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臣在厅堂内坐下。 燕侯道:“寡人已经让人去拿燕渡了。” 俞嬴道:“不是他。季子是那等生气了就提起拳头打人的性子,不是这种又掐算时候、又考虑人马多少,弄松了桥梁等我的人。” 燕侯点头:“他没那心眼儿。” 俞嬴笑:“不过,关他两日也好。煞煞他的性子。” 燕侯道:“很应该!太傅差点因他把命都搭上了。关他一辈子都应该。” 俞嬴笑道:“这事其实不该算到季子头上。季子不是那种会掩藏的人,俞嬴已察觉有异,还因此绕行了一段险峻山道……” 燕侯诧异:“那太傅怎么——” “俞嬴是俞人,俞国多水泽……” 燕侯瞬间想明白其中关节,他本以为俞嬴是落水后为侍从所救,才大难不死,哪想到原来…… 太傅这是为了让相邦支持土地赋税改制、支持日后整治内政诸项事宜,把自己的命都算计上了……燕侯动容,叹息道:“为了燕国,太傅不惜以身犯险,寡人真是不知何以为报。” 俞嬴笑道:“真没那般严重。臣水性好得很,幼时摸鱼捕虾练出来的。” 燕侯笑笑,没再就此多说什么。他们君臣虽相处时日不算很长,却很是相得,不用太过客气。 燕侯说别的:“寡人让令将军会同司寇来查此事。定要挖出那背后之人。” 俞嬴觉得,即便那桥还有那段山路上留下什么痕迹,怕是也难据此找出背后之人。还是得从燕渡身上着手。他吃软不吃硬,用些话术诈一诈、问一问,知道是谁做的不难,难的是定罪。以燕渡的心智脾性,让他做此事太容易,对方不会留下硬实的证据。 但有的时候处置什么人,本也不需要太硬实的证据…… 燕侯这么说,俞嬴点头,没就此多说什么,反而提醒:“君上让人仔细看着些季子,莫要让有心人有机可乘。若季子出事,会伤了君上与相邦的情分,相邦和臣也成了死仇。” 燕侯神色一凛:“他们敢把手伸到寡人宫里来?”但随即燕侯便点头,“寡人知道了。太傅放心。” *** 昨日江临的人是看着俞嬴落水后·来回报的。江临和方域实在想不到那样的情形,俞嬴竟然还能活着。今日得知,方域和江临都大吃一惊。 方域道:“她怎么会没死呢?” 江临皱起眉头:“是啊,她竟然会没死……”若俞嬴死了,责任便堆在燕渡身上,他又说不明白不是他做的。燕杵为其子,会将此事掩盖过去,燕侯也不会为了一个已经死去的俞嬴和相邦翻脸,但他们君臣之间一定会有隔阂。 如今俞嬴没死,事情就都乱了。以君上对她的信重,一定会严查此事…… 江临定定神儿,仔细回想了一番:“上将军莫急。他们抓不住我们什么把柄。君上是个讲礼讲法的人,以上将军和临的身份,没有摆得出来的真凭实据,他们不能拿我们怎么样。” 相邦燕杵和公子启是又过了一日回到武阳的。 见了燕侯,燕杵想问清楚是怎么回事,想为燕渡之过请罪,又想替自己那傻儿子辩白,一时竟然语塞,不知道说什么,只是重重地叹一口气。 燕侯道:“伯父莫急,太傅与寡人说……” 听到“太傅”两字,燕杵皱起眉,自己与她不和是举朝皆知之事,俞嬴绝不会错过这机会…… “——这事渡恐怕是让有心人利用了。他是个实诚人,不是那等会用阴谋诡计的。” 燕杵惊讶地看向燕侯。 燕侯与他详细说了经过:“太傅说,渡若是生气了,会提起拳头打人,却不会这样又掐算时候、又考虑人马多少,去弄松桥梁。寡人深以为然。” 燕杵沉默了片刻,道:“老臣去给太傅赔罪。为从前对太傅的不敬,为犬子,也为了——我的小人之心。不瞒君上,刚才我还在想,太傅一定不会错过这机会,还不知道要怎么拿捏臣,要怎么挑拨君上与臣之间的关系。与太傅之心胸气度比,老臣……”燕杵满脸惭愧。 燕侯温言道:“伯父别这么说。伯父从来都一心为了燕国、为了寡人好,太傅也是。只是相处的时日短,伯父才对太傅有些误解。日后,伯父、太傅还有寡人是要长相处的人,咱们有好些事要一起做呢……” 燕杵点头:“老臣懂君上说的。” 燕侯让人去把燕渡带来。 燕渡臊眉耷眼地给燕侯和他父亲行礼。 燕杵恨不得打死他,喝道:“还不把事情原原本本地说出来。” 燕渡小声道:“我都说了……” 开始大司寇问他时,燕渡像一只炸毛的斗鸡,梗着脖子说“不干我的事”,一副别人冤枉他、诬赖他的样子,问他什么,都不肯好好说话。 大司寇与燕杵年岁差不多,让这个混账东西气得够呛,又不能真对他上刑。 令翊对大司寇说让他试试。 令翊是燕侯钦点共同办理此事之人,大司寇点头。 对燕渡,俞嬴用“哄”。令翊有他的办法,他用“激”——打一架,你赢了,我听凭你处置;我赢了,问你什么答什么。 燕渡早看令翊不顺眼,哪里禁得他激?一口答应下来。 他们也是比角力。燕渡被令翊扔到地上十几次,身子被压住起不来七八次,卡喉咙五次,最后实在是没力气爬起来了,终于认输。 大司寇办案多年,用过各种刑罚拷问、用过诈供,这还是头一回看人用角力审案。
第100章 给她剥菱角 据燕渡和几个仆从的说辞推断,这事很可能是江临做的,或许上将军方域也知情。 令翊还找到了那个与自己说“桥塌了”的渔丈人。老叟常在附近钓鱼,出事那日看见有人在桥下鼓捣什么,还以为是修桥的。老叟还说几日前曾有贵人在桥边“看景”。他说了那贵人的身量相貌,听来依稀便是江临。令翊许以重金,让老叟在江临府门外候其外出时辨认,老叟说“应该就是这位贵人”。 这些在燕杵回来前,大司寇和令翊已经禀与了燕侯。当着燕渡面,燕侯与燕杵说了。 燕杵为冢宰——如今随着各国称相邦。小宰是冢宰手下第一属官。江临任小宰七八年,一直很得燕杵器重。燕杵又怒又惭愧:“先前狐鸣之事,我便疑心有他。因私心作祟,只私下警告他。想不到他竟然再次做出这种事。这让我怎么有脸登太傅的门去赔罪。” 听说其父要去给俞嬴赔罪,燕渡惊讶地瞪大眼睛,但看着其父面色,没敢说什么。 燕侯道:“方域和江临也一直得寡人信重……” 找出是谁做得不难,这事难的是,凭着“推断”,凭着一个黎庶老叟的“应该就是”,无法给一位上大夫和一位上将军定罪。他们不只是上大夫和上将军,身后都还有家族。 燕杵道:“既然国法不能拿他们如何,他们又是拿这些阴谋诡计害人,那便不经司寇之手了,我让人来做。” 别人不知道,燕侯却是知道的,俞嬴有心仿魏国法经制定燕国自己的法经,况且燕侯本也崇尚“礼”“法”,这样不经司寇审理,私下诛杀…… 燕侯道:“让寡人再想想。” 燕杵带着燕渡与燕侯告辞。回家后,虽俞嬴不追究,燕杵却还是将燕渡幽禁于其院中,令其读书思过。不管燕渡的嚎叫,也不顾旅途辛劳,燕杵随即便去了太傅府。 听说相邦来了,俞嬴急忙出迎。 看俞嬴眼睛眍瞜、双颊烧红满面病容的样子,燕杵愈加懊悔,行礼道:“都是因为杵小人之心,也因为杵识人不明,害太傅至此。请太傅责罚。” 俞嬴赶忙避让还礼:“此事本非相邦之过,况且俞嬴也只是小恙,过几日就好了,相邦如此,俞嬴如何敢当?” 燕杵叹息:“都是杵的过错。若杵当初不因太傅为女子,又年轻,便心生芥蒂,也不会给那些人可乘之机。” 俞嬴道:“也是因俞嬴心高气傲、行事乖张,未曾去与相邦解释,才致如此。”说着也对燕杵行下礼去。 燕杵忙拦她,又“嗐”一声。 俞嬴却笑了:“看俞嬴这脑子,就在院子里说起话来。相邦快请进去坐。” 燕杵点头。 二人进了厅堂,分宾主坐下。 燕杵对俞嬴正式行礼,再次道歉,俞嬴也再次避席还礼。行完这些礼节,燕杵又问俞嬴之病,随后说起见燕侯的情景,说起江临和方域。 燕杵道:“国法不能拿他们如何,便只好私刑。这事老夫来做。” 俞嬴道:“俞嬴有一策,相邦看可行否。以方、江之为人,断然不会只做下这一桩恶事。可令人细查他们历年来的乱法行径,再以国法处置之。这等人,死于私刑,太便宜他们了。将之明正典刑,也正好以此树国法之威,警告那些有心作恶者。” 燕杵想了想,点头:“大善!太傅光明正大,是守礼法之人,到底与我们这等老朽者不同。” 俞嬴忙摆手:“相邦这么说就羞煞俞嬴了。相邦不知,俞嬴当初出使赵国,脚还没站稳,就让人假装游侠儿暗杀了齐使于斯。在齐国也做下多少此类事。谈何光明正大?” 老叟竟然颇懂俞嬴:“在外国与人周旋与在国内处理政事如何相同?” 俞嬴笑。 老叟如今看俞嬴顺眼得很,只觉得这位年轻的太傅又纯良、又聪颖,又谦逊、又练达,又目光长远,又见微知着,自己从前何其糊涂…… 老叟将俞嬴的话回禀于燕侯,燕侯也连连称善,将此事交与大司寇。 令翊有分寸,俞嬴落水之事已经查完,便不再插手司寇后面这些事。从前他便三天两头地来太傅府,如今俞嬴病着,他来得更勤了。 俞嬴懒怠吃东西,连她一向爱吃的各种甘甜糕饼都不想吃了,医者又不许她吃醓醢等发物,她便每日食粥。本就不胖的一个人,这一弄,就越发瘦了。 令翊手里拎着莲叶包的一包东西走进厅堂:“看我给你带了什么!这个你肯定喜欢。” 俞嬴病着,不想动,没有站起迎他,只是指指席子让他坐,又懒懒地笑问:“什么好东西,难道是天上的龙肉不成?” 令翊笑:“若真有龙,翊就真去给先生猎来吃。” 俞嬴抬眼看看他,只是微笑却没说什么,又捂着嘴咳嗽起来。 令翊将温水递给她,俞嬴饮一口,压下咳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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