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哥好似并未有官衔在身,所以对于平头百姓来说,这已是花费颇丰了。 可她显然低估了表哥的销金能力,自他回小花枝巷居住之后,这短短几日的功夫,就已花去了阖府月银的数十倍。不仅主院的一应器具全都更换过,还花费了重金购置三幅鹤仙山人的画作,挂在房中用以装点。 那可是当朝最擅长绘花鸟鱼虫的鹤仙山人。 一画抵万金,许多公爵家中或都寻不出一副来,他一口气买了三幅! 更莫说平日里他有多奢靡成性。 蜀锦制的床品要日日更换新的,琉璃碧玉盏子只因色泽不好就被他扔至一边…尤妲窈实在不明白那盏子色泽如何不好了,那莹莹泛光可是帝王绿! 虽说舅父之前提起过,表哥家中颇有家底,可按他如此花银子的速度,只怕在他病重撒手人寰之前,就会将家底挥霍一空。 想到这些,尤妲窈不禁悠悠叹了口气。 能省一点便是一点。 这些仙客来的美味佳肴,既然表哥耍性子不想吃,那也不能浪费了,便留给她和阿红当晚餐,又或者分给其他下人共食好了。 尤妲窈正在小厨房中备菜,正巧何嬷嬷进来,命一众婢女抬了些新鲜食材进来,她一眼便能瞧出这些东西的迥异之处,若是从寻常农户处买来的自家青菜,多半是良莠不齐,多少也会带着枯枝烂叶,刚从地里拔*出来还带着泥。 可这些蔬菜却格外不一般,叶片硕大,翠绿喜人,根部干干净净一丁点泥污都没有,是佳品中的佳品。 还有鸡蛋也是。 一般来说,十个蛋中若能打出一个双蛋黄,那便已经是足够令人惊喜的了,可府中的这些鸡蛋,十个蛋中竟生生有九个都是双蛋黄。 这些绝不是普通的食材,而是从专门的农户处采买来,专供给达官贵人的佳品。 好虽然好,可价格必定也会翻上好几倍。 尤妲窈瞧着有些肉痛,将何嬷嬷拉到一旁来,抿唇柔声道, “这些蔬果也就看着卖相喜人些,可实际尝在嘴里,同那些寻常的并无区别,既如此还是莫要花这么多冤枉银子,将其省下来多抓几副药岂不乐哉? 如此花销,终究不是个办法,嬷嬷还需劝劝他。” 这傻孩子终究只是个七品小官的淑女,并未见过什么世面,不晓得真正的世家豪门中究竟时候如何过活的,更是不明白天潢贵胄的心思。 澧朝皇族可不是什么贫苦起势的门户。 自开朝历代之前,李氏家族就已是一方霸主,祖祖代代就已积累了巨额财富,后来在几方势力的角逐中,登顶坐上了至尊皇座后,于钱财方面便更无后顾之忧了。 须知比起维系那座几千年屹立不倒,富丽堂皇的皇宫,小花枝巷的这间宅子所花费的,不过就是沧海一粟罢了。 不过哪怕是皇家拔下的一根毫毛,也确是寻常人家祖祖辈辈都难以企及的存在了。 可现在皇上既有意隐瞒身份,那便不能将这层窗户纸捅破了。 何嬷嬷这两日旁观着,只觉皇上虽没有表现出来有多喜欢这位尤大姑娘,可到底是不排斥的,这对个向来不近女色的帝王来说,已经是极大的突破,虽还不晓得她究竟能不能成事,可何嬷嬷还是愿在旁推波助澜一把。 “人来这世上一趟,到最后都是一把黄土。 既如此,何须要在意这些身外之物呢?若是这些银钱,能让我家主上些微舒心些,豪掷万金又何妨?” 何嬷嬷有心提点, “且主上他患了心疾脾气不好,姑娘切莫再因花销之事去烦扰,惹得他不快。 便给姑娘透个底,你只放心,再多的银子咱家也花得起。” 这财大气粗的模样,倒让尤妲窈觉得是自己忧心太过。 其实说来也是,表哥这心疾一旦发作,或不知何时就撒手人寰了,今朝有酒今朝醉罢了,何须去想那么多呢? 她更该忧心的,实则是她的狐媚大业。 做出几道拿手的家常菜后,她在花厅耐着性子陪李淮泽用膳,待他吃完刚放下筷子的瞬间,便迫不及待凑上去,眨着晶亮灿灿的问道, “那表哥,我接下来应该怎么做呀? 虽不知赵琅心中是如何看待我的,可他必然是对我有了些许印象,我接下来,是不是就该乘胜追击?” 不得不说,她狐媚男人的手段虽不怎么样,可这手厨艺比起宫中的御厨,反倒还要更合他的口味。 李淮泽吃饱喝足,难得松懈些许,将后背整个靠在椅背上全然放松了下来,蓦然间她那张灿若芙蕖的脸就凑了上来,二人的距离,近到她洁白无瑕脸上的细软绒毛都纤毫可见。 眸光天真,宛若孩童。 可这个半撑在桌上的姿势,却将她格外窈窕的身段,显露到了极致,胸前盈满,腰肢细软,丰臀翘起。 单纯与妩媚两种截然不同的气质,在她身上完美杂糅。 李淮泽稳住心神,尽量压下心底的异动,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专注回答她问题模样。 “追什么?赵琅在澧朝的追随者万千,缺你这么一个么? 须知追着男人跑,是最下等,最无可奈何的伎俩。 他现在既已知道了你的心意,那你接下来要做的,便不是追,而是要勾。” “勾得他心痒难耐,魂牵梦萦,久久不能忘怀……需绞尽脑汁,让他主动来寻你。” 尤妲窈闻言愈蹙愈紧。 她原先的是,左不过就是赵琅喜不喜欢她,却哪里能想得到,这里头还有这么多弯弯绕绕? “勾,如何勾?” 李淮泽抬起指尖摸了摸下巴,又带着琢磨与探寻的眸光,仔细看了看她, “既是要勾人,那必得展示自身最独特的亮点。 ……可你除了这张脸与这幅身段,还有何能拿得出手的么?” 这虽是正常发问,可尤妲窈却莫名从此话中听出些了讽嘲的意味。 她可不是轻易认输的人,立刻站直了身子,梗着脖子道, “那自然是有的。 姨娘自小就教我歌舞,我也是有些童子功在身上的,只是许久没练了,要多花些时日捡起来罢了,且我这些时日开嗓,唱功已恢复许多了。” 她的歌喉,李淮泽自回京的那天晚上,就已经见识过了。 可他也听何嬷嬷说了,这几日她天不亮就戴了帷帽出府,特意去府外寻偏僻处开嗓练功,就冲她这般股勤勉的心劲,哪怕是耳朵再受回罪,他也愿意再多给她次机会,将指尖朝空旷的庭院中一摊,示意:请开始你的表演。 表演就表演! 尤妲窈带了股想要证明自己的心气,阔步跨出厅堂,走下石阶,站立在了花团锦簇的庭院中间,在开口的瞬间,她忽又心怯了,毕竟表哥丝毫没有将注意力放在她身上,只坐在桌前,伸手接过何嬷嬷端上来用以润喉的顶级大红袍,埋首吮茶。 如此浑不在意的态度,倒激起了她的斗志。 她深呼吸一口,先是清了清嗓子,然是终于张嘴,在庭院中放声唱出声来。 初时或是有些紧张,又或是还没有进入状态,所以嗓音难免有些涩然,可三五句后,逐渐进入佳境… 李淮泽原也并不指望她能唱出什么花来,连眼皮都未曾抬,可渐渐听到后头,用茶盖拨弄杯中水波的指尖顿住,眸底闪显出些讶然,这才抬眼朝庭院中望去… 雕梁画栋的庭院中,各式各样的奇株异花,正开得灿烂。 那个穿了樱草黄衣裙的女子,却让她身周的一切都显得暗淡无光,只看上一眼,便让人再难将目光挪开一寸。 那是一支潭州的民谣。 她吴侬软语,柔声软唱的同时,娇软的身姿也微微随着歌声摆动,抬臂转手,翻腕踱步,裙摆翩跹着在庭院中小幅绕上一圈,所过之处,花枝乱颤,枝叶拂落,惊起了正在采蜜的蝴蝶,它们挥展着五颜六色的翅膀,围在女子身周久不能散。 歌喉婉转,林簌泉韵,宛若天籁。 舞姿曼妙,韵味十足,好似仙姬。 歌罢舞毕。 色彩斑斓的蝴蝶还并未散去,她身在其中,眸底透着潋滟灿灿的波光,脸上挂着盈盈的笑意,略带了些娇意软声问道。 “子润哥哥…… 如此,够勾人了么?”
第三十章 “子润哥哥…… 如此,够勾人了么?” 李淮泽琥珀色的瞳孔微扩,原一直沉浸在方才的景象中,现忽被这么一问,才终于回过神来。就因为这帝王的身份,人人都以能为他献艺为傲,所以不是没有见过澧朝的绝色歌姬,也不是未曾听过由番邦敬献的灵魂歌者……每一个都是在万众期待之下,浓妆艳抹,粉墨登场。 可尤妲窈与她们的路数却完全不同。 若是单论歌喉,她自然是比不上她们任何一个。 可素面朝天,浅衣银钗,没有奏乐与伴舞,就这般简简单单站在庭院中浅声吟唱,却很有些家常亲厚的味道。 乱拳打死老师傅,便就是这样的道理。 好似今日的春光都格外关照,她静立在百花丛中,整个人都在发光发亮。 李淮泽喉头暗滚,指节微曲,默了许久之后,终于将神思由眼前美轮美奂的景象中抽离出来,他恍惚间记起她还在等答案,不过并未马上回答,而是先埋首吮了口茶水, “尚且差强人意吧。” 或是面对熟悉的亲近之人,所以尤妲窈并未太过怯场,将她平日所练习的功力,发挥了个了十成十,原以为会一雪前耻,得到表哥的赞扬,谁知却得到“差强人意”的评价,不免有些失落。 李淮泽觑了她一眼,解释道, “须知你是要做狐媚,而不是要做歌者。 你这开过嗓后的歌技,确要比寻常人强上一些。 可于勾人二字,还尚差些火候。” “歌喉不过也是你用来吸引男子眸光的工具而已。 不仅要好听,更重要的是神韵。 要么,魅惑蛊人到极致,用声线撩拨,让人心痒难耐,恨不得圈其自珍。 要么,清冷高傲,自带洒脱,如高不可攀的雪山之花,激起男人最原始的征服欲。” “可这二者,你实在是哪一样都不沾边。” 若是这样说起来,那尤妲窈确自愧不如。 她将这些话暗暗记在心中,决定今后将歌舞技艺,都尽量往这两方面靠一靠,只是想着想着,思绪不禁又飘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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