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必须要为这个看起来凶巴巴实际心肠最柔软的老人家考虑。 歇息之时那位出手阔绰的老爷一人在屋内歇着,但晚上用膳之时他好歹让他同样穿着富贵的手下一同上桌了。 这时候她才从窗棂缝隙内见到被她胡思乱想一天的“坏人”嘴里叼着草根走向饭堂。 那种怪异之处更大了。 她见过勋贵,骄傲的下巴不看人,目无下尘,却依旧要摆出海纳百川的模样,她见过富商弯腰折背,实际上说一不二,做一看十。 显然,这人的做派都不占。 这样一行人,穿的是京城最时兴衣料却都怎么合身,太怪。 该查。 馆里不缺茶,兰花瓶里放的碧螺春,高瓶里放普洱,琉璃盏里放桂花茶,薛闻听着那边诏令:要贵的。 哪个贵上哪个。 不差钱。 - 蔡大娘不想在这里生事,认为上策是离开之后她叫人往府衙里通报,直接抓住。 但薛闻觉得不妥。 捉贼捉脏,况且要有真凭实据,不然浪费与府衙的人情又得罪了人更不妥当。 蔡大娘听了没多考虑就同意了薛闻的主意,然后把手洗完往洁白围裙上一蹭,把正在帮忙的薛闻给撵了出去,语速极快:“有主意就去做,别在这磨磨唧唧。” “不干怎么知道成不成。” 这话当日用在薛闻要忙活新的铺子也是一样,她让薛闻别瞎忙,却在薛闻有了主意后主动帮衬。 并州布防属京畿,连建筑和菜肴上和京城的差别也不大。 半黑的天如同白日里雪白的纸絮侵染墨汁,只留下玄月皎洁。 二十个羊头削下脸颊肉那点,而后肉掐成细丝,用网油包裹挂糊,炸至金黄,切成抽签签子一般形状,成就从前风靡京城的羊签肉。 “大哥,这酒真不赖,这活咱干的真值!” “要不说咱们时来运转。” 他们三人喝酒有着酒桌上独有的那种,在外人眼里充满着滑稽,在他们眼里威风凛凛的场景。 薛闻带着一把匕首放在掌心内,她脚步放的极轻,念着“非礼勿动”在掀开一个箱子围着的布料后心里的愧疚感荡然无存。 真的是银子! 她颤颤巍巍的打开罗列在下的下一个木箱,同样的没有错! 白光闪烁,银子反射的光落在她的脸上,露出她如今面庞上的惶然。 这和嘴上说说的权谋算计根本不一样,她见过谈笑间军士包围府邸,见过墨汁书写命运,但没想过坏人就在面前。 不是那种挽起衣袖风度翩翩的阴谋阳谋。 而是带着罪恶不讲究法理面子的杀戮。 匕首磕在木箱壁,她仓促探出头去看那边醉醺醺的人,一点不起眼的小动静现在都成为了大事。 薛闻觉得,她的心,要从喉咙里跳出来了。 砰。 砰。 她侧过头,小心看去,她没有听错。 慌乱时候小小的动静都能成为震耳欲聋的响动,而这种动静正好来自那个箱子。 两箱都是银钱。 那另外一箱呢? 开弓没有回头箭,已经确认了事实她就必须查明真相也好做交代,更何况……极有可能,是个活物。 她从没这么大胆过。 直接掀开布料,撬开了木板。 皎洁月光洒下,透过泪眼模糊了的瞳孔窥见里面的身影。 是人。 是正在看着她的人。 那一双美目在微弱月光和昏暗烛火之下昏昏沉沉,半眯着眼睛。 薛闻泪珠滑落,滴在那人被束缚的手背上,蜿蜒如血痕,难掩惊喜。 “是你!”
第十三章 新继位的皇帝永昶帝是一个喜怒无常、身有残疾的疯子。 所有的阴谋诡计面子体统,在他眼里都不算数。 佛堂供桌上的油灯光 亮颤颤,像极了气势骄纵的诰命夫人瘫软的双脚,这是所有被关进宫里的夫人共同的想法。 这是她们进宫的第三日。 先皇汤贵妃推崇礼佛,留下的佛堂光直厅内就足以容纳她们二十诰命夫人。 可再好的地方被一丝不苟的侍卫镇守,一步不得出,日日嗅闻着令人作呕的血腥气,就成了套着华贵壳子的牢笼。 没有人分得清这位年少继位的新帝在大开杀戒后要如何对待她们。 外面究竟如何和没有任何风声。 那悬在脖颈上的屠刀时时刻刻跃跃欲试地要砍下,可她们除了无尽的恐慌与害怕之外什么都做不到。 第一天,她们还能维持世家勋贵的风度; 第二天,她们开始恐慌外面如何,她们要如何; 第三天,她们失去维持仪态,开始如同口中下贱之人一般大吵大闹。 而薛闻,就是在这个时候遇到的他,一睁眼就被一张妖冶俊美的面容占据。 “你怎么不害怕?” “害怕什么?” “害怕皇帝要了你的命啊?她们……都可害怕了。” 骨节分明的手指指着那里一遍遍朝着侍卫质问的夫人们,他笑意浅浅,眼尾稍稍勾起不达眼底,那张精致的脸格外的好看。 “她们怕,皇帝把她们也做成“鹿胎膏”,她们用她们的想法,已经将自己凌迟了一万遍,所以,她们怕。” “可就你不怕。” 薛闻也怕,但在这里的怕显然没有刚才他突然出现吓她一遭来的恐惧。 而且……他长得那么好看,在旁的内侍都如恐不及之时还来关心她。 即便这种好奇如同不知善恶,如同小孩子将蝴蝶翅膀揪下来,还要问蝴蝶为什么不飞起来的好奇,但对薛闻来说也算弥足珍贵的关切。 她嫁进曹国公府备受冷脸,难得有人关切。 “我也害怕,但还好。” 不就是血腥气吗?闻着就习惯了。 不就是在佛堂里待着不让出,她早就习惯了。 “你听,是不是很好听?” 他伸手指了指那边的喧嚣,精致的五官笼着阳光辉煌,眼底似有春波荡漾,阳光从五菱百福窗棂中渗透出一个光点。 落在他眼下,在薛闻面前闪闪烁烁,随着他唇角笑意像一颗欲坠未坠的泪珠子。 “哭声、咒骂声,真好听。” “你伸出手来,我有好东西给你。” 掌心被带有薄茧的指尖不经意间触碰到,好似被羽毛轻搔一下,触之即离,只剩下掌心绣艺有些粗糙的香囊散发着馥郁香气。 是桂花香。 他伸出食指抵在唇间,示意薛闻不要开口。 薛闻不敢眨眼,但一错开眼神那人就消失不见,只剩下一句:“我叫阿昭。” 掌心绣艺粗糙的香囊仔细辨认后发觉是绣的桂花纹样,她轻抿着唇,嘴边酒窝浓郁,将香囊好好收起来。 她遇到了善良的指路人。 一个……桂花味的少年。 - 刚才微弱声响并非她杯弓蛇影。 在箱子内的人睁开眼眸,那双凤眸如画,薄唇在解开束缚在上的布条后显得殷红如血。 仿佛吸食无数活人鲜血而生的妖孽。 “别怕,我救你出去。” 薛闻来到并州后想过或许再也见不到一直在宫中的阿昭。 但她的见识让她忘记了:不是每一个内侍,生来就是内侍的。 他也曾经有父有母,有自己的名字,有自己的故事,才在最后因为世事无常而进宫成为内侍,成为各个主人代号下的小人物。 在她脑海中,一直生长在宫里的阿昭,原来曾经也漂洋过河,在拐子手中受尽屈辱,最后才在宫中找到栖身一隅的吗? “你别怕,你别怕……我这就将你放出来。” 在木箱中的秦昭明感受着她那双手在自己脸上摩挲。 嗓音如对待孩提般温柔。 他身体被折在粗糙木箱中,猛然间见到远处的光亮下意识眯了眯眼眸,他看不清靠近自己的身影,只感受得到她身上淡淡的皂荚和阳光的味道靠近自己鼻翼。 这是……担心他? 指腹带着凉意和轻微颤抖,若是往常这种笨手笨脚的人从来不会在他面前出现。 一滴泪落在他的挺拔鼻尖。 无声的抽噎让她手上更加匆忙些,比秦昭明想象的稍微聪明的是,她在发觉解不开后用想起来用匕首。 然而就在她带着匕首试图解开他手腕上束缚的那一刻,一只等待依旧的手掌擒住她的脖颈,如同将她拽入无尽深渊一般,掌控着她的命运。 薛闻呼吸一窒。 她忘记了,阿昭是一个不需要她担心的人。 所幸积攒了数日一鼓作气的气力在察探到薛闻的无害后缓缓卸力,任由薛闻倒在他身上。 唯有薛闻记得分明是被拽入那人身前,在活动的时候难免压到人后的闷哼让人无端有些愧疚。 “这是哪里?”声音有久未饮水带来的喑哑。 薛闻全力和阿昭腕上束缚的麻绳搏斗,她意识到带了匕首的好处,带在这个地方,她更小心,生怕伤了他。 拐子真罪该万死。 “并州,蔡大娘饭馆。” “我马上让人去报官,本来以为只是劫匪,想着先探听一下究竟有多少赃款,既然他们还绑了人,他们走之时肯定会发现,不能让你在这里待着就必须马上行动。” 话说着,终于解开那粗劣的麻绳,可没来得及庆幸就感受那手腕全是结痂后又磨出血迹后的潮湿。 她颤着,摸到了那道他覆盖掌心的疤痕。 风吹过,薛闻划下来两行泪,她抬手将眼泪抹掉,颤着手:“不管你愿不愿意相信我,现在你只能够相信我。” 她相信阿昭不论多么的面狠心硬,终究是柔软的,更何况现在他还曾经历巨变,拥有的对她来说应当只是对外的戒心。 “不能报官。” “啊?” 风恰巧往这里吹,自由的拯救者,和被关押的奴隶,这分明是个救赎场景,却偏偏因为救赎之人不一样,而落地个面目全非的场景。 “他们并非全部人马,身后还有无数隐藏在暗处的势力。” “善良的姑娘,你只有两种选择,要么,当作今日什么都没有看见,什么都发生,任由我继续被关在这里随他们一同离开,生死——都与你无关。” 薛闻冷地颤了颤。 “要么,你就把这个匕首给我,不论发生我死还是他们死,你就当什么都没有听到,什么都没有看到,好不好?” 月光暗沉,精致的五官在昏暗光辉下隐藏着独属于他的昳丽,凤眼至眼尾微微勾起,甚至因为生死搏斗这件事儿露出几分愉悦。 他在愉悦什么? 薛闻知晓他生得好看,只一眼便过目不忘。 也正因为如此,即便隔着悠悠岁月,即便场景没有一处相同,她依旧能够一眼认出就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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