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颜开先等人的模样,实在不像是提前约好。 阮时风也没隐瞒:“这里原本是自拙帮的总舵,在老帮主上官大姊去世后,帮中的朋友们便随之风流云散,按武林盟习惯,一家帮会若是连着一纪都没有愿意主事之人接手,便会从盟中除名,今年是最后一年,所以我就过来瞧瞧,祭拜老帮主。” 朝轻岫看了阮时风一眼,微笑道:“原来如此。” 一般来说,帮中主事之人去世后,帮会自然由继承者接掌,当年必然是出了什么事情,导致这家帮派没能顺利传承下去,再联系今日厅堂内颇为复杂的气氛……朝轻岫敏锐地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的地方。 朝轻岫刚刚习武不久,估计连颜开先和田长天的随从都能轻松打赢自己——她之后才晓得,自己此刻的判断充满了对《玉璇太阴经》的低估,以及对普通江湖人的武力值的不切实际的期待——所以虽然对自拙帮当年的情况有些好奇,却全然没有插手的打算,决心老老实实做个旧帮众会面时的背景板。 虽然对当年发生的事情感到好奇,不过江湖事件的炮灰率太高,而且据之前与韩思合的接触,朝轻岫对朝廷那边的态度也有些了解:武林人争斗只要不涉及普通平民,官府通常不会干涉。 朝轻岫想,虽然人住在自己家里,不过看起来都挺讲道理,也完全不像是了解自己隐藏兼职的样子,所以之后只要她不去主动掺和,并注意保持距离,问题应该就不会找上门。
第20章 晚间, 李逸跟李遥两人做完工回家,还顺带拎了些从河道里挖出来的免费河蚌。 两人熟门熟路地回到明思堂时,意外发现向来冷清的家门外头居然栓了马,里面还有不少没见过的陌生面孔来来回回。 李逸看一眼姐姐, 小声:“是姑娘家里来人了吗?” 李遥:“……为什么这么问?” 李逸:“我一直就觉得姑娘肯定不简单, 说不定哪天就会有人喊她回去继承家业。” 李遥:“……”虽然没什么道理, 却莫名地难以反驳。 两人壮着胆子进了门,今日多出来的那些陌生人里有不少都佩戴了武器, 她们心中难免有些紧张, 直到瞧见朝轻岫, 发现她此刻神情仍旧一派从容镇定,也跟着慢慢安心了一些。 李遥:“姑娘,这些人是?” 朝轻岫:“客人, 在家里暂住数日。” 得到朝轻岫的安抚后, 李逸两人松了点气,去厨房在处理河蚌, 朝轻岫在瞧她们切壳的动作费力, 干脆从对方手里接过菜刀,顺着壳缝一划,轻轻松松就将河蚌分开。 李遥煮了壶热茶, 又道:“我去问一问, 看客人们要不要一块用饭?” 朝轻岫点了下头:“也好, 总该尽下地主之谊。” 李遥自去询问,颜开先等人听说后,感谢之余, 也都不约而同地表示不必麻烦。 江湖人出门在外,一般不会轻易食用来历不明的饭菜, 当然颜开先等人担心的倒不是这个,他们主要是看着朝轻岫这边家徒四壁的模样,觉得实在没必要给别人增加额外的财务负担。 阮时风客气道:“咱们来的人多,实在不好劳烦。”然后道,“我记得城中的食肆有好饭菜,方才已经叫他们送了。” 果然,过不多时,蔡记、王记、林记陆续有人过来送餐点。 朝轻岫最后被人敲门敲得不大耐烦,干脆把外面的大门打开,谁来都能直接进去。 她不担心遇见小偷,毕竟现在待在此地的大部分人都身具武功,真要有心怀不轨之徒上门,纯粹是给县衙提供新的彰此义举的机会。 新来的客人虽然彼此认识,点外卖的时候却保持了彼此的独立,一副不想跟其他人在一个锅里吃饭的模样。 其中一位小二在打开的大门上敲了敲,然后迈步进来,先笑嘻嘻地向众人做了一揖,道:“承蒙各位贵人照顾生意,掌柜命我送一瓶桃花酒……” 小二说着,拿出了一个巴掌大小,装着桃花酒的白瓷瓶子。 话音未落,萧向鱼忽然色变,截口道:“不必!你将那些酒水统统拿走!” 小二愣在当场,一副稀里糊涂的模样,看萧向鱼等人神色冷峻,只好讪笑两声,连连作揖:“是、是,小人这便拿走,客官勿怪。” 萧向鱼神色平静些许,向来人一摆手:“不知者不为罪。” 站在一旁的田长天忽然道:“不知者当然不为罪,那知道的人又如何?” 他明显意有所指,话音落下,庭中再度陷入一片死寂当中。 萧向鱼敛了神色,冷冷看他,片刻后道:“站在这里的人,当年又有谁不知道。” 同样站在此地而且还是宅邸租赁人的朝轻岫未曾说话,只是仰首打量天色,似乎突然间觉得头顶的风景甚好。 虽然她很想说自己一无所知,可惜眼下实在不是一个吐槽的好时机…… 颜开先等人是分开点餐,除了自己带着的人以外,谁也不肯和谁同桌进食,不过都很客气地邀请了朝轻岫三人一块用饭。 朝轻岫衡量一番,最终决定去阮时风那边蹭饭。 与其他人不同,阮时风带着六扇门的腰牌,也就是说,在自拙帮老帮主去世后,她便进入了六扇门,之前接触时,其他人都不肯提起当年发生了什么,也唯有阮时风,略讲了几句昔日的旧事。 朝轻岫心中思忖,对方当时询问自己为什么租下明思堂,或许也有些怀疑她与自拙帮存在干系 若是阮时风当真想要试探,多少也会吐露些往事,或可自此处着手,了解下情况,免得触发了什么忌讳。 双方用完饭后,李遥跟李逸自去做事,朝轻岫倒是没走,而是跟阮时风坐在一处闲谈,随后看夜色不错,干脆起身,去后院那边散步消食。 阮时风:“其实在过来之前,我已经听过姑娘的名字。” 朝轻岫猜测:“是韩县丞?” 阮时风点头:“我来到郜方府,自然要去县衙中拜见,与韩县丞见面时,听她对朝姑娘大加赞赏,心里也十分佩服。” 朝轻岫:“不敢当,都是韩县丞谬赞。” 阮时风没有言语,片刻后忽然问了一句:“朝姑娘如今就住在后院中间那间屋子中么?” 朝轻岫抬眼看着阮时风,好似在探寻她问题中隐藏的含义,随后才客客气气回答道:“正是。” 阮时风解释了一句:“姑娘莫要误会,老帮主当年并非亡故于卧房当中,而是在书房静养时,遭了旁人的毒手。” 朝轻岫想了想:“莫非是有人突然闯入,暗害了老帮主?”旋即补充了一句,“此事涉及自拙帮内事,在下多言了。” 阮时风摇了摇头,回答:“以前却是帮中的秘密,现在却不是了——老帮主与人相斗时受了重伤,每日打坐调养,素问庄的向三娘子早些年曾来看过诊,说老庄主早年练功时出了岔子,导致自身的内息颇为奇特,一旦受了严重内伤,那在养伤期间,必须滴酒不可沾,否则必然气血沸腾,死于非命。” 朝轻岫:“当日那位上官帮主必然是个仔细人,轻易不会违背医嘱。” 阮时风:“老帮主其实有些小孩子脾性,若说什么饭菜吃了对养伤好,别人送来了她也未必会用,即使送来,往往也得原封不动地撤下去,但若说不许动的,她倒是一定不会沾染,结果那一日午后,我们去拜见老帮主,发现她……她正坐在椅子上,双目圆睁,口中满是酒气,桌上正搁着一只空了的酒瓶,就是郜方府特产的桃花酒。” 朝轻岫回想之前情况,微微颔首:“难怪。” 阮时风苦笑:“我一开始还以为老帮主只是在书斋中静坐,直到看见她口鼻处的鲜血……”她闭上眼,摇了摇头,似乎要将曾经的记忆从脑海中彻底清空,然后道,“当时帮中已经有些纷争,老帮主平时一人住在明思堂内,身边不肯留人服侍,饭菜只许送到门口,哪怕咱们想要拜见,也只能每日早晨跟晚上过去禀告一番帮内的要务,纵然有要紧的事情需要回禀,也得在门口求个三四回,老帮主才肯召见。” 朝轻岫目光微动,道:“当时自拙帮总舵内人员应该不少,未必是这间宅邸内的人下的手。” 阮时风:“朝姑娘不知道,总舵内的人虽然多,但知道帮主伤势详情的只有我们几个,而且当时还在老帮主的袖子下,发现了一个大正手的手掌印。”又补充了一句,“我早上去拜见老帮主时,还没瞧见过那枚掌印。” 大正手乃是自拙帮老帮主上官晖的得意武功,她当时年纪已经不小,又没有徒弟,就将自己的绝学传了帮内心腹,准备从中挑选一个合适的,继承自拙帮的事业。 朝轻岫:“既然留有掌印,那比对一番,也就晓得是何人留下的痕迹。” 她心中晓得阮时风等人当时没选择这样做,必定有个缘故,此刻如此说,只是提起个话头,引得对方继续往下叙说。 阮时风道:“大正手留下的掌印可大可小,上官帮主袖子下那一枚又是留在木案上的,瞧不清楚掌纹。” 朝轻岫:“原来如此。” 学过这门功夫的人都是帮内要员,他们彼此怀疑,无法携手管理帮会,最终走到一拍两散的地步。 朝轻岫忽然道:“既然帮内人员彼此见疑,那他们当时是不是都待在总舵当中?” 阮时风:“不错,因着老帮主负伤在身,连我在内,大家都被叫回了总舵。”然后一一详述,“自拙帮的惯例,帮内的堂主、护法总得有一人留在总舵,当时是轮到田三哥值守,颜二姐之前在外头巡查分舵,在老帮主逝世的十日前匆匆赶回帮内,为老帮主护法,还有乐四哥……乐四哥之前因私误事,被老帮主斥到外头,接到信后,他披星戴月往回赶,倒还比颜二早回来五日,至于我,当时去武林盟公干,回来的路上在分舵遇到了萧妹,她是舵主,本不敢擅离职守,只是听说老帮主生病,一定要回去瞧瞧,就跟在我的马后,与颜二前后脚回了郜方府。” 她越说,声音越低微,到了最后,已然不像是在给朝轻岫讲述,而是陷入到了过去的回忆当中。 朝轻岫负着手,站在阮时风身边,过了一会才道:“阮捕头是在此之后才进的公门么?” 阮时风回过神来,点头:“正是,我当时心有不甘,想着在六扇门中历练一番,或者可以替老帮主报仇,不料直到今日,依旧不晓得下手之人到底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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