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日季容业曾经要求问悲门帮自己除掉此人,哪怕他当时只是随意抛了个烟雾弹,朝轻岫也想见见对方。 查过资料,据说武曾瑜出身平平,但资质还不错,年轻时性格活泼,跟隔壁武官的学过几手功夫后,竟然打遍周围一带的年轻人无敌手。 馆中武师也十分惊叹,就把她推荐到自己师门学了几年功夫。 朝轻岫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人。 武曾瑜身量不算高大,她年约三十来岁,皮肤微黑,眉毛到鬓角的位置有一道淡色的疤痕。 她身上有一种久经战场之人才有的独特气质。 在朝轻岫观察武曾瑜时,武曾瑜也在观察面前的人。 武曾瑜不认得朝轻岫,却听说过这位问悲门门主惯穿白衣。 那是一个看起来很和气也很文雅的年轻人,她的眼睛像刀剑一样明亮,身上穿着细棉布衣,衣服上少有纹绣,似乎颇为简朴。 武曾瑜拱手:“不知朝门主为何唤我前来?” 朝轻岫:“我想问统领,季将军为何要杀张伯宪。” 她知道武曾瑜是个受到排挤的人,对方跟那些副将们都不融洽,跟季容业关系更是疏远。 武曾瑜跟季容业那群人关系不睦,也正因为不睦,才会旁观者清。 听见朝轻岫的话后,武曾瑜不易察觉地皱了下眉。 能看明白旁人间的关系,却不代表武曾瑜愿意在背后说人是非。 面对朝轻岫的询问,武曾瑜保持沉默。 朝轻岫的目光在武曾瑜身上缓缓扫过,再开口时,她的声音依旧很温和,令人联想起江南的杨柳与春风:“足下想回北边吗?” “……” 武曾瑜豁然抬头,看向坐在上首的白衣少年人,在这一刹那,她的目中似乎闪过一道火花。 四目相对间,朝轻岫面上似乎浮起了一丝笑意,她含着那丝笑,又问了一遍刚开始的那个问题:“不知季将军为何要杀张伯宪?” 这一次,武曾瑜选择了回答。 “……季将军一直不喜欢张伯宪,只是他平时表现得很克制,而张伯宪又不是个反应机敏的人。 “他们都是京畿世族出身,张伯宪自觉家世背景都不错,认为自己跟季容业一样,都很适合做主将。不过他虽然自觉怀才不遇,对于季将军吩咐下来的事,还是会一一照办的。而季将军也一直能够比较公正地对待张伯宪。” 的确不会招上司喜欢,却没讨厌到想要杀死他的地步。 朝轻岫:“在北边的时候,季将军就这样讨厌张伯宪吗?” 武曾瑜点头:“是。” 朝轻岫似乎还想问些什么,却突然停住,向着外面扬声道:“进来。” 查四玉推开门,然后向前躬了下身:“云捕头求见门主。” 问悲门虽然与这位花鸟使相熟,对方也没必要一日上门两趟。 云维舟会再度前来,一定是有了进展。 朝轻岫脑海中闪过许多思绪,面上却依旧波平如镜,她先对武曾瑜笑道:“多谢足下相告,今日家中尚且有事,日后我还会请大人过来。” * 分别未久的云维舟又一次出现在朝轻岫面前。 查四玉给客人上了茶。 云维舟其实有点渴,但她没有端起茶盏,而是开门见山道:“我有些想法,希望能请朝门主斧正。” 朝轻岫靠在椅背上,神色宁定:“那么,朝某洗耳恭听。” 云维舟:“昨天凌晨时分,简爷去屯田兵兵营中带走了季将军,但季将军并非自愿离开的。” 朝轻岫看着云维舟,神色似乎认真了一些。 云维舟:“当时你跟师兄谈过这个问题——你其实没有否认季将军并非自愿离开这个可能性,但你的态度,却让师兄误以为你在否认。” 说到这里,云维舟有点紧张地抬起眼,仔细观察坐在上首的朝门主。 朝轻岫端起茶盏,她目光低垂,让人看不清神色。 云维舟听见朝轻岫温和的声音在前面响起: “云捕头继续。” 云维舟沉默片刻,继续说了下去:“这几日我们前来问悲门拜访,简爷一直避而不见,但我第一天上门时,恰好与简爷打了个照面。虽然他当时立转身离开,我依旧记得他那时的样子。 “他的额头上缠了布条。” 朝轻岫缓缓开口:“布条又如何?” 云维舟感觉到空气中多了一种莫可名状的压力,但她还是咬着牙说出了后面的话:“布条可以用来掩饰他额头上的伤口。” “……” 今天云维舟孤身上门拜访,进入的还是问悲门农庄这样一个隐藏了许多高手的地方,其实已然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朝轻岫如此城府,又如此果决,要是云维舟查出来的结果对问悲门不利,对方未必不会采取行动。 对方擅长谋算,又学过医术,武功同样不错,有一千种方法,能让反对她的人消失的无声无息。 室内的空气似乎变得凝重起来,连呼吸都让人感到压抑。 上首处,一身白衣的年轻人闲坐不动,视线饶有兴致地落在云维舟身上,唇边含笑,似在斟酌。 既然对方没有阻止,云维舟也就继续往下说:“当日简爷将季将军带出来后,点了他的穴道,将他藏在案发地点附近,然后简爷桥装成季将军的样子,带了张副将出去。” 朝轻岫面上忽然划过一丝笑意。 ——她意识到一件事,在有易容术存在的武侠世界,双胞胎诡计基本可以直接废弃,只要技术到位,简云明也可以是季容业,要是技术不到位但武力到位,师思玄也能是霍别年。 云维舟:“季将军没有杀害张副将的理由,但因为屯田位置的事情,简爷有杀害季将军的理由,他不想背负凶手的罪名,所以露出做出想要杀害张副将的模样,张副将情急之下,挥动耙锄反抗,混乱之中,打到了简爷的额头。 “随后简爷假装被害,跌入田泥里,同时屏住呼吸。张副将性子不够稳重,慌乱之下,当真以为自己杀了人,逃回问悲门的农庄,打算偷偷将衣服洗干净,抹除跟人动手的证据。” 云维舟越说声音就越是平稳,好似已经将朝轻岫的恐怖之处置之度外:“我问过张副将,事发前一天,问悲门忽然将他扣下,又特地将他摔入泥水当中,并送去了清洗衣服的水盆——除非是为了毁灭证据,否则张副将是不会自己洗衣服的。 “门主知道张伯宪是个没什么城府的人,提前料到了他后面的所有行为,用挂在房中的湿衣服吸引我的注意,还让徐姑娘帮我检查凶器上的掌印指纹,诱导我怀疑张伯宪是真凶。 “下官当时的确是这样想的,甚至连张伯宪本人都认为自己是真凶,但实际不然——简爷等张副将离开后,用耙锄杀害了季将军。到了这一步,其实除了军营中有人不慎看到简爷的面孔以外,一切都没有破绽,只是简爷多做了一件事,为了将案发现场伪装得更精细一些,简爷将他怀中的匕首取出来丢到一旁,制作出斗殴而死的假象。可张副将事后交待时,却一句都没提及此事。”
第236章 云维舟想不明白张伯宪不提匕首的原因。 毕竟匕首的出现对他实在很有利, 起码可以证明那一晚的凶案并非单方面的杀害,而是双方的斗争。 在云维舟看来,张伯宪固然不聪明,却非常有求生欲, 他没有提及匕首这个对他有利的线索, 只能认为他的确没有看见。 这也是云维舟为何觉得她后面所见的现场乃是被人布置而成的重要原因。 云维舟感觉自己手心似乎渗出了汗。 她要是想证明自己的推论, 只要找到简云明,对比看看他额头的伤痕与耙锄是否相符就能确定。 可谁能抓住简云明? 单只打斗而言, 燕雪客倒是能够出马, 但抓人跟打斗不同, 在江南一带,要是问悲门打定主意将某人藏起来,六扇门也无可奈何。 只要没证据, 再符合逻辑的推论也只是推论。 听完云维舟的话后, 朝轻岫的手指轻轻敲了两下椅子的扶手,接着扬声:“去叫简兄弟过来。” 朝轻岫的话很有效果, 一直对花鸟使避而不见的简云明很快出现在厅堂中。 他的神色带着一种对万事万物都熟视无睹的冷峻。 云维舟脑海中忍不住升起一个念头。 以前的简云明, 眉眼间虽然能看出些极力隐藏的郁愤,却是鲜活的郁愤。 此刻的他却仿佛被人抽离了情绪,只是冷漠地站在那里, 宛如一具提线傀儡。 而线的另一端, 自然掌握在朝轻岫的手中。 等人来了, 朝轻岫就道:“你将头上的布条解下来,请云大人看看。” 简云明抬手,神色漠然地将头上的布条一把扯下。 “……” 云维舟看着简云明的脸。 对方那张淡漠英气的面孔上, 赫然用颜料绘制着七片土黄色的花瓣。 ……而且那花瓣画得挺不怎么样的。 云维舟:“简爷头上这是,装饰?” 虽然大夏风气就是喜欢各类饰物, 江湖中人皮肤上也多有花纹,可简云明却不像是那种爱打扮的人。 而且云维舟也实在很难从对方额头的花朵上看出什么美观的效果。 朝轻岫:“两天前,我与简兄弟下棋,约定好了谁要是输了,就由赢家在自己脸上花一朵花瓣。” 云维舟:“……所以简爷连着输了七局是吗?” 简云明目光冰冷地凝视着云维舟。 云维舟闭嘴,不再问输赢情况,可脸上却明明白白写着“居然有人会同意跟朝轻岫比下棋”的疑惑。 朝轻岫淡定道:“我每局都会让简兄弟十个子。” 云维舟闻言差点呛住。 被画了花瓣的简云明神色依旧冷峻,但在云维舟眼里,却从一个没有情绪的冷漠高手,变成了一个被让十个子还能连着输给朝轻岫七局的冷漠高手。 ……这也不算稀罕事,云维舟想,别说自己这样不是很擅长下棋的人,就是还算会下棋的燕师兄上,额头上的花瓣数量也不会有什么变化。 在双方对话之时,简云明自始至终神情不动,也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 他只是听令行事,不需要多加思考,也没考虑过还可以拒绝上司的要求,所以朝轻岫安排他做什么,他就会做什么——哪怕是对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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