹气,说是摸不着孩子的脉。 洗三那日,隋文安来了,他将一个指腹大的小银锁挂孩子脖子上,安慰妹妹说:“我听村里的老人讲,孩子是七活八不活,他看着弱,你好好照料着,能长大的。” “我也觉得他能长大。”隋慧目含期盼。 隋文安看着这个像猫崽子似的小孩,他无比期盼这个孩子能活下来,妹妹有了新的希望,他才能放心地离开。
第80章 重感情的孩子 清早,赵西平起来清扫院子里的落雪,雪干如沙,粒粒松散,脚踩上去咯吱咯吱响。 隋玉躺在床上听着外面的扫雪声,沙沙声如虫鸣,她眯着眼又睡了过去。 屋里屋外的积雪扫干净,粥食也煮好了,赵西平推门进来,喊:“饭好了,穿衣吃饭。” 隋良一个翻身打挺坐起来,他嘶着气快速穿上层层叠叠的衣裳。 隋玉拥被坐起来,打着哆嗦说:“真冷啊。” 赵西平将木箱上放的衣裳扔床边,问:“起不起?不起我给你端床上来吃。” “在床上越躺越冷,我还是起来吧。”隋玉拎起毛坎肩穿上,外面又套上五身衣裳,裤子也是穿五条,最外面还套个挡风的厚布裙子。 走出阴暗的房屋,外面明亮的光线晃得人睁不开眼,屋顶上白花花一片,风一吹,雪粒飞扬。 早已停雪,刚清扫干净的院子又刮来薄薄一层白。 走进暖和的灶房,隋玉吁口气,火的使用真是史上的一个壮举,真不敢想象还没使用火的原始时代,那时候的人是怎么熬过六九寒冬。 金黄的黍米粥,蛋黄流油的腌鸡蛋,半碗酸萝卜条,这就是一家三口的日常早饭。 “下雪了,羊也不长膘了,待会儿我跟你去东市上问问羊价。”隋玉说。 “外面冷,我一个人去就行,你在家等着。”赵西平剜出咸蛋黄给她,他吃蛋白。 隋玉一口吃掉油润的蛋黄,口感绵沙,不噎也不干巴,她挟一条酸萝卜佐粥又吃一大口,说:“我也去,在家有些闷。” “我也去。”隋良说。 “你们别叫冷就行。”赵西平不勉强。 吃完饭,隋玉坐在灶前烧火煮猪食,赵西平不怕冷,他用冷水三两下冲洗干净碗筷,转身又出去提桶进来舀猪食。 猪吃上食,给骆驼和羊各扔一捆干草,赵西平拍拍身上的灰,说:“走了,出门。” 隋玉往灶里塞两根粗木柴,她摸了下趴在灶台上取暖的猫官,交代它别出门乱跑,她关上灶门缩着脖往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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