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叮嘱霍成朴和霍成樟好好读书习武,最后说霍新柳,让她得空陪着嫂嫂出去踏青。 春花开了,是踏青时节。 信的最后,霍檀说:“给皎皎的信在第三页,你们都不许看。” 还挺调皮的。 崔云昭忍不住笑了一声。 她取出第三张信纸,发现下面还夹了一块小木板,难怪这封信沉甸甸的。 信纸对折,打开来看,里面却静静躺着一朵未曾见过的白色花叶。 那花朵花蕊如一丝一缕,像一个倒着的油纸伞,漂亮又可爱。 花叶有些泛黄,却也能看出曾经雪白颜色。 鲜活时一定很美。 这是崔云昭第一次见这种花,她小心翼翼从里面取出放到那块大小正好的木板上。 花朵已经风干,枝叶单薄,显得很是脆弱。 崔云昭甚是都不敢碰它,生怕一碰就碎了。 信纸是两层的,一层干干净净,专为包花,一层则是霍檀单独写给她的信。 皎皎,见字如唔。 边关春早,百花盛开。 春来莺歌,柳叶新绿,满城皆是春色。 虽在战时,却也改不了天道,春生夏长,秋收冬藏,四季轮转,转眼便作一年。 绕曲等地的花卉,博陵和伏鹿都有,并无奇特。 倒是燕州与北芒交界有这样一种花,纯白无暇,上面的绒毛花蕊修长细嫩,迎风招展,繁花胜雪。 凑近了闻,花香也是清淡的。 很漂亮,觉得跟你很像。 问了当地的向导,说这种花叫白檀,当地人都叫它十里香。 但依我所见,没有那么香,可能是以讹传讹。 读到这里,崔云昭不由笑了一下。 她捧着那木片,凑到鼻尖嗅闻,因为花朵已经干枯,最后那点清淡的香气也消失在数日的路途里。 她闻过花,回看信纸,发现霍檀写:知道皎皎要闻,不过到你手时应当无味,颇为可惜。 写到后面,霍檀话锋一转,道:此花一起开时,新春落雪,漫山遍野皆是清香,他日山河永安,我带你再来看花海。 那时你便能知,这十里香的威名。 信并不长,霍檀最后只简单叮嘱。 好好用饭,好好睡觉。 好好赏这好春光。 落款是梵音。 崔云昭仔细摸了摸这封信,把这一封信放到早就准备好的信封里,放到崔云昭一直用来放家书的紫檀木盒里。 做完这一切,她才又拿起那朵白檀,再度嗅了嗅。 春日阳光温暖,丝丝缕缕落在脸上,微风吹拂,似乎真有十里花香,萦绕鼻尖。 崔云昭把这朵干花也收好,才拿着家书去了前院。 霍新柳去女学已经快一年了。 这一年里她进步很快,变化也很大。 从一开始的反应迟钝,说话缓慢,到现在能正常与人交流,这一年来她自己的努力和同窗姑娘们的帮助分不开。 最开始霍新枝还会陪她去书院,三个月后,霍新枝就不再陪她听课了。 她自己选了其他的课程,每日只是同弟妹们一起去书院,然后就分道扬镳,各自学各自的课业。 而伏鹿书院的其他课业,也是崔云昭建议的。 霍檀人不在伏鹿,可他骁勇善战,数次战胜厉戎大军,在坊间的口碑越来越好,百姓们说起他,都是年少英勇的少年将军。 是上天恩赐拯救大周百姓的救星。 在霍檀这样的声望之下,崔云昭的日子就更好过了。 不过她从来不在乎这些名声,却知道利用名声能做许多事。 就比如伏鹿书院开办的杂学。 如今年月,战乱四起,许多人家都只剩孤寡妇孺,崔云昭建议办的杂学,就是教授这些人营生手段。 他们不收学费,反而会管一顿午食,但教授学生所得的添头都算书院,不能带回处置。 比如灯笼、蜡烛、绣品、成衣、竹篮甚至瓷器陶坯等,都算是给书院的学费,两相抵消。 崔云昭一开始只是建议,后来她考虑到这些成品可能没有那么大的利润,反而会让伏鹿书院负担吃力,便四处奔走,联合了伏鹿许多富户,一起支持这项事业。 自然,所产出东西也给各家售卖。 一开始,自然是很多波折。 头两个月是找不到学生的,后来崔云昭又同自家姐妹并殷素雪等到穷困的坊巷里劝说,才慢慢有了学生。 到了春日时节,有的学生所做的东西,已经有模有样,可以直接售卖了。 崔云昭做事从来都很有耐心。 饭要一口一口吃,事要一件一件做,她先给这些穷困潦倒的妇孺生机,然后慢慢开更多的课程。 比如算账,比如简单识字,比如更高级的刺绣等,这一次不需要她们奔走相告,就已经有人来报名了。 这些课程,都是家境富裕的姑娘家来学。 或许,在崔云昭等人的带领下,她们也觉得不能困于家宅,一生仰人鼻息。 学会的东西,不管有没有用处,总是自己的。 霍新枝学的就是识字和算账,如今已很有小成,简单的游记她自己就能读懂了,平日得了空闲,也会领着霍新柳和林绣姑一起来读,日子丰富许多。 家里的生意霍新枝也打理的很好,不需要崔云昭操心。 这几个月来,霍家可谓是蒸蒸日上,日子红红火火。 一晃神,就到了六月。 这一日,崔云昭正在跟夏妈妈和孙总管盘账,就听到外面传来梨青的声音。 “小姐,周副指挥来了。” 周副指挥是冯朗身边的亲兵副指挥,专门给霍家送家书和信息,一早冯朗还亲自过来看望过林绣姑,对崔云昭道:“以后只会派他来送消息,若是换了旁人来,不要理会。” “另外,若是小周不得空,他的上峰马指挥也会亲自前来,你们都见过,不会认错。” 冯朗办事就是这么仔细。 崔云昭当时就放了心,谢过冯朗,冯朗就笑了笑。 “梵音是我的学生,我自然好好照顾他的家小,你们只管安心。” 回忆戛然而止,因为崔云昭忽然想起,前几日刚送过家书,现在再来肯定是有其他事。 周副指挥也知道霍家有崔云昭做主,便直接来了东跨院,先见过崔云昭,才面色凝重地道。 “崔夫人,吕将军过世了。” 崔云昭愣了一下,好半天才想起,吕继明之前只是重病,一直靠药续命,只是想不到还是走了。 她叹了口气,道:“我知道了,什么时候吊丧?” 周副指挥道:“将军准备后日去吊丧,让两位夫人准备妥当,一起前去。” 一起去,能省去许多事。 崔云昭便点点头,道:“知道了,有劳副指挥,也请将军节哀。” 吕继明死的实在太憋屈了。 前世他死在了燕州,就死是这场战争里,也算是为国捐躯,死得其所。 可今生,他却在被人刺杀后缠绵病榻而亡,想必他自己也活得了无生趣,无比痛苦。 崔云昭先去了一趟正房,同林绣姑说了事,又同霍新枝叮嘱,之后十日都让家里孩子穿素色衣裳,不要太过花俏。 安排完这些,她又让邢妈妈准备吊丧的一应事宜,才算作罢。 三日后,崔云昭、霍新枝和林绣姑一起出门,先去往新设的观察使府。 吕继明重伤之后,郭子谦特地为他请命,保留了他的观察使,也好让他过得舒坦一些。 冯朗的对这些都不讲究,于是就把团练使府略微改了改,把边上空置的民居并进来就算完。 他家里一共就三口人,日子也简单,倒是一点都不铺张,这新设的团练使府跟以前一样,没有什么变化。 崔云昭一过来,就看到冯朗和其次子冯敬先。 这位冯家的小少爷如今还在读书,生的腼腆又斯文,见了几人忙见礼,客气又热络。 冯朗正在交代属下事情,说完话,才看向众人。 他面色并不是太好,只说:“到了吕家,直接祭拜便走,吕家有些热闹。” 一开始崔云昭还不知这热闹是什么意思。 等一行人到了吕家,才发现吕家真是乱的不成样子。 之前霍檀就说过,吕继明偏心二夫人和二儿子,可又对原配夫人和吕子航不忍心,于是家主之位便一直没有定夺。 他在时自然一切顺遂,现在他死了,家中自然连表面平和都算不上,尤其是丧仪,必须要有下一任家主来操持。 若按伦常,下一任家主自然是吕子航,可吕子航高不成低不就,人也懦弱,母家又势单力薄,自然抗争不过母族强大的二少爷。 但吕子航毕竟占了嫡长的身份,吕家的族老也不好不顾伦常,只能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纷纷佯装生病不插手。 于是,吕家的灵堂就出现了两个家主。 两边都披麻戴孝,两边都在哭灵,两边也都有烧火盆。 吕子航一直都是军中的指挥,从博陵到伏鹿一直没有变过,霍檀去岁出征,本来是他最好的机会,但他求到冯朗面前,最终没有离开伏鹿。 他怕死,不敢去。 不去,就再也没有晋升的机会了。 若是能像霍檀当年那样,热孝时直接上战场,或许还能有老部将看在往日的情面关照一二,等过了这个村,就再也没有这店了。 崔云昭一家跟随冯朗踏入灵堂的时候,吕家人还在争执。 不过冯朗一到,他们就立即没了声音。 一朝天子一朝臣,现在的伏鹿已经是冯朗的天下了,无论以前吕继明多么风光,往后都不会再有。 吕家的二少爷走的科举,已经过了乡试,正在准备后年的秋闱,他若是能成,吕家或许还维持多年。 他人年轻,也不过刚刚十七八岁的年纪,却很懂事,见了冯朗,立即行大礼。 “谢冯叔吊唁父亲。” 吕子航看到崔云昭,不由有些分神,这一个分神就错过了同冯朗见礼。 倒是他身后一名披麻戴孝的女眷忽然开口:“谢表舅母,表嫂吊唁父亲。” 崔云昭眯眼睛一看,发现那竟是顾迎红。 她跪在吕子航正室娘子身后,看起来弱柳扶风,妩媚别致。 人们常说,想要俏,一身孝,说的就是此刻的顾迎红。 她一开口,堂屋里的气氛就又焦灼起来。 二夫人能跟冯朗攀亲,大夫人也能同霍檀议旧。 吕子航竟然明显松了口气。 他脸上微微浮起笑容,正要同冯朗说话,就听到身后的正室娘子低声开口:“灵堂之上,哪里有你一个妾室胡言乱语的份,父亲也是你能叫的?” 说罢,她转过身来,对霍家人躬身行礼,态度非常恭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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