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之,抱着“忍一时长命百岁,退一步寿比南山”的信念,亦泠安安分分地睡了一整夜。 等她在第二日的清晨中睁开眼时,秋日暖阳早已将被褥晒得松软温暖。 屋子里有淡淡的汤药味道,她徐徐吸了几口气,坐起来时,只觉得心旷神怡。 仿佛一个不眠不休的奴役,终于睡上了一回饱觉。 亦泠微仰着头,闭上双眼。杲杲秋阳透过菱格窗,在她脸上映出零碎的光亮。 活着……真好。 她贪婪地感受着浑身上下的每一处知觉,舒畅又真实,好像这一刻,她才真正地重新活了过来。 再睁开眼时,亦泠注意到了已经穿好衣裳的谢衡之。 和生不如死的病痛比起来,这些算得了什么? 只要她能活着,才有机会报仇雪恨。 如今的蛰伏,就当是在吸取谢衡之的气运好了。 想到这些,亦泠连看谢衡之的眼神也平和了许多。 只是说话时,还是忍不住带些阴阳怪气。 “大人起这么早,又是要上哪儿去勤政爱民?” 谢衡之洗着双手,懒得搭理亦泠,连个眼神都欠奉。 待擦干净了手,径直就坐了下来,准备用早膳。 亦泠轻嗤了声,也跟着下床,到一旁去洗漱。 片刻后,管家福叔的身影出现在了门外。 因着府里已经有了女主人,他便没踏进来,只是站在外面垂首问道:“大人,今日是庆阳郡主的五七,您可要……也露个面?” 听到福叔的话,亦泠的眼神忽然凝住。 若不是听到“五七”这种丧葬用语,她差点反应不过来,自己就是那个庆阳郡主。 “我便不去了。” 谢衡之慢条斯理地喝着粥,突然又想起什么。 回过头,见亦泠愣怔怔地站在窗边,不知在发什么呆。 “你若是闲得发慌,” 谢衡之悠悠说道,“倒是可以替我去一趟。” 对上谢衡之平静无波的目光,亦泠回了神,款款坐到镜台前,拿起细笔沾了画眉墨细致描眉。 “大人您连一炷香都懒得去上吗?” 谢衡之放下汤匙,换一双白玉筷子夹起青菜。 细细咀嚼咽下后,他才开口:“今日我要与燕王同游澜江。” 同游澜江。 亦泠看着铜镜里的谢衡之,淡淡问道:“那亦尚书的女儿可是死于您立功的那场战事中,却不配让您亲自上一炷香?” 一道清脆的声响落在桌上。 亦泠回头,见谢衡之已经放下了筷子。 “一场战事要死成千上百人,难道我要挨个去上香?” 屋子里暖意融融,静谧祥和,只有婢女们收拾整理时偶尔发出声响。 谢衡之说这话时,也不带一丝情绪,语气轻松得如同谈论天气。 亦泠盯着镜子里的谢衡之,气得咬牙切齿,却也只能阴恻恻地说:“你就不怕有鬼半夜来敲门?” 谢衡之接过婢女递上来的丝帕擦了嘴,眼神没有丝毫波动。 “半夜来敲我门的好像只有你。” “……” - 半个时辰后,两辆马车一前一后驶出谢府,朝着两个不同的方向疾驰而去。 亦泠从上车就黑着一张脸,没开口说过一个字。 锦葵察觉到她心情不好,琢磨半晌,忽然指着窗外的风景说道:“夫人,您看这梧桐树可真美啊!跟咱们江州的景色一样呢。” 亦泠没理她。 锦葵想了想,又掏出一些蜜饯,喂到亦泠嘴边。 “夫人,您今早都没吃什么东西,饿了吧?” 亦泠终于有了动静,却也只是懒懒瞥了她一眼。 锦葵无计可施,嘟着嘴说道:“夫人,您从出门就没说过一句话,也没笑过,是不是有心事啊?” “……锦葵。” 亦泠无奈地看着这个脑子过分干净的侍女,不知道商氏这种大才女,身边怎么会有个大笨瓜。 “我是去祭拜别人家刚刚过世的女儿。” “……哦。” 秋风瑟瑟,枯叶纷纷扬扬。 马夫停在亦府所在的巷子外,犹豫不决。 “夫人,这条巷子的马车实在太多了,咱们或许进不去,可要稍等片刻?” 亦泠掀开车帷往里看了眼。 因为她得到的“哀荣”实在太高,即便是五七,亦府门外依然车马辚辚,华盖亭亭,排到了巷子口。 “那便等一会儿吧。” 话音刚落,亦泠便听到一阵人仰马翻的喧闹声从巷子那头传了过来。 不等她回神,又见一红衣女子骑着一头汗血宝马,长鞭飞扬,狂奔而来,身后还另有两个年轻太监分别骑着马追赶她。 其速度之快,旁人根本看不清来人究竟是谁。 “这是发生什么了?” 马车上除了亦泠,就是更懵的锦葵和马夫,没人能回答她的问题。 说话间,红衣女子却停到了亦泠马车面前。 这一对视,亦泠总算是认出了来人。 这不是……钰安公主吗?! 她这是要做什么? 不过钰安公主似乎没认出亦泠,她只是被挡了路才不得不停下。 在亦泠惊诧的瞬间,公主已经柳眉一竖,甩起鞭子挥开了挡路的马夫,吓得马匹嘶鸣乱叫。 接着便继续横冲直撞,扬尘而去。 不过因为这一停顿,钰安公主终究是被两个太监追上了。 他们勒马拦在公主马前,扑通一声翻下马跪到了地上。 “公主!公主!您三思啊!” 看样子似乎是有大事发生。 亦泠和锦葵以及马夫都伸长了脖子,想听听那位金枝玉叶究竟出了什么事。 不等她听出个名堂,不会骑马追在后面的宫女也终于赶了过来。 可她没急着去拦下钰安公主,反而在看见亦泠后,仿佛看见救星扑到了马车前。 “谢夫人!谢夫人!您快些劝劝公主吧!” 亦泠又是一愣,盯着眼前这个陌生的宫女,满脸茫然。 “你是谁?” “奴婢是钰安公主身边的宫女!” 亦泠:“发生何事了,为何要我劝说?” 那宫女急得怛然失色,哆哆嗦嗦地回答:“您可还记得公主的未婚夫王家大郎?一个月前他人间蒸发了,杳无音信,连王家人都找不到他,公主为此茶饭不思,忧思不绝,一度下不来床……” 亦泠:“说重点。” 宫女一听,语速立刻提高了数倍。 “公主刚刚得知王家大郎失踪前一日是和谢大人起了冲突所以她要去谢府找谢大人拼命!!!” 又是死在谢衡之手下的冤魂? 亦泠惊诧不已,回过头,见钰安公主已经一鞭子挥到了太监身上,血溅四方,打得他们满地乱滚。 “滚开!” 公主发怒,吓得锦葵他们目瞪口呆,四周鸦雀无声。 眼看着钰安公主再次策马朝谢府跑去,宫女急得跪了下来。 “谢夫人!!这样是会出大事的!您快帮帮忙吧!” “竟有这种事?那我必不会袖手旁观!” 听到亦泠这么说,宫女顿时放心多了。 谁知下一刻,却见亦泠扭头对着钰安公主的背影大喊道:“谢衡之今日不在谢府!他在澜江!!!” 说罢,亦泠又生怕钰安公主不知道这全上京有且只有一条的澜江在哪里似的,补充道:“就是西郊麓山下那个澜江!您别走错了!!!”
第10章 澜江虽有盛名,但因地处偏远,平民百姓鲜有去往,渐渐便成了这上京贵族的专属游玩之地。 一路上,亦泠不断地催促马夫再快些,车轱辘都快冒火星了还尤嫌不足。 她掀开车幔瞭望前路,试图能追上钰安公主的脚程。 可惜公主的马匹跑得太快,她这庞然大车委实是赶不上。 不过量谢衡之一时半会儿也打发不了钰安公主,亦泠觉得自己必定是能赶上这出好戏的。 思及此,她放下车幔,悠哉哉地靠回了软枕上。 这个钰安公主呢,亦泠曾经有幸在宫宴上与她碰过两回面。 作为圣上最小的女儿,又是皇后嫡出,自小就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因此便比旁人嚣张跋扈一些,蛮横无理一些,再残暴专横一些。 是以亦泠对她向来是敬而远之的。 谢衡之曾为东宫伴读,如今是铁板钉钉的太子党,竟然得罪了自己人。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恶人自有恶人磨。 当然,亦泠不认为钰安公主真能要了谢衡之的命,也确信谢衡之不至于胆大包天到大庭广众之下伤害圣上的女儿。 但一番折磨纠缠,总是避免不了的。 亦泠如今是奈何不了谢衡之,但总有人有办法治他吧? 寒凉秋日,亦泠想到这些,竟觉得浑身有几分兴奋发热。 伸手往车席下一探,竟还真给她掏出了一把团扇。 锦葵不知道亦泠在想什么,只知道自己一身骨头都快被颠散架,却还是紧抓着车輢磕磕巴巴地问:“夫人,您怎么就把大人的去向告诉钰安公主了?万一出事了可怎么办呀?” 车外人烟已经稀少,万木枯黄,金风飒飒。 亦泠轻摇纨扇,半阖着眼睛,让人看不见她兴奋的目光,却藏不住嘴角的笑意。 “尊贵的公主难得出宫一回,总不能让她白跑一趟吧?” 锦葵:“啊?” - 今年枯水期来得尤为早,澜江早已泛不了舟,反倒是江畔的大片枫树林成为盛景。 亦泠赶到的时候,入目之处万山红遍,却看不见一个人影,连丁点儿声响也没有。 原本亦泠是不知道该如何找到谢衡之和钰安公主的去向,在茂密的枫林外一头雾水。 直到她又听见了响亮的鞭响,带着树梢细细密密的颤动声,听着格外瘆人。 亦泠一抬眉梢,牵起裙角寻声而去,锦葵都差点追不上她。 不多时,亦泠远远瞧见了停驻的车马,定睛望去,却不见人烟,只能听到隐隐的声响。 她便放慢了脚步,坦然从容地朝深处走去,果然在一片开阔的林间,见到了层层人群。 燕王和谢衡之出游,闲杂人等自然回避,是以今日前往曲江赴约的不过三四人,但都是些乌衣子弟,出行乌泱泱带着一大群奴仆。 里三层外三层围作一团,各个屏气凝神,大气不敢出。 亦泠在三丈外停了下来,站在一颗榕树下,粗壮的树干挡住她大半身影。 那一头,钰安公主一身红衣,骑着高头大马,神情凶恶,见了燕王也不下马,一如她往常的气焰嚣张。 被围在中间的谢衡之仿佛看不出钰安公主来者不善,帷帐下支着粗藤制的躺椅,他懒洋洋地站起来,朝钰安公主行了个礼,举手抬足间一派松闲优雅,锦袍玉冠加身,好像他才是在场唯一的天潢贵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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