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里,霍檀笑着叹了口气:“我这个弟弟啊,还是这么让人不省心,做事毛手毛脚的。” 崔云昭都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心情了。 她只安静站在殿中,看着霍檀逐渐走向死亡。 这个过程很慢,可能拖延了数月,可他却从未被击垮,依旧在想着让身边人自救。 “等你走了,就想办法逃出宫去,一辈子别回来。” “他不会去抓你的,你对他来说不重要。” 宫内烛火幽幽,宫外竹影摇曳。 宁常庆伺候霍檀已经有四年时光,最是了解这位皇帝陛下,故而他没有哭天抢地,也没有说什么坚持不走的鬼话,他只是沉默擦干净脸上的泪,重新跪到地上给霍檀磕了三个头。 “谢陛下仁厚。” 霍檀笑了一声,有些无奈,又有些豁达:“仁厚,是啊,我真是太仁厚了。” 说到这里,霍檀却又沉默了。 “以后,要怎么办呢?” 外人或许不懂,但崔云昭却明白他在说什么。 他在说,他死了,霍成樟不堪大任,他继承了皇位,大楚要怎么办,百姓要怎么办? 没有人能给霍檀回答。 临死时,他只惦念曾经对不起的妻子和那些可怜的百姓们。 霍檀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叹了口气。 “常庆,你离开之后,往南方去吧。” “北方,不太平。” 他如此说着,仿佛在交待遗言一般,自顾自说着话。 “他们处心积虑多年,霍成樟斗不过他们的。” “苦的还是百姓。” 说到这里,霍檀剧烈地咳嗽起来,鲜血顺着他的唇角滑落,染红了织锦被褥。 崔云昭忽然明白, 这是霍檀不甘心。 他好不容易才让家国稳固, 好不容易才得了今日的太平, 可他这一死, 一切就完了。 十年的努力,十年的征战,都化为泡影。 霍檀不知道下一个大将军什么时候才能出现,但他可以肯定,之后中原腹地会再度陷入战火和乱世之中。 霍檀闭了闭眼睛,吃力地喘着气,几乎用尽全身力气,在拚命活着。 可那感觉太痛苦了。 崔云昭只是短暂地经历了一次都觉得痛不欲生,她很难想像霍檀拖着这样残破不堪的病体,究竟坚持了多久。 他的信念太坚定,坚定得让人心疼。 崔云昭站在寝殿的角落里,无声落着泪。 她的的确确没想到,前世事情的真相居然是这样的。 霍檀早就被人下了毒,一直缠绵病榻,而下毒的人就是霍成樟。 一切都说得通了。 只要霍檀死了,那么继承者就是霍成樟。 而她的四妹妹,同霍成樟年岁相当的崔云绮,就可以顺理成章成为新帝的皇后。 等到了那时,他们两个享受荣华富贵,而他们这些拦路石早就被扔下山崖,再也不见天日。 可想到这里,崔云昭又产生了新的疑问。 既然霍檀已经不行了,那崔云昭这个先帝的前妻,又为何对新帝新后有所妨碍? 崔云绮并非要做霍檀的皇后,她应该一早就跟霍成樟站到了一起,等的就霍成樟登基之后,立她为皇后的好日子。 崔云昭早就不能成为她们的妨碍了,又为何要杀了她呢? 想到这里,崔云昭顿时觉得头疼。 她感觉整个人天旋地转,她几乎都要重新飘荡起来。 不行,她还不能走,她也不能醒! 虽然霍檀看不见她,这也已经是多年之前的旧梦,可崔云昭还是想在梦里陪着他走完最后这一程。 想到这里,崔云昭感觉自己的身体又轻快起来。 就在此刻,外面忽然传来脚步声,寝殿的大门被一把推开,成年之后的霍成樟出现在殿中。 他身上依旧穿着亲王公服,腰上的玉佩却已经换成了龙形佩。 二十三岁的霍成樟身材高大,年轻气盛,他从此刻的气质,同年轻时的霍檀有五分相似。 都是那么意气风发。 他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笑,远看似很和煦,可若仔细看,只能觉得他虚伪又乖张。 霍成樟一步步踏入寝殿,对霍檀的病痛视而不见,反而有一种大仇得报的诡异快感。 “皇兄,你还在啊?” 他说话的强调,也有一种奇怪的得意之感。 “你怎么就是不肯死呢?” 小人得志的嘴脸尽显。 “你可真厉害,一般人中了牵机药,慢的一月也就走了,可你都活生生熬了半年,真是厉害。” “小弟佩服啊。” 霍成樟说着,手里把玩着什么,一步步来到霍檀床榻边。 宁常庆要上前阻拦,被霍成樟一脚揣在心口上,倒地起不来了。 霍成樟来到床榻前,居高临下看着霍檀,看着他病入膏肓,苟延残喘,脸上的笑越来越大。 “皇兄,我是来跟你说个好消息的。” 崔云昭忽然觉得心头狂跳。 她想要说话,想要阻止,可她扑过去,却什么都抓不住。 她什么都救不了。 豆大的眼泪再度滑落脸颊。 霍成樟没有任何迟疑,直接告诉霍檀:“皇兄,嫂嫂久病不治,在落雪时薨逝,时年……时年二十八岁。” 刹那间,风雪席卷而来。 卡嚓,卡嚓。 崔云昭听到梦境破碎的声音。 她看到霍檀一口鲜血喷涌而出,眼角的泪顺着枯瘦的脸颊滴落,一颗心痛得无法呼吸。 “不!” 崔云昭声嘶力竭,她顶着风雪,一步步向前,想要告诉霍檀她好好的,她没事。 可前世的她确实已经死了,是这破碎梦境的一缕幽魂,再也不能挽救任何事请了。 在一片纷飞雪花里,崔云昭看着霍檀挣扎地爬起身来,他不顾自己满脸的鲜血,伸手就要去抓霍成樟的手。 “我不信,我不信,我……” 随着他的话,鲜血越流越多,染红了他洁白的衣襟,刺红了崔云昭的眼。 霍成樟大笑出声,他随手一扬,把一直把玩的东西扔到了霍檀的眼前。 “这是你送给嫂嫂的礼物吧?嫂嫂死的时候还戴在头上,只是可惜了,沾了血不好看了。” 那是霍檀送给她的第一支发簪。 现在看那支簪子很普通,一点也不名贵,可那个时候,那是霍檀能送给崔云昭最好的东西了。 崔云昭一直很喜欢它,后来到了长乐别苑,也经常戴在头上。 只是此刻,那雪梅花瓣上沾染了星星点点的血,再也没有莹润光亮了。 霍檀紧紧捏着那只簪子,最终一口气喘不上来,直接倒在了床榻上。 血腥味蔓延开来,让人只觉得心里剧痛。 崔云昭眼前都是泪,什么都看不清了,她只能听到霍檀粗重的喘息声。 还有霍成樟放肆的笑声:“你以为立遗昭,封她为皇后,她就能在你死后被立为太后,垂帘听政?” “你居然还想限制我,还想让崔家、殷家和苏家那些老顽固制衡我,没门!” “霍檀,你还是这么天真。” “就算长乐别苑都是你的心腹又如何?崔家人要去看望嫂嫂,总不可能被阻拦吧?毕竟,若是嫂嫂当不了皇后,那崔家可以再出一个皇后,依旧享受荣华富贵。” “霍檀,你输了,你终于输给我了!” “你现在可以死了。” 梦境轰然崩塌。 在一片冰天雪地里,崔云昭被风雪裹挟着直奔云端。 干元殿和凌霄宫都消失在风雪里,天地间只剩一片苍白。 崔云昭一路飞啊飞,眼前忽然出现一片光亮。 下一刻,她猛地睁开眼睛,直接坐起身来。 冷汗顺着额头流下,心口也一阵一阵揪痛。 崔云昭捂着胸口,弯腰蜷缩成一团,感觉自己已经许久都没有这么疼过了。 心痛比任何疼痛都要让人难以忍受。 可能泪水都在梦里流干了,现在的她反而没有泪。 崔云昭大口大口喘着气,好不容易才让自己冷静下来。 现在她才明白前世的真相。 前世霍檀被霍成樟下毒,重病在床,而霍成樟借此机会慢慢控制住凌霄宫,成了实际的储君。 不过长乐别苑他一直都进不来,所以才同崔云绮联合,以崔家人的名义骗过守卫,最终毒死了崔云昭。 而霍檀在知道自己被下毒之后,一早就立了遗昭,封崔云昭为皇后,这样等霍檀死后,崔云昭就是皇太后。 有崔氏、殷氏和苏氏等世家在背后,崔云昭说不定不仅能保住性命,还能同霍成樟争夺权柄,最终的国朝命运尚未可知。 这也意味着,前世的霍檀一直把崔云昭放在心里,最放不下的是她,最信任的也是她。 就连大楚和百姓们,他也想在自己死后交到她的手中。 这不仅是信任她的人品,也更信任她的能力。 想到这里,崔云昭眼睛通红。 可惜,可惜,一切都来不及。 霍檀可能怎么也想不到,崔云昭死在了自己前面。 最后的时候,霍檀死的有多痛苦? 而霍成樟杀崔云昭,或许跟权利地位一点关系都没有,他就是想要看霍檀痛苦。 只要他痛苦,他就高兴。 想到这里,崔云昭捂住了脸。 她重重喘着气,此刻才发现自己一身冷汗,浑身又冷又痛。 此刻,她也完全明白,白小川为何会说那句“那位的心可真狠”,那不是自言自语,那只是在说霍成樟确实狠毒。 而崔云昭却因为这一句话,在死前最后一刻,满心疑惑和怨恨地死去。 哪怕当时出了意外,崔云昭死不了,也会直接怨恨到霍檀身上,不会牵扯到霍成樟和崔云绮。 到了那时,他们都不放过他们。 即便是死,也要他们痛苦万分死去,似乎才觉得畅快。 崔云昭努力压下剧烈的心跳,压下又要翻涌上来的恨意,她慢慢坐起身来,让自己重新恢复理智和冷静。 看来,老太太不能留了。 霍成樟前世会变成那个样子,同老太太的撺掇和“教导”肯定分不开。 今生老太太不能时刻教导霍成樟,就看霍成樟会变成什么样的人了。 不过,霍成樟肯定也不能再留在身边了。 崔云昭想明白这些,才发现身边已经没有霍檀,他一早就起来了。 崔云昭又定了定心神,才叫了起。 梨青以为她昨夜里睡得不踏实,便给她从里到外换了身衣裳,等收拾稳妥,崔云昭才回过神来,问:“姑爷呢?” 梨青就道:“姑爷去了中院,正同夫人说话呢。” 崔云昭点头,正要说些什么,可不知怎的,她心里就是不踏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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