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隔壁雅阁中,脚步踉跄着,行出来位女子。 她穿得极其素净,一身简单清新的浅青色衣裙,将浑身上下遮得严严实实,长袖甚至盖到了手背,衣襟前也没有丝毫缝隙,衣领处密不透风,只露出了半截透白的雪颈。 可绕是如此,也难掩她身段婀娜。 盈处颇盈,杨柳细腰更是单手可握。 光个背影,就已显得气韵出尘,使人眸光流连。 赵琅走得很快,正行到这女郎身侧,谁知她一个站立不住,斜斜就要倾倒跌落……他只犹豫了半瞬,就伸出双臂,将人从后扶在了怀中。 女郎醉眼惺忪抬起头来望他,脸上不施粉黛,而颜色如朝霞暮雪,粉腮红润,双瞳剪水,芳菲妩媚,面赛芙蓉。 竟是那位仅有过两面之缘的尤大娘子! 她眯眨着乌羽般的眼睫,嗓中还带着醉后的沙哑,显得慵懒又撩人, “……赵公子?”
第二十七章 “……赵公子。” 这尤大姑娘好似没有醉得太过离谱,尚还有一丝清醒。 她好似没想到会在此遇见他,眸光震动,满脸都是不可思议,娇柔的身子也僵了僵,然后面上神情流露出些凄然来,勉力站直了身子,由他怀中挣脱了出来。 别过头,垂下眼睫道了句, “公子谪仙一般的人,莫要因我这样的秽物妖媚,而脏污了衣袍。” 赵琅怀中一空,心头却震动不已。 他忍不住对比了起来,为何同样是女娘,为人处事却如此迥异,堪称天差地别。 方才在雅阁中,李卉琴为了获得他的青睐,恬不知耻投怀送抱,无所不用其极。 可眼前的尤大娘子,身陷丑闻泥潭,却依旧自尊自爱,恪守女德,与男子保持距离,生怕给他人造成麻烦。 这样的女娘,如何能让人不心生怜惜? 虽说她抬手掩住玉颜,可赵琅还是瞧见了她满面的伤情,想极了头遍体鳞伤,欲要去暗处舔舐伤口的幼兽。 可她醉得浑身绵软无力,脱离了他的帮扶,压根就站不住,只斜斜朝前走了一步,便就撑着墙壁喘起了粗气,且哽着喉头,似有呕吐之感。 眼瞧她身侧没有个伺候的婢女,若任由着她这样踉跄着走出酒楼,落在那些不怀好意之人眼中,无疑与是块随时可吃干抹净的肥肉。 赵琅原可不管,可到底于心不忍。 他阔步上前,双膝一弯,将尤妲窈打横抱在怀中,她双脚腾空,低呼了一声,只能下意识抓紧了他的衣襟,面上愈发绯红,操着沙哑的醉嗓紧张道,“……赵公子,你这是?” “尤姑娘放心,赵某并无他意。 你如此醉态,岂非让歹人有可乘之机?我赁辆马车送你回去吧。” 赵琅一面说,一面抱着她走入方才那间雅阁之中,然后将她轻柔放置在了椅凳上。这间房中方才显然发生了剧烈冲突,地上洒落了酒水,瓷杯碎裂在地,桌上的佳肴也被拂落在地,残渣汤渍沾染得到处都是。 桌面上,静置了两本正红色的帖子,上头用正楷写了两字“庚帖”。 赵琅心中疑惑,不由发问, “这是?” 伏在桌上动弹不得的女郎,望见那庚帖之后,忽然情绪就激动了起来,她嗓中带着哽咽,眼眶微红, “赵公子,你说为何往往最亲近之人,反而却伤人最深? 分明我是遭人冤污,可家人非但没有站出来庇我护我,反而视我于耻,恨不得将我除名祖谱查无此人,甚至有人抬来笔聘金,他们就愿意让我去做一商户的第八房小妾…赵公子,若我当真与人有私便也罢了,沦落得如此结局我认,可我分明没有,所以我委实恨!” 外头的闲言杂语,赵琅多少也曾听说过。 初初事发的那几日,百姓们也曾想着尤家会如何回应,可一拖再拖,尤家人压根就没有出来辩白半句,丝毫没有站出来维护自己女儿的意思,所以久而久之,大家也就觉得尤家是认下此事了。 她瞧着并不是话多之人。 可不知是因实在醉得厉害,还是因情绪撕开了个口子,一时收不住。 “身为长女,我温良恭俭,孝悌柔顺,要当幼妹表率。 可作为庶女,在后宅中处处受人白眼排挤,嫌恶冷待,我又能再说些什么? 为何?为何偏我活得这么累?” 她铮铮的质问之言,响彻回荡在空旷的隔间之中。 每一字,每一句,全都直戳赵琅的隐痛,使得他心头震动。 这些泣诉,又何尝不是他这个庶长子的心声? 此刻,赵琅真真正正感同身受,与她切实共情了。 且他更明白,他身为男子尚且在后宅中举步维艰,可饶是如此,也能拼命在功名上挣扎出一线生机来,可她身为女流之辈,是绝无可能走科举仕途之道的,言行举止受到的约束,比起他来只多不少。 …… 眼见赵琅脸上似有动容,可不知为何,却再无多余的动作。 该说的都已经说了,若再这样僵持下去,说不定或就要偃旗息鼓!尤妲窈心慌之下,又想起来出门时表哥的交代,他说的明明白白,若是眼瞧着赵琅对她并无抗拒,可却依旧不动如山,那便也不怕将话再挑明些! 她抿了抿唇,干脆心一横,由桌上懒懒支起身子,接着酒意大胆道, “试问世间哪个女子,不想要婚事顺遂,嫁个如意郎君呢? 我就算要嫁,也要嫁个如同赵公子你这般德才兼备的人中翘楚,可我有自知之明,赵公子你这般云尖上的天之骄子,又是我这等蒲柳之姿配得上的?可…可我也不能委身嫁个一届商户去做八姨奶奶吧?如若真是如此,我宁愿一死了之。” 她这话似是醉中呓语,又像是吐露心声。 醉眼微红,娇媚动人,眉眼流动间,眸底尽是潋滟波光。 就算同样是表明心迹,却不知要比那李卉情莽撞直语要强上多少。 赵琅的眸光定定眼前活色生香,清艳无端的女郎,一时挪不开眼。 可无论是吐露心声也好,表明心意也罢。 对于这个隐有好感,却丑闻缠身的女娘,他心中的顾虑显然要高于一时的情动,他刻意对她语中关于他的部分避而不提,只温声安慰了句,“婚姻大事虽由父母做主,可你也切莫冲动觅死,定会还有其他的法子的。” 已在此处耽搁了许久,再在此处待下去显然不妥。 所以说罢这一句,赵琅本预备着再唤小厮来,给她上些醒酒饮,可正在此时,她的婢女更衣完毕匆匆赶来,赵琅眼见她有人照应,便也彻底放下心来,扭身离开了雅阁。 他一走。 尤妲窈便也不必演戏了,她坐直了身子,由袖中取出块巾帕,轻拭了拭眼角的泪渍。 “姑娘,你那般说会不会适得其反,把赵公子吓跑了?” 尤妲窈微吸了吸鼻子,眸光透过这满桌的精致宴席,仿佛透过它在望向远方,怅然道了句, “若赵琅对我一点心思都没有,便不会抱我进来。 只是他那样心性坚定之人,若是顾忌流言蜚语会挡了他的青云路,那任我如何勾诱,只怕也不过是在做无用功。” “且再等等看吧。 如今也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 这仙客来的天字号雅间,尤妲窈也是头一次来。 里头的装潢摆件皆出自大家之手,屏风壁画,一盏一杯都格外精致,这膳桌上的餐食,也囊括了山珍海味,甚至还有他国的海产珍品……眼过之处,都是她以往从未接触过的事物。 她原该觉得兴奋与新鲜的。 可方才在阁中异常紧张,揣着心尖等着,压根就没将心思放在旁的事物上,现在应对完了赵琅,更是觉得精气神全都被抽去了,愈发不耐得看,可到底这些都是表哥花了真金白银买来的,且不能浪费。 她方才只是做做样子,将酒撒了一杯,将些不太值钱的菜肴泼洒了些。 就这,都已足够让她肉疼了。 余下那些精致的茶点,与价值不菲的招牌菜品,她是浑然舍不得动的,唤来小厮将其全都装在食盒中,预备着全都带回小花枝巷中,待一切都打点完毕,她才戴上挂着及腰白纱的帏帽,踏出雅阁,由小厮引领着下楼。 回到小花枝巷,得知表哥正在后院的亭中饮茶,她便寻了过去。 这园子被打理得极好,里头有各式各样的仙草奇株,水榭花台,又是正值绚烂春日,百花开得正艳,简直是一步一景,瞧着甚至比忠毅侯那样的公爵人家都还要更雅致些。 李淮泽难得有片刻空闲,此时正坐在亭中斟茶自饮。 听见阵脚步声抬头望去,远远就瞧见尤妲窈由花丛中,裙摆翩跹走了过来,那张花妍玉色的脸,比园中开得最艳的妖娆芍药,也还要美上三分。 “如何? 在仙客来可还顺利?” 尤妲窈抿了抿唇,只沉默着并不说话。 她心中也晓得,心急是吃不了热豆腐的,如此绝境之下,她总不能盼着赵琅立马就为她如痴若狂,可这样几次三番的,得到的回应着实有限,且也不知道,这条路到底行不行得通,所以不免有些丧气。 李淮泽庶务缠身,自然是没工夫亲自去仙客来。 可他作为幕后编排之人,对这场大戏的最终结果,自然是很关心的。 “你可是按我的交代照做的? 没有出师不利吧?总有进展吧?” “一言一行都是照做的,倒也算不上是出师不利…… 只是子润哥哥你莫非是神仙真人么?你连小到他今日穿什么颜色的衣衫,大到由踏出雅阁房门时满面怒气……这些你都算准了,真真是太厉害。” 李淮泽想听的并不是这些。 “那赵琅可有对你改观? 他当着你的面,可有说了些什么,做了些什么?” 尤妲窈搅着手指,垂头道了句, “倒也没说什么,就安慰了两句。” “……只是他不仅扶了我。 还,还抱了我。”
第二十八章 “……只是他不仅扶了我。 还,还抱了我。” 男人最懂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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