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里一块大石头落下,是一股直冲冲的舒畅。 她没忍住瞪了谢衡之一眼:“你若早说,我也不至于一夜无眠!” 谢衡之放下茶杯,起身慢悠悠掸了掸衣襟,才负手朝外走去。 “你若不愿意。”他背对着亦泠说道,“直接回绝太后就是,不必受委屈。” 这是当然。 不过亦泠心境豁然开朗,思绪也清醒了许多,知道自己这会儿该装作大气的模样。 “我哪儿有什么不愿意的呢,若太后娘娘有此美意,我当然希望府里多几个称心如意的女子来照顾大人,让大人开心。” 语气越做作,就越口是心非。 谢衡之都走到门口了,听到她这话,还是转过头来看了她一眼。 两人遥遥相望,目光流转间,亦泠为了掩饰自己的心思,刻意地展颜一笑。 随着她这一笑,谢衡之忽然懒懒抬起手,朝她眉心指了指,带着些许警告意味儿。 亦泠连忙垂下头,心虚地补充道:“我向来如此大度的。” 谢衡之没说话,只目光寸寸地扫过她低垂的面孔,可见其冬日白雪般的脸颊映着兴奋开心的绯红。 他轻哂,转身离开时,嘴角却牵起了浅浅笑意。
第25章 揽凤院不在宫中,独独坐落于上京西郊。 原是先帝养母孝贤皇太妃休养的别院,早在亦泠幼年时,就听说过揽凤院的莲池是上京一大盛景。 酷暑之时,那接天莲叶几乎铺满了整个池塘,迎风而动,缠缠绵绵,连空气里都是荷花的香味儿。 可惜亦泠没有机会见识到揽凤院的莲池,她出生时,孝贤皇太妃已经与世长辞。 这座别院闲置二十余年后,被如今的太后要了去,作自己的行宫,并交由大皇子翻新重建。 整整修葺了三年,终于在今年立夏之时落成。 至于其冬日莲花开的奇景,亦泠却是闻所未闻。 那两年她去了庆阳,几乎与世隔绝,上京的什么稀奇事都传不到她耳朵里。 待马车辘辘驶至揽凤院,亦泠在宫婢的引路下步入这座行宫,满心都是好奇,想看看这冬日里究竟怎么开出莲花。 可她越是往里走,就越觉得不对劲。 这行宫虽雄伟壮丽,但依山而建,造景并未多作雕刻,露天的园景,亦泠却感觉似乎比别处暖和一些。 且四周似总有一股轰隆声萦绕,她不动声色地张望一番,又分不清究竟从何而来。 引路的宫婢一眼就瞧出了亦泠的疑惑,笑着说道:“大皇子殿下知道太后娘娘喜欢莲花,每年夏末都要因花败而伤神一阵子。” “为表孝心,他便在修葺这揽凤院的时候费了些心思,将池水全都引出,用锅炉烧热了再源源不断地输送至这池子里,使得莲池里的水能在冬日里也暖如春水。” “这声音是锅炉阁里发出的。” 话音落下的同时,两人已经站到了莲池前。 天凝地闭的时日里,池边白玉围栏仿佛也封上了一层霜,光是看着就觉得寒气逼人。 可池子里确实一派生机,莲叶茂密繁盛,将池水覆盖得严严实实。 一朵朵莲花开得歇斯底里,仿佛伸手碰上一碰,熟透的花瓣就会脱落。 宫婢往东面一指:“锅炉阁就隐匿在那头,若是到了极寒的时候,还会加大火力。不仅莲花会在花匠的伺候下盛开,整个揽凤院都因着这池子温暖如春。” “冬日赏莲,真是人间一大盛景啊。” 宫婢说起这些事的时候,眉飞色舞神采飞扬,仿佛自己也是这个园子的主人,引以为豪。 亦泠对莲池的那股子好奇与兴趣,却随着宫婢的介绍悄然间变换成了一种莫可名状的恐惧。 她也说不上究竟是为何,亲眼看见了这一片在冬日里盛开的莲花,只觉诡谲怪异,令人不寒而栗。 大抵因为她终究是个俗人,觉得夏日观莲冬日赏雪才是自然正理,品不来颠干倒坤的乐趣。 于是亦泠附和着宫婢奉承了几句这奇景,就收回了目光,随着她继续前行,不再多看那些莲花一眼。 - 召见亦泠的由头是赏莲,所以便在池边亭台设宴。 火炉酒饮早已备好,穿着冬装也袅娜娉婷的宫婢们忙前忙后,见亦泠来了,才纷纷停驻见礼。 亦泠端着姿态,只微微颔首示意,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才是这行宫的主人。 不过谢衡之名声向来如此,宫婢们也不敢置喙他妻子,连忙去后头请出太后。 来的路上亦泠是做好了心理准备的。 既然要仗着谢衡之的权势拒绝了太后的多管闲事,那一开始便要做足了气势。 等待的间隙,亦泠便一直冷着脸,一遍又一遍地在心里模仿着谢衡之的嚣张。 一刻钟后,太后终于在太监宫婢的前拥后簇中款款出现了。 在这边陪着亦泠的宫婢们见状都捏了一把汗。 她们都知道太后今日来意不善,而谢夫人又和她丈夫是如出一辙的狂妄,不知待会儿会不会引得太后勃然大怒,殃及她们这些池鱼。 亦泠听到通传声,确实也不紧不慢地转过身,下巴依然抬得老高,用鼻孔看人。 只是—— 还没见着太后的脸,光是瞥到那一袭华丽的宫装,她就膝盖一软,“扑通”一声跪得标标准准。 “臣妇见过太后娘娘,太后娘娘金安!” 众宫婢:“……” 放心了。 等膝盖开始隐隐作痛,亦泠才从自己的跪姿中回神。 这、这膝盖怎么不听人使唤?! 一见着太后娘娘,它自个儿就跪了下来。 如今还怎么模仿谢衡之那不可一世的气质? 亦泠垂着头,懊恼地直想捶碎自己的膝盖。 不争气啊不争气! 偏偏太后也许久不开口。 等了好半天,亦泠头顶终于悠悠落下声音。 “好孩子,起身吧,不必如此多礼。” 拜太子妃所赐,亦泠还没见过太后娘娘便已经在心里描绘出了一副尖酸刻薄的形象。 如今抬头看到太后那高挺的鹰钩鼻,和因年迈而格外凸出的颧骨上布着深刻的沟壑皱纹,亦泠倒也不觉得意外。 所谓相由心生,亦泠心知这太后定不是什么好相处的性子了。 再回想起她刚刚故作和蔼的声音,那感觉就和看见这冬日的莲花一样违和。 “风沅,给谢夫人看座吧。” 太后温和的声音落下来,却让亦泠觉得浑身平白凉了些,“孤多年前便听闻商家女儿才貌出众,乃我大梁最出色的女子,无人能比。如今一看,确实所言不虚。” 亦泠佯装乖巧地起身,趁机偷瞄了太后一眼。 不巧太后也正垂眼看着她,两人目光一对上,亦泠的眸子里立刻就露了馅儿。 忽然有些庆幸自个儿刚刚没有虚张声势。 要和这样的天潢贵胄做博弈,亦泠还是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的。 “太后娘娘谬赞了。” 落座后,亦泠垂首敛目,恭敬大方。 但有的人看似端庄得体,实际上脑子里已经开启了天人大战。 强硬的气魄一开局就破了,如今要怎么拒绝太后? 若是太后以身份压制,她有胆子反抗吗?? 早知道就听谢衡之的话,待在府里不来了。 亦泠这边惊惶失措,太后却不慌不忙,正事儿一句没提,反倒拉着亦泠话了好一会儿家常。 先是问她习不习惯上京的水土,又关心她家里长辈身体可好。 接着还带着她走到池边看了好一会儿奇景,最后才拉着她的手,总算说到了主题。 “你是江州人,平日里又醉心诗文,想来是没有工夫应付家事的。” “谢卿家中只有一个寡母和幼妹,身体上又各有不便,要你一人照应也是辛苦。” 太后顿了顿,观察着亦泠的神色。 见她目光闪烁,像是没明白她的意思,只好把话说明白。 “孤身边有个能干得力的丫头,能识字也会伺候人。你若看得上眼,就带回府去,平时给你打打下手,也能帮忙伺候伺候谢卿。” 说完这些,太后身后便走出了一名女子。 亦泠却垂着脑袋,嘴角抿得紧紧的,眼珠子一个劲儿地转。 太后心想,看来她是听懂了,心里急得跟什么似的,却又蹦不出两个字儿。 名震天下的才女,也不过如此。 太后原本还准备了许多说辞以免被反将一军,看来是她多虑了。 不过虽然稳操胜券,但迟迟等不到亦泠回应,太后还是有些不耐烦。 “孤知道你们新婚燕尔,不过身边早晚是需要人帮忙的,你……” 话没说完,太后见亦泠终于抬起头,却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又等了片刻,亦泠还是没说话,嘴巴却张了张,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 四目相对,半晌都等不到她的下文。 太后忍无可忍,卸下了慈祥的面具,皱眉道:“你有话就说。” 亦泠还是没立刻开口,转动着眼眸小心翼翼地打量一番四周,才抬手捂着嘴鼻,遮遮掩掩地说:“也不是臣妇不愿,实在是……夫君他力不从心。” 太后没太听清楚:“什么?” “哎,夫君他平日日理万机,似乎把精力都耗在国事上了。” 亦泠叹了口气,难掩窘色,“所以他每晚回家都很累,无力其他。” “谢卿他为国操劳,确实是辛苦了。” 太后亲热地握住亦泠的手,顺着她的话说道,“正是如此,才更该多一两个得力的人去……” 说到一半,话音突止。 看着亦泠羞愤的眼神,她终于回过味儿来。 太后:“啊。” 亦泠又飞速掠了太后一眼,一个字都不愿多说的样子。 太后:“你们……” 亦泠:“我们每晚写写诗,作作赋,早早便歇息了……” 太后不说话了。 半晌,她朝亦泠递去眼神:是孤想的那个意思吗? 亦泠:“嗯……” 现场的沉默惊天动地。 两人相对无言的画面不知凝固了多久,太后猛然撤开自己的手,往回退了两步,还险些没站稳。 活了大半辈子,什么风风雨雨没见识过。 只是这话从谢衡之的妻子嘴里说出来,只言片语就传递了太多的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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