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凤兰以往见过尤家的另两个女儿,在她看来都是庸脂俗粉,上不得什么台面,所以也只以为尤家大娘也是那等货色,可今日打眼一瞧,倒觉得此人与想象中大不相同。 这通身的气派,哪里像是小门小户出来的?饶说是金枝玉叶也绝不为过! 与那些个整日守在后宅,无甚见识的妇人们不同。 李凤兰自小随军征战,见识广阔,阅人无数,看人很有一套自己的章法,这孩子眸光灵动而澄静,但确实倒不像是个脏心烂肺的……所以对于儿媳的话,她并未立即否决,只道了句, “究竟是好笋还是歹笋……且再观望观望再说……” 这厢。 眼见身周的男宾,纷纷朝尤妲窈投去或爱慕,或青睐,或欣赏,或狎玩,或探究……等各种迥异的目光。 赵琅眸光沉冷,更是欲将指尖的杯盏掐到粉碎。 以往由于是二人是私下往来,所以窈窈每每出门,为掩人耳目,常是素衣银钗,头顶往往还戴着那顶遮掩容颜的碍事帏帽,给人的感觉是宜室宜家,温柔小意,清幽婉转……这便足以让他心陷其中。 更莫说今日,没有那些因担心被人撞破,而所谓的小心翼翼。 她坦荡而至,盛装而来,艳惊四座。 浑身上下都透着任世人如何诽我谤我笑我侮我辱我,都自泰然处之的从容。 赵琅从未见过,甚至从未想过,她还会有这一面。 整颗心都更加躁动。 那份爱慕与痴迷愈发多了几分。 那感觉,就像是件仅自己私藏观赏着的挚爱珍宝,乍然被掀翻出来,引得人人觊觎。 今日宴请待客,毛韵娘在后院打理完庶后,被几个诰命夫人绊住脚一时脱不开身,只楚文昌与楚潇潇兄妹二人留在前院待客,眼见尤妲窈来了,在众人议论声中,楚潇潇笑着迎了上去,连声夸赞道, “以往从未见过妹妹如此穿戴,方才险些没能认出来,真真是亮眼极了!赶明儿我就去你屋里将那些素净颜色的衣裳全都扔了,给你送些鲜艳靓丽的去!” 尤妲窈想到今日或许会有许多人打量她,也暗自给自己做过一番心里建设,可当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望向她时,排山倒海般的无形压力也随之而来,正在无所适从之际,好在潇潇表姐及时出现来救场了。 面对熟悉的人,尤妲窈到底自在了些。 她微微垂头,面上露出几分腆然,抿唇笑了笑, “舅父寿宴,我想着不能失礼,总要穿得喜庆些才好……” 姐妹二人寒暄着,然后亲昵牵手挽臂,软步下了石阶。 按理说这样的场合,尤妲窈理应跟自家两个姐妹在一处,偏巧今日钱文秀没有来,带着那两个亲生的回老家走亲戚去了…… 尤闵河倒是到了,现人身在后头霞香院,在那些官老爷身前作陪,且她一个闺阁女儿家,也总不好跟在父亲身后交际的,所以楚潇潇便将她引入了自己相熟的闺蜜圈中。 这次被提携入京的武将,不止忠毅候一个。 也有许多由潭州升调的旧部,全都携了家眷安置在了京城中。 这几家人的家主,都是自战场上刀山火海拼杀出来,能为彼此卖命的交情,内眷们的关系也异常亲厚。 不仅毛韵娘与那几位夫人相熟,楚潇潇与这几家的姑娘,也都是自小一起长大的手帕交。 楚潇潇将人往前一推,笑着介绍道, “这位便是我同你们提起过的表妹。” 尤妲窈心里有些紧张。 原以为她们或都听过那些不堪入耳的流言,所以存了先入为主的偏见,并不太待见她,丝毫没有想到自己竟然很快就被接受了,身前这两个姑娘都含笑望着她,温言细语地介绍着自己的姓名…… 女孩子之间的友谊或就是如此,是否投契,好似望见这人的头一眼,便能抿出来。 论起来,还是头次感受到陌生人的亲厚,尤妲窈委实有些受宠若惊之感。 相貌清丽,身形更瘦弱些的姑娘唤做吴萱,心思格外细腻,或是瞧出尤妲窈还有几分不明所以,只凑近了些,笑着软声道,“……窈儿不必见外,之前的事儿潇潇都同我们说过,全是误传。” 脸蛋圆圆,眉眼弯弯的姑娘是曲静霞,她更活泼些,在旁吃着糕点,点头附和道,“以后再有人传你的闲话,我就当场啐她一脸!” 所以这世上哪里来得什么无缘无故的好意呢……之所以在如此社交劣势中,还能在交际场上有半只脚掌的落地之处,都是舅母与表姐在身后为她使劲儿,靠的是忠毅候府响当当的名声在做背书。 楚潇潇是个细致之人,能理解表妹初次赴宴的不安,所以率先牵头,带着两个手帕交与她熟悉,又在身侧陪候许久,眼见表妹确确实实自在了些,这才一点点将她往外引,见过些关系相近的伯娘婶婶。 眼见这位娇客得主家这般看重,旁人无论心中如何做想,面上大多也会虚虚浮出个笑脸来。 尤妲窈呢,也不刻意逢迎讨好,卖乖弄俏,也不上杆子解释自己受过的冤屈,脸上自始至终带了几分客气平淡的笑容,只管跟在楚潇潇身后为她引荐,遇上些面善的,软声糯糯唤几声“姨母安好”“伯母见安”……就已然刷了一波脸熟。 其中自然也有些不好相与的角色。 有三五个闺秀原聚在一起说话,远远望见她们过来时,其中衣着最华丽的那个,吊梢着凤眼,蹙着眉头立即起身,“咱们几个还是去旁处吧,免得沾上什么狐媚晦气。” “你说谁狐媚呢?” 楚潇潇是个暴脾气,立马就想要冲上前去理论一番,却被吴萱从后面扯住了袖角,“那位是摄政王嫡女,咱们还是离远些,莫要与她起冲突。” 尤妲窈也一把拽住表姐手腕,“凭她说什么,左右我不放在心上,表姐莫要为了我冲动,顾全大局要紧。” 除了这个小插曲以外,尤妲窈的社交之路倒也勉强算得上顺畅。 只是今日杂事繁多,不止毛韵娘忙得头脚倒悬,楚潇潇也不得片刻安生,不仅要招待其他宾客,还得随时听母亲吩咐支应后厨……眼见尤妲窈有另两个闺蜜作陪,她略略交代几句,便去忙其他事情了。 而吴萱与曲静霞虽也与她相谈甚欢,可三人的交际圈并不完全重叠,到底是头次相见,总不好因为要照应她,就彻底冷落了其他闺蜜…… 尤妲窈咂摸出了她们的不便之处,就随意寻了个更衣的借口,往后院厢房中去了,预备着先小憩一会儿,待正式开席时再来用膳。 今日通府上下都格外忙碌,仆婢们个个脸上都有些焦急神色,手上端着食材酒水,脚步快得生风……好在她对忠毅候府格外熟悉,也不欲在此等紧要时候添麻烦,只依稀记得靠近花园处的东南厢房是个清静之处,便将嬷嬷遣去筵席上做帮手,只带了阿红往后院中去了…… 在庭院中时,赵琅便一直很关注尤妲窈行踪。 只是她们几个女眷凑在一处,他不好随意凑上前去,眼下见她终于落了单,想着许是能有说话的机会,所以便追了上去……
第六十七章 小女娘有些骄傲是应当的。 不愿做妾,赵琅也能理解。 往往这种时候,就需要付出更多的耐心,待她彻底想通了,也就就范了。 赵琅确信,方才在庭院中窈窈必然是看见自己了,只是因心中有气,且又避讳着,不愿让旁人知晓二人之间的关系,所以才那般视若无睹,现下他怕别人看出端倪,倒也不敢跟得太紧,只若近若远跟在后头……原以为她或只是应酬累了,想要独自在庭院中躲躲清静,哪知那个胭脂色的身影竟越行越远,跨入雕梁绘金的垂花门中…… 脚底迟疑一下。 他到底不愿错失这次机会,追了上去。 谁知还未踏上那垂花门的石阶,就听得后来传来一句。 “入了垂花门,便是后院,外男不得擅入。 赵公子是有礼之人,不会在我忠毅候府犯了此等忌讳吧?” 竟被抓了个正着。 赵琅一回头,发声者正是之前在书斋门口见过的,忠毅候嫡长子楚文昌。 眼睁睁望着那个娉婷身影,在回廊转角处彻底消失不见,赵琅面上闪过一丝失落。 可面对此番质问,他还是迅速冷静了下来,只微微朝前呵身,有条不紊解释温声, “是我莽撞,急着更衣,确有些慌不择路,并未有意冒犯,还望楚小侯爷见谅。” 由上次书斋,楚文昌便清楚这二人间必是发生过什么,可那是表妹私隐,她既不愿说,那他这个做表哥的必然也不好问。 只是他们好似并非像是两情相悦,毕竟方才在庭院中时,他眼瞧着表妹甚至连眼神都未给过赵琅一个,倒是这赵琅行迹鬼祟,对表妹紧追不舍…… 这人瞧着不像个蠢的。 怎得行为举止却如此不知分寸? 今日这样的场合,这个与窈儿沾亲带故的表哥,尚且要与之避嫌,不能表现的太过亲厚,他赵琅倒好,硬生生跟了表妹小半柱香,还昏头转向得连后院都要闯,若是被有心人咂摸出些什么来,岂不是又要陷表妹于水深火热中?! 瞧着眼前这个绣花枕头,楚文昌就气不打一处来。 一想到表妹或就是因为他把自己拒绝了,他便是实在想要将其敲打一番,也不怕直接摊开了说,炮火连天的语气怼道。 “在书斋也是,今日也是……其实赵公子何必要如此穷追不舍,将事情搅得这般复杂? 你若心仪表妹,直接上门求娶便是;若是畏惧人言,那往后便莫要来沾边……女孩儿家韶华易逝,哪儿经得起你这般拖泥带水?你莫不是觉得表妹身陷流言,便可这样随意招惹?若真如此,那便是错想了,我忠毅候府虽比不得簪缨世家,可若想要护个表小姐,还是不在话下的。” 这番话下来,听得赵琅脸上红一阵白一阵,险些有些无地自容。 今日原是来忠毅候府贺寿,作为宾客,他身后代表的是陇西世家,合该好好规范言行,哪知被忠毅候府的下任家主撞破想要私闯后宅,还被这般斥骂一通,若是传扬出去,只怕他苦心经营的好名声是保不住了。 如棒喝般,赵琅彻底清醒了过来,他才惊觉方才自己竟如此感情用事,只再三道抱歉,又倾身拱了拱手,朝前院的方向去了,而楚文昌虽对他有些微词,可到底来者是客,眼见这人倒也算得上知趣,便也不想将事情闹大,眼前前方又来了三两个宾客,便又挂上副应酬的笑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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