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呃……要不我帮您去找找?” “不必找。”摇光合上折扇,道,“若有缘分,总归会再见的。” 老板还是有些忐忑:“您不生气吗?” “我是修仙之人,不食五谷杂粮也一样能过活,随身携带银子只不过是贪图方便,他比我更需要这些。” 摇光背着手踏入到春日温柔的阳光里,金色的光辉洒在他薄衫之上,仿佛披上了一层淡淡的光晕。 “我若为此动气,岂不是辜负了这大好的春光?” 老板从没见过如此豁达的人物,站在原地细细琢磨了一下他的话,最终咂咂嘴,感慨不愧是七星,果然与他们俗人不同。 他摇了摇头,回去接着卖他的包子了。 ——但他不知道的是,摇光那钱袋子里根本没什么钱,只有三枚铜板,与一张白纸,上面画着看不懂的符号。 小乞丐躲在无人的小巷里,将钱袋子倒了又倒,还是不可置信,那位看上去锦衣玉食金尊玉贵的仙师,居然这么穷。 本以为能捞一波大的,好几天甚至好几个月,自己都不用去偷了。 不过,这张纸上写的什么东西? 眼前忽然落下一片阴影,摇光缓缓蹲了下来,与他平视。 修仙者面对凡人总是带着不易察觉的傲慢,尤其是四大宗里高高在上的长老。他身为七星之一,待人接物却总是彬彬有礼,从不会摆出盛气凌人的态度,哪怕是面对一个衣着邋遢的小乞丐,说话时也会直视着对方的眼睛。 “这是八卦六爻。中间断开的是阴爻,没有断开的是阳爻,随机排列,可组成八八六十四卦。你手中纸上画的正是第十四卦,火天大有。《象》曰:‘火在天上,大有。君子以遏恶扬善,顺天休命。’” 小乞丐没念过书,也不识字,听得懵懵懂懂的。 “我踏入云沧镇之时,闻鸟鸣声清脆,回头恰好撞见飞鸟投林,心念一动,便算出了此卦。” 摇光伸出手,指向被着重加粗的第二爻:“你看这个大有卦之中,第四爻为变卦,阴爻变阳,故大有卦变为周易第一卦的乾卦。爻辞为:九二,见龙在田,利见大人。” 他轻柔地拂去小乞丐脸上的灰尘,细细端详了一番,笑得温润极了:“方才没仔细看,居然是个漂亮的小姑娘。” 小乞丐沉默了一会儿,终于愿意主动开口:“漂亮可不能当饭吃。” 她已经很久没有说过话了,由于缺水,嗓音沙哑得像是生锈的刀子。 “你说得对,如今世道不易,你这般打扮确实更加安全。”摇光笑意不减,逆着光朝小乞丐伸出手,“跟我走吧,我带你去七星殿。正好开阳前月还在跟我念叨,说他年龄大了力不从心,想收个徒弟继承他的衣钵……你叫什么名字?” 被摇光拉起来的那一刻,她忽然瞥见脚下一株叫不出名字的野草,迎着阳光伸展开嫩绿的叶子,长势好极了。 她收回目光,不闪不避,一脚踩了过去。 野草原本挺立的身姿瞬间弯折,叶子被无情地压在了泥土之中。阳光依旧洒落,仿佛永远一成不变。 许久,它终于等来了姗姗来迟的东风,颤颤巍巍地再次挺立了起来。 “我叫……洛菁。” “菁”,意为茂盛的野草。 不管多少次被嘲讽,被践踏,被踩入泥泞之中,野草终会保持着旺盛的生命力,挺直腰杆,向阳生长—— “那是多少年前的事了,我就记得这些,别的实在是想不起来了。” 包子铺的老板 撇了撇嘴,接着道:“害,她好像是被家里赶出来的,家里的主母生了儿子,就不想要她这个偏房生的了。她从前就是个小疯子,成天邋里邋遢,三天两头就偷附近商户的东西,我还当是哪里来的野小子……谁能想到她居然是个小姑娘,还走了狗屎运,让七星殿的摇光捡走了……” 世殊时异,经过了漫长的岁月,云沧镇的人早就换了一批又一批,还记得当年之事的,只剩下了包子铺的老板一人。 容潇应开阳的委托前来寻人,将小小的云沧镇转了个遍,依然找不到洛菁的影子。 “哎,你也是七星殿的人吗?”老板擦了擦不存在的汗水,态度登时恭恭敬敬。十多年过去,他的脾气比当年好了不少,也不敢再一口一个老子了,“仙师大人,看在我这么配合的份上,能不能给我算一卦?我在这街头卖了几十年的包子,最近生意不如往年,我想是不是风水不好……” 容潇对这些东西一窍不通,只好露出礼貌的微笑。 老板却以为有戏,急切地抓住她的袖子:“是不是因为那边来了个叫花子,影响我做生意了?害我纠结了好几天了,要不要把那叫花子赶走……” 容潇抽回衣袖,冷淡地道了声谢。 她刚踏出一步,耳畔却突兀地响起了一道非常熟悉的声音。 “那个,等一下……我觉得吧,你要不还是回头看看?” 容潇顿时愣在了原地。 反应过来后她立马环视四周,云沧镇人流不少,一切尽是百废待兴的景象。石板路上还残存着昨夜尚未蒸发的雨水,行人南来北往,行色匆匆,自其上大步走过。 “啊我不是说我,先前那人提到有个什么叫花子,我觉得你最好还是去看一看……” 找到了。 是突然开始发烫的无名剑。 这把剑自从认主以后,就彻底沉寂了下来,除去偶尔几次莫名其妙的发热,同普通的铁剑并无什么区别。 如今它终于派上了用场,于天雷之下护住了另一人的残魂。 她该高兴的。 容潇几次试着扬起唇角,最终却只能露出一个有些仓皇的笑容,泪如雨下。 “……好久不见,方言修。”
第70章 久别重逢 出乎意料的是, 方言修却突然沉默了下来。 周围人来人往,车水马龙,小贩推着新鲜出炉的桃花酿高声叫卖, 喧闹纷杂的人声飘入她的耳朵。容潇抱紧了怀里的无名剑,许久没有得到回应,忍不住问道:“方言修, 你还在吗?” “在倒是在……不过, ”他诡异地停顿了一下, 再次开口时, 语气俨然带上了几分疑惑,“你认识我啊?” 这回连容潇也沉默了。 她一秒之前还在患得患失,又是庆幸又是紧张, 万般思绪一起涌上心头, 最终也只能道一句好久不见。 她本想问问硬扛天雷的滋味疼不疼,之后他是如何护住自己的魂魄, 躲入了剑中…… 现在倒好,她几乎要被这人给气笑了。 “对不起对不起,我看不见外面的情形……我醒过来以后就在这里了,一直头疼得要命,什么都想不起来。”虽然脑子被天雷劈出了毛病, 但有些人骨子里的怂是改不了的。方言修敏锐地察觉到了容潇不高兴, 连忙疯狂道歉,“呃, 所以, 我们真的认识吗?” “你就躲在我的剑里, ”容潇咬牙切齿道,“现在你说, 我认不认识你?” 方言修:“……” 他认认真真思考了几秒,问:“你的意思是我需要交租金吗?但是我出不去,能不能宽限几天?” 容潇冷哼。 连大小姐都不叫了,这人果然是想不起来了。 “若非听出你的声音,我还当是什么脏东西附在了我剑上。” “脏东西”方言修干笑了两声,生硬地转过话题:“刚刚那人提到了叫花子,我觉得你还是去看一下比较好。” 他醒来后便一直头疼,脑海中一片空白,连自己的名字都忘了。 他的五感皆被封闭,目不能视,周围一片黑暗。他的意识像是游离在无尽的虚空之中,没有着落,没有支点,唯一能够感觉到的,只有那种深入骨髓的寒冷, 这样的状态持续了几日,直到他的意识逐渐从混沌中剥离出来,隐隐约约地意识到,自己好像没有实体,只剩下了一缕破碎的残魂,如今的状态,似是寄存在一把剑里面。 这把剑不知是什么材质做的,无时无刻不在散发着冷冽的气息,几乎要将他所剩无几的灵魂也一块冻住。 太冷了。 就像是苍山之巅潇潇洒洒的雪,落满雪松枝头,沉甸甸地压弯了树梢。而后寒风掠过,数不尽的雪花簌簌而落,铺满长阶,那抹白色一路延伸到时间的长河里。 千年前它便是这样,千年后还是一般无二。 方言修被困在其中,不得解脱。 他知道这种寒冷是足以冻死人的,而自己也绝非什么隐世大能,修为高到足以不畏寒暑。 ——但若是源自于这把剑,便无论如何都伤不了他。 将他从这种状态之中唤醒的,是一道清冷的女声。 他听着她千里迢迢赶到七星殿,来见一位阔别许久的故人,但结果似乎不如人意,因为同那位故人告别后,她沉默了很长时间,想来是心情不好。 他听着她和那个名叫玉衡的男子交谈,说到什么“决必有遇”,像是在等人……等谁呢? 总归不会是他。 “为何?”容潇问他,“你还记得多少?” 方言修默了默:“直觉吧。” 他虽然看不见她的长相,但第一次听到她的声音,就有种奇异的熟悉感,像是与生俱来,早已刻入了他的灵魂之中,成为了本能。 不管她等的人是不是他,总之他在等的人一定是她。 容潇不再多问,回头去寻包子铺的老板,老板给她指了个方向:“那边小巷子里。” 容潇道了谢,转身离开。老板在她身后踮起脚尖,高声道:“哎,仙师大人……那个叫花子好像有什么疯病,总是离人远远的,问什么也不吭……您找那叫花子做什么啊?” 容潇没理。 老板口中的小巷是闹市之中难得的僻静之地,两边高墙爬满了青苔,越往里就越照不到阳光,空气中满是阴暗潮湿的气息。她眯了眯眼,待到外面粼粼车马声渐渐远去,终于隐约听到巷子里传来微弱的歌声: “君回翔兮?下,逾空桑兮从女。纷总总兮九州,何寿夭兮在予……” 那人倚着墙,衣衫破旧,风尘仆仆,隐在阴影中的身影显得有些孤寂。没有乐器,她就高高举起折断的筷子,一下一下,有规则地敲击着搪瓷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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