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子里的积雪清扫后堆在路两侧,雪堆上印着鸡爪印,隋玉走过去印两个脚印,隋良见了也要去踩两下。 “不冷啊?”赵西平站一旁等着。 隋玉小跑两步过去挽上他,他不情愿,她捶他一下,说:“外面又没有人。” “到街上了你就松手。”赵西平妥协。 隋玉白他一眼,嘀咕说:“谁不知道我俩晚上是睡一个被窝的?” “那不一样。” “的确不一样。”隋玉意有所指。 赵西平说不过她,干脆闭上嘴巴。 出了军屯,站在街上,街上零星只有几个人,雪地上,鸟的爪印比人的脚印还多。 东市靠近东城门,这里人多热闹一些,入口处支了两口大陶釜,里面烧着热水,白烟弥漫,人一走近就感觉到滚滚热意。 “拔鸡毛、刮羊皮、代杀猪。”见人路过,摊主吆喝一声。 “什么价?”隋玉伸手烤火。 “鸡毛给我是两文一只,羊毛给我就不用再给钱,猪是一百文一头。” “走了。”赵西平拉走隋玉。 再往里走,先是骡市,三头骡子栓在栅栏里的柱子上,一头老骡,一头瘦骨嶙峋的矮骡,另一头是唯一一匹康健高壮的壮年骡。 “买骡子?”坐在木板搭建的矮棚里的骡贩问。 赵西平摆手,继续往里走,紧跟着是马市,马市里只有一匹马卧在雪地里嚼干草。 隋玉弯腰看马的牙口,牙齿不行了,看样子是匹老马。 “会有人买吗?”她问。 “大户人家会买,买回去吃马肉,不过马老了,肉也不怎么好吃。”赵西平继续走,羊市的人就多了,还没走近就听见咩咩叫声。 栅栏里羊多,买家也多,羊贩子扯着嗓子大声喊价,身上穿的羊皮袄脏得发亮,离他两步远都能闻言刺鼻的羊骚味。 赵西平让隋玉在外面等着,他走进栅栏里,选一头跟自家羊个头差不多的山羊问价:“这个怎么卖?” “二百钱,个头不小,膘也厚,小兄弟,你买回去不吃亏。”羊贩说。 活羊不论斤卖,都是按只,一整只叫价。 “你收羊吗?”赵西平问:“收羊的价钱是多少?” “多大的羊?” “跟这只差不多。” 羊贩比个手势,说:“这大冷的天,你得让我赚二三两银子。” 又有人在问价,羊贩过去了,赵西平走出栅栏,他背着手,说:“一百七,最高能一百八十钱卖了。或者是我们自己卖,放出消息等人去家里问价,两只羊能多卖二三十钱。” “不能牵东市来卖?”隋玉问。 赵西平摇头,说:“不能,东市的贩子都是在官府登记过的,防的就是偷羊偷骡偷骆驼的贼来销赃。” “那我们先放出消息,有人去家买就卖,没人卖就牵到这里卖给羊贩子。”隋玉有了决定。 赵西平听从她的意见,羊是她养的,她做主。 他想去卖骆驼的地方看看,隋玉和隋良跟他一起去,有卖死骆驼肉的,没有活骆驼,冬天买活骆驼的人很少见,积草就是一桩麻烦事。 “要买骆驼?大的还是小的?”摊主哈着白气走出来,说:“你说说想要什么样的,开春后我收骆驼的时候帮你留意着。” “什么价?”隋玉问。 “价钱没有明确的,长至五年的,下过崽的,价钱贵些,五年以下的,个头越小越便宜。” “刚断奶的呢?”隋玉又问。 “一只羊价。”摊主看出来她有意向,他压低声音透露道:“若是不怕麻烦,明年开春了,我收到套回来的野骆驼崽子,你过来买,我给你便宜些。” 隋玉点头,说:“我回去商量商量,想买的时候我再来找你。” “哎,行。买不买骆驼肉?昨天才宰的,新鲜。” 骆驼肉油脂厚,味道还重,赵西平吃过两次,一咬一口油,油还不易散,黏在嘴里糊嗓子,听说也就驼峰的味道好些。 “你给我挑着肥油割两三斤,我回去炼油抹冻疮。”赵西平指着尾巴骨那里的淡黄色油脂,说:“就要这里的。” “好嘞。” 隋玉跟隋良也走了过来,她弯腰掐一丝肉,见驼肉鲜红,想着红肉补血,她问:“肉是多少钱一斤?” “八十文一斤。” 一头骆驼重达上千斤,死骆驼放血剥皮卖肉就能卖六七十两。 隋玉算了算,她家家底不薄啊。 “要不要割两斤肉?挺便宜的。”她问。 赵西平想着她还没尝过骆驼肉,就让摊主又割二斤好肉。 冬天日短,到家也该做晌午饭了,隋玉做饭的时候,赵西平出门一趟,他找几个人将卖羊的消息放出去,回来的时候驼肉已经炖出香味了。 骆驼油也炼好了,三斤油脂炼出半罐的驼油,驼油已凝固,色白偏黄。 “家里的那坛酒还卖不卖?我琢磨着卖了鸡和羊,手头也宽裕了,那坛好酒就留着,我们自家人喝。”隋玉说。 赵西平犹豫了,他回过神发现自己竟然犹豫了,在去年秋天之前,他待自己一向不薄,吃穿用从没刻薄过自己。 “不卖了,留着我们自己喝。”赵西平去搬酒坛子,说:“今天晌午就喝点,天冷暖暖身子。” “那我往锅里加两勺酒,骆驼肉油太大了。” 两勺酒倒进汤里,飘出的浓烟就带有酒香,待酒气炖散,骆驼肉也就出锅了。 赵西平拎出炖药的小炉子,从灶里铲锹炭倒进去,再架上木盆用余温烘着,免得汤凉了起油。 驼肉不似猪肉软烂,又不如鸡肉味香,唯有在价钱方面让人满意。 隋玉笑了下。 “笑什么?”赵西平问。 “刚吃饱肚子就开始挑三拣四了。” 两斤驼肉勉强吃完,隋玉去挖萝卜煮猪食,碗筷上凝固着油水难洗,她索性将碗筷盆子都放进猪食锅里煮。 “有人在家吗?” 赵西平去开门,说了几句带人进来看羊。 隋良站在灶门口一脸不高兴,他舍不得自己养了大半年的羊。 “我们两家合买一只,只是现在离过年还早,再过十天我们来交钱。” 赵西平不答应,说:“你可以买回去养着,羊在我家,之后再有人来买,我不卖得罪人,卖了又得罪你。” “你说的也是。”对方点头,“那行吧,早买早吃肉,我要那只黑头羊,你给我拖出来,我回去叫人。” 吃草的山羊被拽着羊角拖出来时拼命挣扎,它咩咩大叫,圈里的另一只羊也吓得不停撞墙。 黑头羊四蹄绑绳子,买家交钱后用棍子串过绳子挑走,羊长一声短一声惨叫,隋良追出去,见羊离家越来越远,他蹲在地上掉眼泪。 赵西平看向隋玉,手里的银子烫手啊。 隋玉也有点心酸,不过她能控制,养这些东西就是为了卖钱的。 “家里还有一只羊。”她干巴巴地说。 不说还好,一说隋良哭得越发停不下来,他抽噎着说:“那只羊也是要卖的……” “明年再养两只?”赵西平说。 隋良疯狂摇头,“反正也是要卖的。” 赵西平语塞,他冲隋玉摊手,意思是她来哄。 “明年多买一只,那只是你的,你不发话谁都不能卖。”隋玉半扯半抱着人进屋,说:“外面冷,喝到冷风了要生病,一病就吃药,一吃药就花钱,花钱看病就没钱买羊了。” 圈里的那只羊还在不安地咩咩叫,隋良抹去眼泪,他从沙坑下刨出两根新鲜的萝卜,洗去泥沙剁成小块拿去喂羊。想到明天或是后天,这只羊也要被人买走,他抱着羊哇哇大哭。 “要不不卖了?”赵西平说。 隋玉摇头,“在不忍饥受冻的前提下,怜悯心才能维持,对我们家来说,现在比较需要银钱。” 隔了两天,又来一家人看羊,比东市便宜十钱,当天他们就把羊抬走了。 隋良又哭一场,一路追出巷子。 羊叫人哭,好不凄惨。 听到声的人出来看热闹,指着隋良打趣。 当天晚上,隋玉去逮只鸡关起来。隔天她烧水烫鸡毛,晌午就给炖了。 隋玉给隋良挟只大鸡腿,问:“好吃吧?肉香吧?” 隋良点头。 “你姐夫今年过年不回老家,过了小年让他去买只羊腿回来,我们除夕夜炖一锅,羊肉驱寒,吃暖和了我们一起出门跳傩舞。”隋玉不动声色地试探。 隋良面露抗拒。 “不是咱家的羊。”赵西平补一句。 “那、那行吧。”不是自家的羊,他就能接受。
第81章 出城猎狼 雪停,薄薄的云层上,太阳金光漏了下来。 隋玉跟赵西平将床上的褥子和垫子都拿出来晒着,雪天择洗干净的鸡毛也摊在篾席上架在石头上晾晒,隋玉打算用剥下来的一簇簇鸡毛填塞在褥子夹层里。 “秦大哥他们打算出城寻找狼群,我也打算一起。”赵西平从门外进来。 “城外?” “嗯,你不能去。”赵西平懂她的言外之意。 隋玉撇撇嘴,不情愿地说:“行吧。” 又嘀咕说:“我约你两次,你一次都没答应。” “城内哪有狼,没有狼群。”赵西平无奈地笑了,他进柴房拿上换了皮弦的弓箭,出来说:“明天我陪你去打兔子。” 隋玉斜眼看他。 赵西平大笑几声,越过她牵骆驼出门。 “什么事这么高兴?”秦大顺问。 赵西平没说,他骑上骆驼,说:“走了?” “走,就等你了。” 一行十个人骑着健壮的骆驼出城,狼群的踪迹是一个进城探亲的老汉说的,他前日在敦煌以东七八十里外听到了狼嚎。 赵西平一行人出城后骑着骆驼向东急奔,若是运气好,今晚落城门前还能赶回来。 “你身上的伤好了?”秦大顺瓮声瓮气地问。 赵西平拍拍胸膛示意好全了,他蒙着脸,只露了两只眼睛在外面,就没说话。 晌午之前,一行人发现了狼粪,雪地上有一片北上的狼爪印,还有一串杂乱的骆驼蹄印。 “看来有人先比我们过来了。”打头的汉子朝北望,有竞争者他更有斗志,他兴奋地说:“今晚要是没找到狼群,我们在外留两天,看看这群狼死在谁手里。” 其他人没意见,赵西平更没有意见,他想猎两头狼,剥了狼皮能给隋玉和隋良做身皮袄。 一行十个人循着狼爪印走,到了傍晚,还是不见狼群的踪影。 夜里冷得能冻死人,赵西平等人只能往东跑二三十里路,去投宿农家。 在这个小村庄,他们遇到另一伙猎狼的人,考虑到人多更安全,两方人相约天明后一起出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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