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就是说……她于浮生若梦之中窥见十年前的过往,皆真真切切地发生过。 “如此,我可以断定。”容潇道,“他演得很像,唯独在一些细节上出现了疏漏……这个细节与我正在追查的事有关,恕我不便透露。” 不见春来自于十年前清河剑派那个看不见的幽灵,而非出自摇光之手——并且它最初的功效虽然看不出来,但绝非贺逸所 言的强行拔高实力。 一个是只有经脉寸断之人才能使用,一个是使用之后经脉寸断……难道最初版本的不见春被人篡改过? 玉衡又重复了一遍:“这个细节与你有关。” “对。” 他顿了顿:“那你有没有想过……这人目的并非七星殿,而是冲你来的?” 容潇从未想到这个角度,当即愣在了原地。 “七星殿整体实力不强,在四大宗之中排名最末,没有什么可图谋的,若说有,也只可能是七星鼎了。但七星鼎在真正的摇光手里,这人却假扮摇光来七星殿,断然不可能是为了七星鼎而来。” 玉衡斟酌着道:“凌霄宗事了,我便收到了摇光回归的消息,紧接着就是天璇掌门急召,恰好此时你也醒转,以你的性格一定会来思瑶墓前,所以你我必定会碰面……” 容潇隐约明白了他的意思,接着道:“而我得知了摇光的消息,定然会前来七星殿,与他见这一面。” “你不妨想想,他和你说过什么。” 那人算好了每一步,究竟想从她这里得到什么? 他曾表露过带走无名剑的意思,难道是无名剑吗? ……不对,她和这把剑感情太深了,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将其交予旁人,哪怕是真正的摇光也一样。 她如今已至元婴期,难逢敌手,对方显然也不可能强抢。因此,在容潇拒绝之后,他便没再提过此事。 所以最终还是落在了——不见春。 他在试探自己,到底知不知道不见春的真实用处。 或者说,他以为自己知道,想从她口中问出这个答案。 ……但容潇确实不知道。 “说起摇光,我又想起一事。”玉衡忽然道,“我在七星殿待的时间不长,与掌门之外的其他几位七星不算熟悉,只有开阳的弟子洛菁与我年岁相仿,平时聊得比较多……她拜入开阳门下时,开阳已年过古稀,精力不足,所以在摇光云游失踪之前,都是摇光在教她……仔细想来,似乎最开始也是摇光将她带回七星殿的。” “——但摇光回来以后,她却一直没有露面。以这两人的关系,属实不应该。” 容潇低声道:“洛菁?” 经玉衡提醒,她终于想起了那个寡言的黑衣女子。凌霄宗生辰宴那日,她与天璇、玉衡一同坐在台下,对台上的闹剧无动于衷,只是沉默地把玩着手里的酒杯。 就像是一个透明的人。明明站在那里,却总是让人不由自主忽视了她。 “方言修也和我提过她。”她有些出神,“那还是在揽月宗的时候……” 她初次拜访揽月宗时,距离清河剑派灭门尚且没过去多久,由于揽月宗全宗戒严,她混进去废了不少功夫,而七星殿的开阳和洛菁也一起被困在了这里。 但她没有与洛菁碰过面,见过洛菁的人是方言修。 她上了擂台与贺逸比试,一招百川归海赢得漂亮极了,却引起了贺逸的疑心,还是方言修帮忙解了围。 正是太阳将落未落之时,日薄西山,江河奔涌。水天相接的地平线处,残云鳞次栉比,像是燃起了一场大火。 那点火光将天空浸染成了橘黄色,又轻飘飘落入他的眸中,刹那间在他深灰色的瞳孔中晕开。 容潇突然止住了话头,觉得鼻尖有些酸涩,说不下去了。 她与方言修相识的时间绝对说不上长,从剑庐的第一面到如今也不过区区两三个月,只度过了一个新年而已。她先前没觉得有多珍贵,醒来之后甚至没意识到自己在哭。 然而回忆中尽是与他相处的点点滴滴,稍不留神就会想起他的模样,而后一种陌生的情感便从四面八方笼罩过来,织成天罗地网,无法逃脱。 玉衡轻轻笑了下,转过一处拐角。 “我自继承玉衡的名号之后,天璇掌门给了我三枚铜钱,嘱咐我时刻带在身边……他说我毕竟年轻,不如其他几位七星,许多事看不透彻。如果遇见难以参透的事,便扔出这三枚铜钱,先观察得到的卦象,再做决定,以免将来追悔莫及。” “我今年二十三岁了,已经贴身携带了四年……从凌霄宗回来之前,我将它们留在了思瑶的墓前。”他摇了摇头,苦笑道:“可笑我年岁不满二十便位列七星,自诩天才,到头来却连生死都参不透……此番掌门急召于我,便是观测到玉衡星动,明灭不定,疑有陨落之象。掌门怕我道心不稳,故叫我回来闭关,慢慢参悟。” “你打算闭关多久?” “谁知道呢?也许是一年两年,也许是十年二十年……看我什么时候能参透为止。”他道,“不过我想,我大概是这辈子都参不透了……要是我真的能做到这一点,我在算出思瑶的命数之后,就不会主动找上宗主,求他救思瑶了。” 容潇轻声问:“那你现在后悔了吗?” 程思瑶的死,自始至终都是一个无解的局。 她自小在华阳城长大,对这座城市有着深厚的感情,就算玉衡劝阻,她还是会启动浮生若梦。 玉衡停下脚步。 他微微回过头,微风掀起他黑色的衣摆,背影在夜色里看上去寂寥极了。 “不后悔。因为我很清楚,哪怕再来一次,哪怕我提前算到了如今的结局……我还是会这么做。因为我做过,就算失败,我也可以说我尝试了我能做的一切,我可以怨敌人狡猾,怨自己无能,怨天道不公……如果我不做,那我余生的每一天都会后悔,当初为什么没有试一试呢?” “你比我好太多了。”他道,“凌霄宗弟子把你救回来的时候,我问过他们方兄的下落,他们只道那里除了你没有发现别人,若他当时也在,大概率已经在天雷下灰飞烟灭了……但方兄给我的感觉与常人不同,我总感觉此事尚有转机,所以算了一卦。” 容潇藏在袖中的手指悄然握紧,下意识向前了一步。 她听见自己急促的声音:“结果如何?” 玉衡顿了顿,笑道:“我还以为,你对卜卦的结果不感兴趣。” 转瞬之间,他那点温和的笑意便又失落下来。 “天风姤卦,位于夬卦之后。《序卦传》曰:‘决必有遇,故受之以姤。姤者,遇也。’” 他冲着容潇遥遥摆了摆手,示意她不必再跟上。 “我要回去闭关了,不知道多少年后才能出来,也许能参透,也许参不透……掌门身体不好,不接受外人拜访,你若有事,可以去寻天权,白天你也见过她的。” “如果将来有再次见面的机会,祝你我都没有后悔之事。” 说完这句话后,他便不再停留,向容潇道了别。 凌霄宗附近柳树已经吐出了嫩芽,这里却正是乍暖还寒的时候。冰雪刚刚开始消融,万物尚未迎来复苏的时机,仍带着几分冬日的肃穆。 夜色寒凉,空气温和而湿润。月色藏在蔼蔼薄雾之间,静悄悄地氤氲开来,像是浸入水中的金黄色的颜料。 微风轻轻拂过,带来了些许清凉,也带来了一场突如其来的毛毛细雨。风细柳斜斜,雨丝轻飘飘地落到青石板铺就的小路上, 容潇目睹朱红色的大门在她眼前缓缓关上,老旧的门轴吱呀作响,回荡在绵绵的细雨中。 她怔然许久,终于还是忍不住落下泪来。
第68章 北斗七星 七星殿的建筑风格说不上有多豪华, 但其方位布局却极为讲究,建筑材料以木为主,结合周围山势、水流、风向等, 共同构成了此处的八卦风水,将冥冥之中看不见的气运聚集到北部的天罡峰。 七位长老的住处自然也遵循这个原则,密林之中隐约可见几间清雅的竹屋, 按照北斗七星的方位排列。唯独天权在另一个方向, 离其他六人远远的。 容潇第一次踏入这里, 只觉得四周安静极了, 连鸟鸣的声音都没有。 天权背对着她坐在窗前,低头写着什么东西。 她对容潇的到来毫无表示, 阳光静悄悄地烘出她的侧脸, 她垂眉敛目, 专注于自己手头的事,一句话写了又改, 改了又写,时不时烦躁地啧了一声。 容潇有求于人,见此也不好贸然打扰,打量了一番屋内的布置,便挑了个角落待着了。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 天权才转过头:“清河剑派的人?稀客啊。” 她打扮极为随意, 素面朝天,长发不扎不束, 随意披在身后, 瞥过来的目光清清冷冷的, 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倦怠。 “啊我想起来了,你是跟玉衡一起来的那个……那个……” 容潇再次自报家门。 “哦, 我听说过你。”天权揉了揉太阳穴,“四大宗之间互相帮帮忙是应该的,你问洛菁的事……” 她皱眉想了想:“洛菁……洛菁不是跟着掌门一起去凌霄宗了吗?” “瞧你这记性,她早就回来了。”窗外忽然传来一道女声,甫一开口便满是调笑的意味,“脑子不用是要生锈的,真难为你了,顶着一个什么都记不住的脑袋,居然还能平安无事活到现在。回头可别让人卖了还帮着数钱。” 这笑声似乎离得很远,又似乎近在眼前,带着几分春日的倦意,显得懒懒散散的。容潇抬眼望去,只见一扇大开的窗户之外,两棵粗壮的柳树之间,一张吊床随风轻轻摇晃。一粉衣女子躺在上面,翘着二郎腿,手臂支着下巴,慵懒地探出头来。花瓣似的袖口自然垂落,露出一截雪白的皓腕。 那实在是非常漂亮的一张脸。 不论男女,第一次见到这张脸时,都会有片刻的失神。 她似是刚刚睡醒,随口讽刺了一句,便变戏法般掏出一面铜镜,慢条斯理地涂抹胭脂——镜子里女子面若桃花,红唇微张,深邃的眼睛到末梢处,轻轻往上一挑,尽显媚态,像是自百花中诞生的精怪,一路折花扶柳而来,伺机吸人精血;又像三冬腊月里的那一株寒梅,盛开得轰轰烈烈,偏要为天地留下这一抹艳色。 天权黑着脸,重重放下手中的笔。 “要睡觉滚回你的地盘睡去,我这小小破庙可容不起天玑这尊大佛……一把年纪了还臭美,再打扮也不如人家二八年华的小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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