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安悬原本是不悦的。 大好的日子被人败兴。 那送马的同僚见状,更怒不可遏,骂韦七小姐没见识,并亲自上马,为韦安悬做演示。 谁料,马掌底竟被人塞了寸长的钉子,原本踏雪马已适应那疼度,但马背上陡然落了重,钉子又往里进了三寸,马儿疼得嘶鸣一声,猛地抬起后腿,将骑在背上的小官给踹了出去。 小官撞在一旁的石雕上,当场毙命身亡。 喜事变成丧事。 好好的寿宴出了人命,韦老爷子怒不可遏,一边命人探查这马是谁动了手脚,一边把韦七小姐叫到自己身边来。 若非这不起眼的孙女开口,他老命都要交代在这了。 一番交谈后发现,自己这孙女,虽养在乡下,却有几分头脑和聪明,做事也透着一股机灵劲。 于是,荣宠更盛。 那以后,韦七小姐的待遇便是府里的头一等。 韦安悬出入什么大场合,皆会带着这位孙女,府里有什么大事,也都和这位孙女商议,韦七小姐在府中的地位和权势,与日俱增。 即便后来兰溪警告了萧长卿,萧长卿反馈给韦家,韦安悬责罚了韦七小姐一顿。 但也没改变韦七小姐在韦家的地位。 如果说韦二小姐韦清荷,因为肖似先皇后的五官,是韦家的牌面。 那韦七小姐,就是韦家的暗棋,是最后的留手。 …… 诸多信息,在兰溪脑中翻越而过。 她复又看向那伏跪在地,因恐惧而微微发抖的少女。 十六岁的年纪,花骨朵一般的岁月。 身子纤细窈窕,粉色的轻纱绣蝶罗裙,将她三分清秀的五官,衬出七分的脱俗来。 从簪发到鞋袜,看似随意舒淡,其实每一个皆用了心思,搭配着,托举出一个清丽不争的韦七小姐。 如今,这韦七小姐伏跪在地上。 身子微微发抖,双眼红肿,那衣袖上浮雕的蝶翼,微微颤动,惹人心怜。 她扫视一圈,压下那眼眶里,因委屈,而泛起的红芒。 为自己辩解道。 “太后娘娘冤枉啊。” “您出生时的那些传言,明泉大师的那些话,虽隐秘,但仔细打听,京中仍有传言的。” “并非臣女故意挑事呀。” “且臣女当时,之所以安排说书人宣讲,全因仰慕太后娘娘,想为太后娘娘在民间造势,可那说书先生不知死活,竟扯些污秽之语来编排娘娘,若非那说书先生逃离京城,臣女定……定要将他送进大牢,为娘娘好好出口气!” “至于开铺子之事那铺子并非臣女一手操办,而是家中兄长的铺子,由臣女代为管理罢了。” “更何况,京中女眷,各个家室豪富,名下商铺庄子数不胜数,臣女这微末的本事,怎敢跟京中明珠们争光?不过是一个铺子而已……” 她这话说完,那原本脸色铁青的韦二小姐,终于舒坦了些,看这七妹妹的眼神,复又变成低嘲和轻蔑。 京中女眷,哪个不是管着十个八个铺子,尤其掌家的主妇,手头都是捏着几十个赚钱的营生,一个酒楼而已,算得了什么本事。 她这般想着,放松了警惕,凤座之上,兰溪却坐直了身体,凤眸微眯,华光流转。 韦七小姐的铺子,跟京中贵女们掌管的铺子,能一样吗? 京中贵女所谓的铺子,都是祖传下来的,或者长辈赠予的。 从店面到布局再到营生,都有专门的管家一手操办,这些贵女们要做的,也就是翻翻账簿查查账单,闲了拉上闺中密友去店铺里转一转,美名其曰为视察。 到了年底,坐等分红便是,根本不用多劳心劳力。 什么同行排挤,什么货源紧缺……等等为难之事,皆不存在,自有管家为其分忧。 活脱脱就一甩手掌柜。 而韦七小姐这个酒楼可不一般。 从选址、到盘店、到装修布局招管事,再到经营笼络人脉…… 桩桩件件,都由她一手操持。 才几月而已,已在京中小有名气。 这份本事,这群贵女拉出来加在一起都拍马不及! 不过显然,今日,这位韦七小姐并不打算说实话。 兰溪长眸微眯,落在韦七小姐开合的红唇上,继续听她胡言乱语。 “至于帮祖父躲过危机,那更是无稽之谈了。” 韦七小姐楚楚可怜道:“即便没有臣女,祖父定也能吉人天相,躲过此灾……臣女不过是稍稍细心了点,多做了些无用功,占了这个名声罢了,还请太后娘娘明鉴……” 一番话说来,滴水不漏。 兰溪眸色微垂,唇角勾起,也不知是笑还是讽。 闭塞宅院里欺辱长大的内宅小姐,能有这见识和胆量? 她想起底下人汇报的,关于这韦七小姐前十六年的生平,眸色愈发晦暗。 前十五年,这位韦七小姐同预料中的一样,都是怯懦萎靡,胆小怕事的。 但十五岁那年,韦七小姐意外落水。 落水之后,命悬一线,本以为必死的人,忽然诈活,活了之后,韦七小姐性格大变,变得独立自主,处事沉稳有度,更是借着相亲成婚的机会,留在了京城,留在了韦府,成为韦氏家主身前的头一号红人。 在京的这几个月,掀起了不少风波。 若非萧长卿出言警告,只怕……更有一番折腾。 想到此处,兰溪眸中渐生疑窦。 她盯着韦七小姐,不错过她面部的任何表情。 问道:“听说十五岁那年,你落水之后,生了一场大病?” 韦七小姐瞳孔震颤。 双手不由自主地紧握成拳。 深吸一口气,才尽力平稳地回道。 “多谢太后娘娘挂念,臣女幼时,无人看管,确实经常磕碰,落水之事也是常有的……” “十五岁那年落水,并未得什么大病,和往常一样,养了几个月便行动如常了。” 兰溪轻抚腕间珠串,笑道:“据说是有人推你下河,你还记得推你的人样子吗?之后,可有找他索赔?” 韦七小姐眼底一闪,摇头,“责罚过了。” 兰溪笑了。 如冬雪消融,春意初绽,满室华芳。 但那笑意只维持了一瞬,便又消散。 兰溪将那笑意压到眼底,将手中的檀木珠子摆回原位。 心中,已然明了。 韦七小姐落水的缘由,她早派人查过了。 是为了追一只飞鸟,意外跌落。 根本无人推她下水。 她刚刚不过胡扯了由头,这韦七小姐便顺着她的话开始辩解,说明韦七小姐对自己落水之事……也记不大清了。 一个正常人,怎么可能记不住自己性命攸关的事…… 除非…… 第150章 她不是她 现在跪在她面前的韦七小姐,并非那个落水的韦七小姐! 难不成,此韦七,同她一样,也是重生再来之人? 兰溪眸色愈深。 手指微微叠起,交叉着放在膝上。 声音低晦,“韦七小姐的言行举止,让哀家想起一位故人。” 韦七没料到兰溪会突转话头,好奇道:“哪位?” 兰溪拉长声调,“是罪帝萧烨的贴身婢女,位列贵妃之尊,名叫玉媚儿……” 韦七微愣,有些茫然和不知所措,不知自己和那位贵妃哪里相像。 她的茫然,兰溪看在眼里。 心头的疑虑没有得到缓解,反而愈来愈深。 前世,玉媚儿可是成了皇后的,母仪天下。 萧烨也坐稳了皇位,尊贵万分。 若韦七小姐是重生的,对玉媚儿的名字绝不会陌生,表现出来的反应,也绝不会这么平淡。 罢了。 如今牵扯她思绪的事情太多了,韦七小姐并非什么重要的人物,也无法搅乱她原本的计划布局,此事且先放一边吧。 兰溪摆了摆手,又道:“刚才抄经时,你的位置与你姐姐的位置极近,可曾注意到……谁动的手脚,害的桑桑姑娘摔倒?害的你姐姐受伤?” 韦七小姐紧握的双手,缓缓松开,摇头,愧疚道:“太后娘娘恕罪,臣女那时只顾着抄经了,根本没注意姐姐那边发生了什么……” 兰溪轻嘲一声。 “那可真难为你,一片忠心都落在了经书之上。” 韦七小姐低头,愈发羞愧难耐。 兰溪看着殿内乌压压的一片,又扫了扫偏殿影影绰绰的人形,心头无端烦闷。 跟这些小丫头们计较什么呢?平白给自己惹麻烦! 她挥手,叫来青鸾,附耳道:“秀女们都送回储秀宫,桑桑送回她的海棠院,皆禁足三月,非诏不得外出……一旦发现,赶出后宫,绝不姑息!” 吩咐完,扶着腮雪的手,掠过满殿的衣裳鬓影,回了自己的内殿。 …… 炉香袅袅,禅意渐起,沉香的味道,升腾萦绕在整个寝殿中,兰溪焦虑的情绪,也被这浓淡得宜的香气给冲化,人也安静下来。 她遣退了一切伺候的人,平着身体躺在榻上,看着那丝罗帐上方凤穿梧桐的刺绣,眼神,放空…… 如今,最要紧的事,有三桩。 第一桩,是查出符吟霜的真实身份,以及她背后的势力。 这天下,除了父亲,妹妹便是她最重要的人了。 只要跟妹妹有关的消息,她都会放在第一位处理。 第二桩,则是顺藤摸瓜,借岳公公和萧信之手,同千里之外的那位赫连太妃打个照面。 赫连氏这个偏远的势力,无论前世还是今生,她从未放在眼里过。 可万万没想到,这个她从不在意的姓氏,早已将探子安插在她身边,甚至……前世……还似友非敌的,用一个岳公公,让她苟活了十年…… 赫连氏,藏得真够深的! 第三桩,则是好好组建她的御凤台。 御凤台是她和新帝周旋,父亲和前朝老臣周旋,最后,以父亲致仕退位为代价,给她争取来的权利。 也就是在朝堂之外,另设御凤台,上可监察百官,下可游走全国,体察民情。 御凤台的成员,经她和萧长卿的谈判,如今,从七人,变成了十人。 其中,三个二品大员,三个三品朝臣,四个七品小吏。 此七人,可行走内廷,亦可于前朝参事,但其俸禄皆由从兰太后的俸禄之中出,是明晃晃的兰氏一脉。 若兰衡未退位,这御凤台还能多召几位要员,毕竟兰衡在文士中的地位,是一呼百应的存在。 可兰衡已退位,兰氏只余两个柔弱女眷,即便有兰氏百年的声誉撑着,众人也不看好兰氏的未来,认为这荣华百年的兰氏,终究要没落了。 何苦为了一个官职,得罪如日中天的新帝?得罪气焰正盛的韦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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