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续的言语夹杂着轻声的呜咽。柳期只好也摩挲她后背,安抚着她的情绪。好不容易等到方灵放开自己,柳期心头一圈又一圈盘旋得越来越快的问题,犹如狂暴的龙卷风不断冲击着她的喉咙。 她再也按捺不住,说道:“妈妈,我想问一个问题。” “你问,你问。”方灵擦拭着眼角,连连点头。 柳期看着她,咬了咬唇。关键时刻,一种畏缩情绪悄然滋生。她再次深吸一口气,干脆闭上眼一股脑问了出来。 “阿亮到底是不是我亲哥哥?” 大悲,大喜,复又大悲。 柳期从未如此近距离看过这两种极端情绪,在同一张脸上如此快速的切换和演绎。每一根皱纹,每一下肌肉颤动,每一点目光闪烁,都在她眼中纤毫毕现,而后不由自主地,深深刻入她的脑海。 她静静地坐在屋外,双手抱膝,听着屋里传出的压抑哭声,只觉得自己的脑子又被劈成了两半。 一半反复闪现着方灵或哭或笑的表情,搭配上耳朵里时断时续地呜咽声,显得极为鲜活生动,反复撕扯着她的心脏。 另一半则冷静而理智地分析着当前的信息。通过方灵的述说,她觉得自己已然摸到真相,一个稍稍意料之外,但情理之中的真相。 阿亮不是小七的亲哥哥,他的父亲是花了粮票,睡过小七的母亲,但这几乎是二十一村部大半成年男人都干过的事情。李齐的父亲也不例外。 而方灵所知的小七的亲哥哥,就是李齐! 也就是说,李齐可能是从他父亲那里知晓此事。或许是出于极为强烈的自尊心,他选择了抹掉小七的存在,却不是自己动手,而是通过散布谣言和威逼的方式,逼迫阿亮成为那把刀。至于原因,极有可能是不想脏了自己的手,影响自己作为进化者的光明前途。 一个才八岁的孩子,哪怕已经是个拥有异能的进化者,怎么会有如此可怕的心计?若他碰到的不是她柳期,恐怕十个小七都只能命丧在他手里。 阿亮……这个傻孩子,恐怕到死都没猜到是怎么一回事。 一想到阿亮,柳期难免有些自责和内疚。 阿亮这两天表现出来的憔悴和阴郁,基本可以确定是受到李齐的胁迫。只是不论何种理由,会狠下心一而再地去伤害自己明明喜欢的人,足以说明了他的软弱,哪怕他才九岁。柳期打心底里为小七感到不甘和愤怒。 只是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那场她有些刻意策划的崩溃,竟会成为阿亮短暂人生的最后一个镜头。 小七或许不在了,但此刻柳期五味杂陈中最明显的悲痛,也足以说明,这绝对不是小七愿意见到的成果。这个可以说受尽苦难的小姑娘,直到死后,依然是如此的善良,善良到可以轻而易举地影响到柳期的情绪。 日渐西斜,不知不觉间,山林天空浓郁的云气遮盖住了阳光,愈来愈暗,将天地都浸染成阴翳的颜色。隐隐中,似有闷雷作响。 柳期站起身,回头望了眼门窗关闭的屋子,快步向外走去。 她不知道这个世界的查案流程,也不清楚“案发现场”会不会如记忆中一般,被围上警戒线封锁,但她必须赶在下大雨前去一趟,哪怕被士兵看见、怀疑,也好过雨水将现场冲得一干二净。 大人们还没下工,广场上应该还有不少孩子。柳期没耐心跛着脚慢慢走,只好循着阿亮上午带着走过的路线,飞奔着避开广场,向安置区外跑去。 路上只碰到了两三个人,其中一位看到飞窜而过的身影,擦了擦眼睛,嘀咕道:“不可能是小哑巴,看错了看错了……” 到了一条巷道尽头,远远就能看见安置区的铁黑大门,柳期才歪着身子跛着脚,低下头向那边走去。 门口的守卫不是刘队也不是八字胡陈二,只有一位从未见过的士兵。看到柳期慢慢走过,只是稍稍抬了下头,便移开了目光。 进到树林里,柳期一边聚精会神地听着附近动静,一边迈开步子向地下通道飞奔。 树上零星的灰色布条无精打采地耷拉着,正是去地下通道的标志。走过两趟后,她对树林熟悉不少,一路跑到地下通道的入口处,也只走错过一个岔口。令她惊讶的是,一路上安安静静的,没有丝毫人声,也没看到任何类似封锁现场的事物。 难道死亡现场不在这附近? 这就难办了,山林这么大,别说是她,连本地人都很少深入林中,要找死亡现场谈何容易。 柳期没辙,只好放慢速度往回走,把注意力放在嗅觉之上。眼睛看不到的东西,比如血腥味,鼻子就能闻到。然而几乎走了很长时间,几乎快回到安置区边缘,依旧没有任何发现。 远处,下工的人们已经陆路虚虚走到安置区大门。天色也愈来愈暗,头顶的乌云浓厚得仿佛能掐出水来。 柳期不甘心,掉头又往里走,这次途中突然心思一动,岔开路走到最初苏醒的深坑处。路上依旧无人,林中几乎与黑夜无异。土坑还在原来那个地方,旁边依稀留着她和阿亮走过的脚印。 坑附近没有丝毫异常,坑中也空荡荡的,又是一无所获。 柳期做了个长长的深呼吸,正要转身离开,眼角余光突然瞥见一丝异样。她毫不犹豫地跳入坑中,红黄的泥水中掏了一把,掌心中多了一颗触感异常冰凉的白色圆珠。 眼球大小,半透明质地,温度是如此低,以至于周围肉眼可见地凝结出了一层薄薄的雾气。 “这是……”柳期盯着掌心的珠子,总觉得有些眼熟。 就在此时,旁边大树的高处突然响起短促的簌簌声,似乎是鸟儿起飞扑棱翅膀的声音。 柳期心中一悚,双腿微曲猛然发力,整个人高高地跃出深坑。甫一落地,骤然加速冲向最近的大树,双脚在树干上连蹬数步,身体再次上跃,一手抓住一根枝丫,借力一荡,闪电般钻入树冠。 触目皆是四通八达的枝丫和宽阔叠密的树叶,没有发现任何人。 难道真是鸟?
第9章 目送着女儿皱着细眉慢慢转身走开,慢慢关上屋门,方灵眼中浑浊的泪水终于控制不住,顺着消瘦的脸庞滚落在破旧的薄毯上。 顷刻间,她已然忘了女儿问了什么,她又回答了什么,但女儿眼里那种深切的悲痛,被一把冷厉的刀深深刻在了她的脑子里。 她都知道,她的女儿什么都知道。这具肮脏的身体,这种肮脏的勾当,原来她不但统统都知道,都明白,而且,都看在了眼里。 小七……我的小七…… 难以抑制的呜咽声从喉咙里挤出,如同难以抑制的泪水,不断在榨干着这具残破到崩溃边缘的身体。 不知过了多久,一声闷雷将她从迷乱的思绪中惊醒。方灵抹了一把脸颊,才发现不知何时起,她的眼泪已然干了,徒留下粗糙如沙粒的触感。 她轻松地撑着身体坐了起来,不明白虚弱的身体,为何在一场痛哭之后,似乎找回了许多力量。她挪移到床边,一手伸到床底下,从较为靠里的地方,摸出了一只鞋子。 白色的布鞋,软软的橡胶底已然僵硬不堪,白色的鞋面上,本有的红色蔷薇花,已经褪得几乎难以辨认,只留下浅黄色的无法洗掉的斑驳污渍。 这是她当初结婚时,母亲送她的唯一一件礼物,她没舍得穿几次,就因为意外失去了行动能力,再也穿不着。时隔多年,同样成为母亲的她,只能用这只鞋子偷偷藏匿她女儿未来的希望。 方灵将鞋子抱在怀里,面容再一次痛苦的皱起,眼泪却已然流出不来了。她大口喘着气,颤悠悠从抽出泛黄的鞋垫,露出鞋底子上,一张一张铺得整整齐齐的粮票,和一角小小的碎纸片。 纸上只有简单的几个字,连标点符号都没有。黑色墨水顺着纤维淡淡晕开,显然有些年头了。 “297年8月1日小七上学”。 夜幕降临,酝酿已久的阴云终于落下豆大的雨点,迅速驱散了夏日的闷热。山林风起,和着渐凉的雨点打在身上,甚至使人感受到一丝冷意。 柳期摸了摸兜里不知名的冰冷珠子,凭着记忆在树和树之间穿梭。林中光线几乎全暗,摸黑回到地下通道口,不知花了她多少时间。 既然找不到阿亮的死亡现场,接下来能去的,只有两个地方。一是眼下阿亮尸体所在之处,士兵极可能把他转移到了安置区;二是地下通道,毕竟阿亮是从通道跑出去后遇害的,说不定在她离开后,他回去过,也许会留下些蛛丝马迹。 雨线如帘幕般从头顶树冠洒下,早已淋透全身,正好淡化了遗迹红斑上的灼痛感,也让柳期烦乱的情绪渐渐平复下来。 掩饰的树枝堆积在井盖旁,如同上午她离去时一样。她心中掠过一丝失望,提起井盖放到一旁,顺着楼梯向下爬了几步,突然意识到了不对。 白天她走出地下通道后,满肚子都是对阿亮和李齐的愤怒,还有对遗迹爆发导致瞬间“长大”的疑惑,似乎没有顾上盖好井盖。但刚刚,井盖明明是盖上的! 有人来过! 难道是李齐? 疑问刚升上心头,只听下方似乎响起朦胧的声音。柳期垂头,脚下垂直的楼梯通道一片漆黑,似乎通往万丈深渊,根本看不清底下的情景。同样,若下面真的有人,估计还没有发现她的到来。 柳期放慢速度向下爬去,竭力不发出任何一丝声响,朦胧的声音渐渐清晰起来。 有人在说话。听嗓音,有男人,也有女人。 莫非是杀死阿亮的凶手? 黑暗中,柳期眯了眯眼,不由自主握紧了铁制的楼梯,继续无声向下,直到能听清他们的话语,才悄然停了下来。 下面的人似乎在争执。 一个嗓音听着年轻、语气中却充满了冷硬和不耐烦的男人说道:“你别天真了,引擎爆炸,她就离这么近,怎么可能活下来?再说,当时天那么黑,情况那么混乱,指不定你就是看错了。” “什么看错!论单打独斗,我九清清或许是个废物,但就这双夜视眼,天底下就没人能比我看得更清楚!”一个偏中性的女声,嗓音低沉,压抑着愤怒。 “就你看见了,我和白庄可都没看见,我们不是夜视眼,但也不是瞎子!就因为你一句看见,就冒着暴露身份的危险在滞留在这里,不知道为了阻止会谈还有很多准备工作做吗?!” “好了别吵了。” 沙哑中透着疲惫的声音响起,看来通道中还有第三个人。也许就是那个男声说的白庄。柳期仔细听着,只听那个沙哑声继续道:“无色,我明白你的顾虑。基地到了如今地步,把最后一个行动的希望压在别人身上,确实不可取。” “庄哥!”名叫九清清的女人不满地打断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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