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在七星殿认识的第一个人,正是开阳。 开阳此时还没有踏入过那个秘境,还是三十岁上下的年纪,听完了二人的来意后,他略一沉吟:“掌门前两日观测到了北斗七星的异动,特意让我留意近期前来拜访的生人……你们同我去天罡峰,见见掌门吧。” 一路上,任晴不肯安分,好奇地东瞅西瞅。 她拉拉开阳的袖子,笑吟吟地问:“你来这里之前是做什么的呀?成为了七星以后,每天的日常又是什么?” “我本就是七星殿弟子。”她笑起来时漂亮得太具有攻击性,开阳有些不自然抽回自己的袖子,“宗门中人几乎不受约束,只要掌门召请时你及时赶到便可,其余时间自行安排。” 任晴眨眨眼,转向谢南衣:“听起来不错,不耽误我打理我家的商会……谢南衣,你呢?” 谢南衣道:“我想写一本书。” “又惦记你的书呢?”任晴笑得花枝乱颤,“那好,反正我家商会现在是我掌管,等你日后写出来一本你自己觉得满意的旷世巨作,记得告诉我,我帮你发行,帮你宣传……” 谢南衣道:“好。” 她从很久很久以前,就想要动笔了。 她要写一本人人传阅的旷世巨作,说书人在酒楼里重重敲下惊堂木,一开口便是抑扬顿挫的声调:“话说很久很久以前……” 听众们来自五湖四海,贩夫走卒与王孙公子坐在一处,聚精会神得听着这个产生于她笔下的故事。 谢南衣点起烛火,细细整理好桌上的一沓手稿,然后提起毛笔蘸了蘸墨水。 她周围是一片葳蕤的竹林,翠绿色的竹叶在微风中轻轻摇曳,沙沙作响。皎洁的月色穿过竹叶间的缝隙,夜色轻柔,像是她记忆中无数个伏案读书的夜晚。 秘境中的时间流速是外界的数十倍乃至数百倍,这里日月盈仄,寒来暑往,于外界却只是缓缓流过的几天时间。 方言修已经将他知道的一切都告知了她,甚至还事无巨细地列了个时间线出来。谢南衣垂眸,缓缓落笔。 清河剑派出了位惊才绝艳的天才,水天灵根,姓容,单名一个潇字。 她的父亲是清河剑派掌门,母亲是七星之首的天枢,她生来就站在了许多人难以望其项背的位置上,站在人生的路口举目眺望时,好像前路尽是一片坦途。 ——你要写尽她的一生。 你要写她出生那日伴随而来的风雪,厚厚的积雪压弯树枝,写清河剑派挂起的红彤彤的灯笼,来自九州各地的人纷纷送上最真心的祝福。 你要写她机缘巧合得到的无名铁剑,十分仓促的滴血认主,写那个倒在清河剑派门外的不知名的男子,他临死之时拼尽全力也无法如愿的一眼。 你要写她幼时枯坐竹林之间,潜心修炼剑法,写她始终用着这把锈迹斑斑的破铁剑,从未嫌弃过它比不上旁人。 你要写她领悟剑法,写她悟道突破,写她十五岁时踏入金丹境,剑意湛然澄澈,在宗门大比上一剑引来滔滔江水,与落日交相辉映。 你要写她的过往在一夕之间尽数埋葬于大雪之下,墓碑上刻着一百多人的名字,写她说不上顺遂的人生,尽是与不同人的道别。 你要写她对这个世间依然心怀善意,愿意立誓与百姓留在瘟疫蔓延的城中,写她一人一剑踏上登天梯直面天道,心如匪石,不可转也。 如此才是一桩算得上完整的故事,起承转合,应有尽有。 这个故事的原型如方言修所言,实在精彩,精彩到足以盛下谢南衣想过的无数情节。她将初稿改了又改,直到日臻完美,一个字也动不了了。 她这才放下了手中的笔。 幻境中已经走到了第十个年头,万里长风穿过竹林,竹叶纷纷扬扬,散落得满天都是,其中夹杂着一点湿润的寒气,那是去年深冬尚未化尽的雪。 谢南衣将鬓边生出的几根白发拢到耳后,带着她的手稿走出了秘境。 她非仙门出身,没有灵根不擅修行,旁人仗剑天涯的时候她也曾偷偷羡慕过,而后谢南衣才慢慢明白,她的笔亦可作为她的刀她的剑。她冥冥之中受到天道感召,位列七星,也许她存在的意义就是为了写这么一本书出来。 而秘境以外的现实世界,才过去了十日。 任晴——现在是天玑了——见到她的白发先是愣了愣,旋即瞪了方言修一眼,抱怨道:“都是你出的馊主意,要是我那时候在场,肯定不会同意……” 谢南衣将手稿递给她:“你从前承诺过,会帮我发行我的书……对,就这本。” 她想她以后漫长的一生中,都写不出比这本更加传奇的旷世巨作了。
第107章 七星归位 酒楼里热闹非凡, 宾客熙熙攘攘,说话声此起彼伏,直到重重的一声“啪”, 瞬间满堂寂静。 身着长袍的说书人得意地捋了捋胡子,挑起眉梢,一开口便迅速进入了状态:“老夫今日讲的, 依然是那少年天才成泽的故事……却说三十载前, 有一少年名为成泽, 天赋异禀, 剑术超群,年纪轻轻便展露出不凡之姿……” 正说到兴头处,说书人手舞足蹈, 唾沫横飞:“然而若一人太过优秀, 总是容易招来小人暗中嫉恨……” 忽然一声巨响,有什么东西从天而降, 直直地摔在了说书人面前的桌子上。说书人吓了一跳,下意识定睛看去——那居然是一本书,封面崭新无比,似乎是刚印刷出来,还带着浓重的墨水的气味。 这是从二楼的雅间扔下来的。 只见重重帘幕之后, 隐约露出一个女子的身形, 一边伸了个懒腰,一边不紧不慢地掀开帘子, 漫不经心道:“换这本讲。” 她穿着打扮十分随意, 几乎可以称得上是不修边幅了, 腰上系着一把微微泛着蓝色的剑,虽然尚未出鞘, 但酒楼里所有人都认得—— 断水剑。 其主人乃是天下前三的高手,揽月宗宗主,段菱杉。 说书人哪见过这号人物,半晌才反应过来,翻开了这本书的第一页。 清河剑派,容潇。 “——清河剑派的容潇?” 华阳城是天下最繁华的城市,没有之一,任氏商会的总部也设在了这里。近来商会好像联合了仙门百家,共同捧一本书,这本书的作者笔名南衣,几年前也曾出过红极一时的话本,但已经封笔许久了,想不到新书居然达到了如此可怕的热度。 更可怕的是,这本书背后似乎是四大宗之一的七星殿,连掌门天璇都为此作保。 华阳城最大的书肆早已人声鼎沸,有人瞥见扉页上赫然写着主角的名字,而这个名字十分眼熟,他想了半天,一拍大腿:“这不是那谁吗?之前在华阳城我还见过……” “她当时化名萧无名,城里闹瘟疫的时候,就是她拦在城门前面,不让我们出去!” “当时 确实是事出有因,凌霄宗的程宗主下令不让开城门,说是瘟疫在华阳城内还能想办法控制,万一传播到了城外,可就难办了……” “你替他们仙门中人说什么话,分明就是她自私自利,只顾自己死活,才不管我们这些平头百姓!” 忽有铮铮剑鸣之声响起,剑光如虹,眨眼的工夫便斩落了说话人额前一簇刘海。 这是凌霄宗的剑法。 黑衣青年自人群中走出,眉宇间满是冷冽之色:“你似乎漏了不少事实,需要我提醒你吗?” 他缓缓扫视众人,收剑回鞘。 “瘟疫的源头乃一凌霄宗叛徒,多年前败给程宗主后,转而修炼傀儡之术。我们找到这人之时,我与容潇都感染了瘟疫,灵力凝滞施展不出招式,是她冒着生命危险选择断后,才给了我去找程宗主求援的机会。” “至于你说的她不让百姓出华阳城,此为凌霄宗的意思,你大可寻我来辩驳……但你别忘了,她也曾当着诸位的面立过誓,瘟疫解决之前她都会与诸位待在一处,绝不会独自离开华阳城。” 那人被下了面子,讪讪道:“你算老几,说得好像你亲自在场一样……” “不巧,我确实在场。”黑衣青年道,“我名季川,也是现任的七星玉衡——如此,我的话够分量了吗?” 玉衡微微侧过身,让身后的凌霄宗众人走上前来。 许小五与墨竹对视一眼,正了正神色,高高举起手中的宗主令牌。 程昀泽死后,宗主之位交给了另一名德高望重的长老,但长老年事已高,不出意外的话,下任宗主就在许小五与墨竹二人之间产生。 墨竹痴迷刀法,更想做个闲云野鹤的刀修,对这个位置兴致缺缺。宗门中有什么事务她向来是能跑多远跑多远,这次听闻容潇的名字,她才主动请缨跟了过来。 “我代宗主禀告诸位,容潇乃我凌霄宗贵客,也是整个华阳城的恩人。我宗历来以礼待人,决不允许尔等随意编排他人。”许小五朗声道,“若再有造谣诽谤、惹是生非者,就休怪我凌霄宗无情了。” 玉衡仔细观察着众人的脸色,心中不禁感慨,四大宗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团结过了。 两天之前,他还在他的住处闭关,直到天璇带着方言修不请自来,敲开了他的房门。 方言修的样貌同他记忆里变了许多,眼睛似乎也出了问题,但他能站在此处,本身就是一个奇迹了。 玉衡从容潇口中听说过那道堪称灭世的天雷,还曾惋惜过方言修的死。然而方言修如今却好端端地站在他面前,无形中便证明了一个事实:人力也可胜天。 他亲眼见证过程昀泽的努力,对轮回之事的了解远远多于旁人,因此立马就想到了其中关窍。 “你的意思是,思瑶有可能……” 方言修沉默片刻,摇了摇头:“她并非处在轮回之中,就算轮回终结,恐怕她的结局也不会发生改变……” 玉衡一颗心脏缓缓落入低谷,俯身做了个“请”的手势。 “那么方兄便请回吧,我对其他事没有兴趣。” 方言修却抬起眼:“但你不想与天道争一争吗?如果从未存在轮回,那么四神器可以逆转时空的说法当然也不存在……你就不会被洛菁诱导着去找程昀泽,程昀泽也不会觉得他还有机会救他的女儿,所以才选择处理宗门事务,没有来见她最后一面……你还记得她死前最想要等的人是谁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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