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到这个,钰安公主立刻忘了那杯茶,不无骄傲地抬起双手,展示自己精美的袖口。 “是呀,料子是今年新进贡的蜀锦,袖口特意缝制了白狐毛,今日刚送到我宫里的。嫂嫂若是喜欢——” “竟真是新做的衣裳。”沈舒方收回目光,端起茶杯吹了吹浮沫,也不喝,就盯着沉浮的茶叶,平静地说,“尚衣局从量体到裁衣也不过月余,腰身竟然就这样紧了,看来公主最近日子过得很是滋润。” 钰安公主:“……” 这是在说她胖吗? 没等钰安公主想明白沈舒方为何无缘无故讥讽她,门外又忽然响起脚步声。 听到宫人们行礼请安的声音,钰安公主兴奋地回头:“皇兄!” 宫婢打帘,太子趋步而入。 见钰安公主在此,倒有些意外。 “这么晚怎么过来了?” 钰安公主正想说明自己的来意,身后的沈舒方突然起身道:“你们兄妹二人说话吧,我先去歇息了。” “天冷了,让人把你屋子的窗都关好。” 太子这话虽是在关心沈舒方,却并未看她一眼,注意力反倒在钰安公主袖口的毛圈儿上。 沈舒方习以为常,微微点头便离开了这里。 只钰安公主愣在原地,愣怔看着沈舒方的背影。 虽然她知道自己的太子哥哥和嫂嫂感情平淡,倒也一直相敬如宾。 可如今看来,两人之间已经恍若一潭死水,没有一丝涟漪。 听刚刚那话的意思,他们竟还分房睡了。 待不久后太子侧妃入东宫,她这嫂嫂岂不是更惨了? “看什么?” 脑袋上的步摇突然被人拨了一下,钰安公主回神,打了个寒战。 这守活寡的日子也太可怕了。 她可不能像沈舒方这么凄惨,她一定要想办法找到王郎,和自己心爱之人成亲。 思及此,钰安公主抬头朝太子露出一个娇俏讨好的笑,“皇兄,我们去狩猎吧!” - 太子一时兴起要狩猎,京中贵族纷纷响应,一时间,家家户户的年轻儿郎皆摩拳擦掌,力争在年关之际博一个好彩头。 姑娘们则鼓足了劲儿打扮,待今年第一场雪落下来,便只能待在家里哪儿也去不了了。 唯独亦泠一人对此次出行十分排斥。 狩猎向来是男人的舞台,她去了也只有在一旁鼓掌喝彩的份儿,好没意思。 她也怕女人们凑到一起,少不了又要跟她“讨教”诗词歌赋,总不能回回装晕吧。 何况这天寒地冻的,山里哪里比得上府里暖和?简直是自讨苦吃。 可惜太子下了令,谢衡之也非要她去,她哪儿还有违抗的胆子。 待一切收拾妥当,亦泠再不情愿也得出门了。 待走出林枫苑,发现今日竟还是难得的好天气。 如此良辰美景,居然要去山里受苦,亦泠真是看什么都不顺眼。 “西山路途崎岖,坐几个时辰马车上去,骨头都颠散架了!” 曹嬷嬷说:“那老奴给夫人准备软轿?” “真是个好法子,等我慢慢摇上西山,正好欣赏来年开春的美景,也是一番美事呢。” 话音刚落,身后突然有了动静。 亦泠回过头,见谢衡之正阔步而来。 原以为他会穿上一身罩甲骑装以便骑射,谁知他只是换上了一身酂白锦袍,其色滃滃,连发髻也只以一只竹节玉簪相挽,低调至极。 随着他的走近,恰逢一阵寒风迎面而来,裹挟着他身上那股清洌如雪的味道。 看来谢衡之并不打算参与这场狩猎。 他是个文官,以谋计搅弄风云,把持朝堂,那双执笔挥墨的手从未在明面上沾染过人血。 温润而泽的表面形象他维持得极好,根本无意在骑射上与他人争抢风头,活脱脱一个文雅贵公子。 自然也不会有人联想到,他是如何扬手一箭射穿了亦泠的胸膛。 …… 思绪忽然飘得很远,亦泠回神时,谢衡之已经越过了她往外走去,并未和她说一句话。 只是刚刚擦肩而过时,谢衡之似乎扭头看了她一眼。 什么意思? 磨磨蹭蹭到了谢府门口,亦泠环顾四周,既没有马车,也没有软轿。 乌泱泱的队伍中,只有一头擦了油似的银鬃马立在前头。 正疑惑着,谢衡之埋头掸着衣襟上的褶皱,漫不经心道:“不是嫌弃马车不好,轿子太慢?” 所以就让她自己骑马去? 亦泠气笑了。 怪不得刚刚莫名其妙看她一眼,这男人竟还跟她使上了性子。 不知道的还以为谢府有两位谢小姐呢。 前一刻还没精打采的亦泠忽然起了斗志,拎着裙摆就下了台阶。 虽说狩猎她不感兴趣,但若是能自个儿骑上一阵马,她还是很乐意的。 让人拿来了马凳,又让锦葵帮忙搀扶着,亦泠兴高采烈地就要上马。 只是一条腿刚抬了起来,便听到身后谢衡之悠悠道:“我竟不知,夫人何时学会的骑马?” 谢衡之话音落下的顷刻间,亦泠那颗雀跃的心忽然重重沉下去,整个人都凝固在了寒风中。 那条悬在半空中的长腿,忽然就不知该抬起还是放下。 不用回头细看谢衡之的眼神,亦泠便已经感觉到危险的气息骤然笼罩在自己头上。 大梁王朝的女子虽然更重诗文德行,但骑射属于六艺,善于驾马的大家闺秀也不少。 但人无完人,有的女子不善诗词,自然也有不善骑射的。 显然商氏就属于那一类。 亦泠不知道这一点,谢衡之却很清楚。 她只能从谢衡之的那一句话中,推测出商氏不会骑马这一点。 在亦泠的沉默中,谢衡之已经缓缓下了台阶,走到了她身后。 此时已经容不得亦泠细思,她唯一能想到的就是商氏上头有一个哥哥,同样是以才气出名,只是比妹妹稍逊罢了。 用来糊弄糊弄谢衡之,应当能勉强混过去。 “家中兄长说上京女子多善骑射,所以特意在出嫁前教了我些许皮毛。” 话音落下,不等谢衡之说什么,一旁的曹嬷嬷倒是突然颤了颤,眼珠子都快瞪了出来。 只是亦泠无心注意曹嬷嬷,正忐忑地觑着谢衡之的双眼。 他的情绪倒依然没什么波动,看不出是信了还是没信。 没说话,反倒一步步逼近亦泠,直到两人之间只有一步之距,他才低声问:“你忘了你哥哥体弱多病,连缰绳都勒不住?” 亦泠:“……” 天要亡我。 为何非要多嘴提一句兄长! 再想不出什么别的说辞能挽救,她闭了闭眼,感觉自己快哭了出来。 偏这个时候,谢衡之还在靠近。 当二人衣袂相触时,亦泠就像被火烫了一般,猛地往后退去—— 脚还没迈开,谢衡之又一把将她拽了回来,几乎是贴到了胸前。 他手上力道不小,亦泠被捏得生疼,心中越发害怕,整个人几乎都在颤抖。 她抬起头,却见谢衡之垂着眼,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用只有二人能听清的声音,一字一句问道:“究竟是亲哥哥,还是情哥哥?”
第27章 亦泠被谢衡之拽在身前,无处可逃,不得不与他对视。 只是在极度害怕的时候,亦泠的反应都要比平时慢上许多。 好似度过了极为漫长的时间,她才后知后觉地感知到谢衡之此时的眼神,好像不是她以为的杀意。 反倒有一股勃勃的侵略性,直勾勾地看着她,带着无须宣之于口的意味,逼迫她给出一个答案。 再细细回想谢衡之的话,亦泠总算恍然大悟。 原来他并不是在怀疑她的身份。 而是在怀疑她和别的男人有染。 “自然是亲哥哥。” 秉持着多说多错的原则,亦泠昂着下巴,咬死不认,“而且骑马是什么很难的事吗?难不成大人学骑马,竟要人手把手教?” 过了半晌,亦泠没听到谢衡之的回答。 她忍不住抬起眼睛,对上谢衡之的目光,试图揣度他的心思。 冬日清晨的阳光本就带着一层濛濛雾气,将谢衡之漆黑的眸子也映得极其浅淡,让人根本猜不出他在想什么。 谢衡之这副温润如玉的外表下,似乎有一种超逾常人的魄力。 亦泠被他逼视得都开始怀疑商氏是不是真的有点儿什么不为人知的过往了。 这时,谢衡之却松开了她的手。 还顺势理了理她的衣襟,将领口收拢,挡住了凛冽寒风。 随后才向她比比手,示意她上马。 亦泠不敢相信谢衡之就这么放过她了。 愣怔片刻后,一句话都不敢多说,立刻手忙脚乱地跨上了马,扬起鞭子朝西山的方向骑去。 这匹马性子算不上温顺,身后又拥簇着众多奴仆,亦泠好一会儿才算上了道,马蹄声渐行渐远。 待她的身影远去,管家福瑞才踌躇着上前。 “大人,夫人她把您的马骑走了,那您……” 今日阳光虽好,寒风却一点不曾消停。 谢衡之收回目光,沉声道:“备马车。” - 此番上山,并非正式的皇家狩猎,又是太子临时兴起,是以排场算不上大。 好在营地里还是布置了许多营帐,架好了炭盆桌以取暖,又布置了一应的吃喝食物,甚至连床榻都铺设好了,以供贵人们临时歇息。 亦泠到的时候,远远便瞥见了太子仪仗。 向宫女一打听,得知太子早到一步,已经入了树林,让宾客们先行休息。 既如此,亦泠就让前来引路的宫女直接带她去营帐里,最好是无人的营帐。 小宫女自然应允,只是一路上依然有不少人回头好奇地打量孤身而来的亦泠。 待进了营帐,锦葵把帘子放了下来,亦泠走到炭盆桌前,烘暖了僵硬的手指,这才有心思想别的。 回忆起谢府门前一幕,她还是有些后怕的。 在谢衡之面前说漏了嘴不提,曹嬷嬷和锦葵作为陪嫁,是否也对她起了疑? 今日曹嬷嬷留在府里,跟来的只有锦葵。 亦泠回头看她,却见锦葵好奇地打量着营帐,盯着罗汉榻后那张虎皮看了许久,想触碰的小手蠢蠢欲动。 亦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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