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不亲自来送送令翊,俞嬴又不踏实,最终还是决定先来这里,将见大司空之事推后了。 俞嬴对令翊笑道:“将军多保重。” 令翊点头,也对俞嬴笑道:“太傅也多保重。” 两人也不过互相说了这么一句话,但说了这句话,俞嬴心里就安稳了。 很快,时辰到了。不是征伐对敌,不用大祭,不用衅旗鼓,但该有的一些仪礼还是有的。战乐响,令翊正甲胄,手搭在剑柄上,神色肃然地点兵,申明军纪。 令翊年岁不大,却也算久经沙场了,虽眼前的并不是什么精锐的百战之师,但经他这些天的整顿,军容很是严整,甚至看起来有些肃杀。观望者中便是刚才最嬉皮笑脸的世家子也庄重起来。 这个时候,众人都再次意识到,翊,长羽,他是一名将军。 看他如此,俞嬴有些欣慰,他本来就是驰骋沙场的将领,合该去保家卫国,建功立业,只是不知道何时才能再见…… 令翊带着这支押运辎重之军上路了。他回头看看众人,目光贪恋地在那个颀长却略显瘦弱的身影上多停驻了一下,随即便正过头来,挥动马鞭,往前行去。 俞嬴送别令翊后,亲去见大司空韩嘉,谈完河务事,接着回到府中,又见了学官荐过来的几位士人。 前些时日相邦燕杵回燕都祭祀时,俞嬴接管了一些他的事,如今已交还回去——哪怕如今与老叟和睦得很,但权责该分明还是要分明。相邦管邦治,统帅卿大夫,俞嬴则主管改制革新。自然,中间有不少交叉之处,需要两人协同办理。老叟性子倔,但人品不错,又真心希望燕国好,一旦放下成见,其实颇好相处。 俞嬴主管的事情中就包括招贤纳士。燕国发布招贤令几个月了,虽暂时还没有前两年临淄的盛况,但渐渐也有燕国内外的贤者士人前来。 与魏、齐等国的做法类似,来投奔的士人们可在泮宫自由出入,听泮宫中的先生讲学,于燕国国政可不治而论,有意出仕于燕的可通过学官去见司勋,司勋考校筛选后将之推荐给太傅俞嬴,俞嬴见过,择其优者荐给燕侯——有名望的大贤自然不在此列,那是需要去拜会求请的。 这阵子,学宫中渐渐热闹起来。水土不同,民风不同,燕国边鄙之国,地近胡戎,燕人性子慷慨,桀骜难制,多游侠之士。燕国虽为召公封地,是如今所余不多的周姬姓国,卿大夫们于诗书礼仪上却没那么看重,故而学宫冷落,就学的世家子不多。学宫中像这般人来人往,大概是礼崩乐坏后几百年没有过的事了。 与齐国泮宫不同,燕国泮宫外面地方宽大,故而只需修葺扩建,不必择址新造,修起来要比稷下学宫快得多,很快就要完成了。做完这事,大司空及其手下众官吏正可腾出手来,全力修河治水。 俞嬴想起齐国治水。齐的治水因战被迫中断,这阵子估计田向又重新操持了起来。当今列国有大有小,有强有弱,看起来情势各不相同,但细究就能看出,痼疾是差不多的,故而改制革新的路数也很相似——只是有的早些,有的晚些,有的成得多,有的成得少,有的一事无成,被掐死在了半路上。 燕国革新变法无疑是晚的,俞嬴希望它不是被掐死在半路上的。 土地赋税改制、鼓励耕织,充实仓廪;定合于燕国、合于时世的法经;招募贤才,整顿吏治,撬动一潭死水似的世卿世禄;奖励军功,整治军务;还有修河治水、教化黎民、推行郡县……事情几乎多得数不过来。 俞嬴告诉自己,不能急,先捡着最紧要的做。把前面的走踏实了,后面的才不会崩塌。有些事或许自己毕生都没有时机做或是做不成,但能为后来人铺铺路垫垫脚也是好的。 当前最紧要的就是做了一半的土地赋税改制。皮策做事拚命,相地推进得颇快。再招纳一些贤才帮他,等将燕南主要的地方完成,就该公布新的土地赋税之制了,到时候恐怕还会有像塌桥暗杀之类的事…… 俞嬴忙了一天,有点累,伏在案上,闭目养神。侍女以为她睡着了,拿过一件寝衣搭在她身上,随后便静静地退了出去。 两个侍女在门外轻声说话:“家主太辛苦了。要是将军还在都中就好了,能劝劝她。” “将军哪劝得了咱们家主?” “家主心肠最软。将军撒个娇,家主肯定就依了。” “……说得也是。” 俞嬴伏在案上,想像令翊撒娇的样子,不由得笑了。
第104章 税亩之制始 入冬前,泮宫建成,来武阳的士人越来越多,且有两位是举世闻名的贤者,一位是研习黄老的陶子,一位是儒者郑子。这两位算是俞嬴的老熟人了。当初先齐侯无道,两位贤者在邹子之后先后离开齐国,又先后游于赵,在邯郸遇见。 两位贤者都与先赵侯章话不投机,认为赵侯章与齐侯剡一样,“不修德行,性情暴戾”。但因先是赵、魏、中山的一场乱战,后面紧接着又诸侯并伐齐国,到处都在打仗,外面太乱了,他们一直滞留邯郸。陶子还大病了一场。等他好了,已经秋去冬来。 听说燕国在招贤纳士,有俞嬴从前在齐国泮宫积累的名望和好人缘,有公子启守礼好学的君子之姿,两位先生没什么犹豫,便来了燕国。 俞嬴和已经册为太子的启亲自出郭相迎。 等陶子和郑子见了燕侯,两人对燕国就更满意了,都觉得这次大约一时半会儿不会挪动了——燕侯面貌清臞儒雅,言谈有礼而不虚假,与齐侯剡、赵侯章很是不同。 燕侯师事两位先生,但这二位都无意出仕,愿效仿当年的卜子夏在武阳设坛讲学。 陶子先开讲。当日,燕国泮宫中士人学子云集,燕侯、太子启及太傅俞嬴也都来了。燕国新泮宫的讲经堂很是宽大,能容纳千人,构造又很巧妙,讲话的人并不用大喊大叫,众人就能听到。 陶子在台上讲 “无为”,说“无为而无不为”,说“无为”是天地之道,是安身立命之本,也是治国之纲,说“常以无事,及其有事,不足以取天下”,所以“我无为而民自化,我好静而民自正,我无事而民自富,我无欲而民自朴”,故当少征伐,薄赋敛,去苛政,让民修养生息……1 燕侯、太子启和太傅俞嬴都听得很认真。 俞嬴觉得陶子所言很有道理。有自诩高贵者将民比为草芥,言其渺小,俞嬴觉得如果这个比方还有一丁点儿道理的话,那就是民有旺盛如原野之草的生机。只要没有战乱,没有天降的大灾荒,当政者不祸害、不折腾他们,破败之地不出几年便有袅袅炊烟、鸡鸣犬吠、农人暮归的和乐景象。 但在当今这样的大争之世,像燕这种弱国,让民不受战乱威胁“休养生息”,又何其艰难? 俞嬴目光扫过听讲的士人学子,心中又有些欣慰,这样的讲堂,这样的先生,这样的学子,这不就是当初自己在齐国与田向看稷下学宫图时心里想到的样子吗?齐国泮学移宫时,诸贤已经离去,没有这样的盛况,如今却在武阳看到了。让民“休养生息”或许有一日也能达成。 离开泮宫后,燕侯与俞嬴笑道:“往常好些卿大夫子弟都不爱上学,如今我看泮宫中熟脸的年轻人不少,此太傅之功也。” 俞嬴笑。她举荐给燕侯的人中,既有外来士人,也有本国学子,既有落魄者,也有权贵子弟。其中出身高氏的高卬、安氏的安璩、江氏的江弼等被燕侯授了中大夫、下大夫。别人还罢了,江弼之“江”便是江临之“江”,江弼是江临的旁支堂弟。 朝臣中但凡灵通些的,谁猜不出江临被查办恐怕是与太傅落水之事有关。俞嬴“外举不避仇”,在用自己所为告诉世人,燕国招贤纳士是真正的“唯德才是举”。也正是因为有年轻卿大夫子弟通过学宫举荐这条路得了官爵,世家子们来泮学的才这么多。 燕侯轻叹:“我们给了这些年轻人出路,希望等开春宣布税亩之制之时,他们的父兄能少跟寡人、跟太傅较些劲。” 俞嬴再笑:“动人财货如杀人父母,每年让他们多交那么多田赋,只这样恐怕还不够……” 燕侯看她。 俞嬴道:“或可先提奖励军功、细分军爵试一试。” 从前军政不分,文武相糅,卿将是一体的,如令氏这种世代为武将者不多。如今各国虽仍有许多军政兼摄者,但已渐渐把武将和文臣分了开来,燕国也是如此。 然而分固然是分了,军爵却是按卿、士、大夫那老一套走的,军职分得也极粗——几百年前战车千乘、几万人之战已经算大战,这样的军爵军职尚且能应付,如今常年累月地打仗,常备之军是从前数倍,几万人之战只算平常,这样的军爵军职就显得太过粗糙。 比如令翊在去齐国前便是将军,爵为中大夫,在齐国护佑彼时的公孙启和太子太傅、阻齐国侵燕有功,回来却也还是将军——因再往上便是上将军了,燕国只有统帅燕南之军和燕北之军的两位上将军,统帅北军的便是其父令旷。令翊只是爵位升成了上大夫。他若再立大功,将军也还是将军,爵位或会升为亚卿,然后就没得可升了,直到他成了上将军,才可得上卿爵。 因爵位设置层级太少,各国君主给爵便都谨慎,以免使为臣者升无可升,况且爵位又往往连着封地…… 军职不变,得爵艰难,如何鼓励将士们勇猛杀敌? 得官爵这样艰难,从军又是要命的事,世家子们为何要去从军? 岁日后一开春,燕侯便提出奖励军功、细分军爵。如相邦燕杵、太傅俞嬴这样早就知情并与燕侯讨论过多次的只是静静坐着,旁的朝臣却是立刻炸开了,议论纷纷。 朝臣中有得利者,也有自觉失利者,有目光短浅者,也有志虑长远者,有着眼自身和家族者,也有揣度燕侯意思乃至思虑此举对燕国之利害者。总地说来,多数人还是觉得奖励军功、细分军爵是件好事,别的不说,家族中不承嗣的那些子弟又也多了一条出路。 奖励军功、细分军爵之事定下来后,燕侯终于提出了废井田,鼓励垦荒,允土地买卖,实行税亩之制,不论公田私田一律纳税。 不少朝臣都在心里说“果然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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