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旁人眼里的冰雪易碎美感,到了秦昭明眼底就成了再怎么形容也不会觉得这样好看,反倒让他生起愧疚的表象。 早知道的话,他就……轻一点了。 “你不睡么?” 薛闻没想到他还没走,顿了顿:“我不爱晚上睡。” 她不喜欢黑沉沉的一片,总让她有在黑暗中窒息的错觉,忙碌着忙碌着到半夜,星子出来月亮沉沉,她累得昏昏沉沉伴着在天亮之前不会熄灭的蜡烛,才好入睡。 薛闻低着头左思右想,想不明白秦昭明深夜找她聊什么,灵光乍现:“你是饿了吗?” “我在给你做些吃的?” 喂猪也不能这么喂啊。 秦昭明欲言又止,看着薛闻一本正经的模样换了种说法:“不是,我就是……困了。” 真怪。 他什么时候说话考虑过别人心情。 “哦。” 薛闻点点头,意识到他们对话结束,脸颊上的酒窝瘪了进去。 从秦昭明的角度俯视,感觉她可怜兮兮的,又换了一种说法:“吃点儿……也不是不行,方便吗?” 果不其然,他又看到了酒窝。 秦昭明一边想她笑起来挺好看,一边暗骂: 该死,他的劲瘦身躯! - 薛闻维持着一夜的好心情,这种好心情自从查查因长胖而拒绝她深夜投喂后已经很久未曾出现。 第二日起身后她看着院子里的变化,抓住看门的婶子问:“这是……怎么了?” 三丈宽,一丈高的木料,本来打算用一季,现下都成了已经劈砍后的柴火,四周邻居都在这忙活着搬来搬去。 “娘子,你不知道啊?那带来的那个郎君一大早上便开始砍柴。” “好大的劲儿,跟牛一样!” 薛闻看着堪称巍峨壮丽的景观,心想确实得好大的劲儿。 但,他不还在瘸腿么? 或许在舒坦的地方也失去了警惕性,薛闻好奇也就这么问了出来,一旁不知待了多久的秦昭明穿着一身玄黑劲装,头发看似随意地垂下几丝,颇有少年不拘小节的清俊,袖口领口镶嵌着银丝闪闪亮亮,身上还有一股淡淡的香气。 “我这不带着拐杖么。” “砍柴又不用腿。” 秦昭明抿嘴,她不会没看出自己换了新衣物吧?这可是他把柴火和干柴主动给蔡大娘出主意以物易物又加了一点点钱得来的。 “真厉害!”薛闻观察一下,见他腿上的伤不严重,手上也没裂开伤口,这才放心夸赞。 “还行吧。”秦昭明压了下嘴角,谦虚摆手。 这有什么要夸的。 - 皇太子在京城失去踪迹,当日伴驾侍卫全部身首异处,这件事目前只有上面几人知晓。 但京中的风声鹤唳连来往商贾都有所知晓,更不要说围绕着皇权而想要左右的世家勋贵。 更别说本应上朝理政的太子殿下久久未曾露面,陛下传出太子重病,不能见人的话惹得各方纷争。 亭台画廊,绵延重重。 东宫太子按前朝旧例只在宫中,然秦昭明乃是大安第一位皇太子,又因军功在身加封京中居所。 南王府邸本是一等一的轩昂壮丽,四通八达,对比起两座王府合为一座的东宫在一处便显得局促。 两日前,南王在御前咳嗽一声便被圈禁在府里,一旬尚不得出,也让这件事多了几分黏稠的焦灼。 日光缓缓流动,积攒了一日的雪逐渐开始融化。 琉璃瓦楞上的雪水顺着屋檐滴滴滴滴地落在雨帘上,顺着铜器发出滴滴答答的声音,衬着书房内更加寂静。 “旭儿,你跟二姥爷说一句实话,太子失踪一事究竟是不是你做的?” 建宁汤氏的嫡系,当朝相公,贵妃兄长,如今的梁国公汤则镇在这般静谧之中率先开口质问,压低的话语声中尽是压抑的怒气。 “二姥爷说的这是什么话?难不成他有个什么闪失,一定是我这个做哥哥的干的?”秦旭脸色未变,手上的缠丝白玛瑙杯盏却仓皇失措的落在自己身上,茶水弄湿衣襟。 他踱步,打开门叱咄:“贱婢,你是怎么添的茶水,拖出去给我打!”外头扑通一声跪地,他却只关心着自己衣衫:“这是去年江南朝贡给父皇的织金丝鹤龙料子,你们全家的命都比不上一点儿。” 汤则镇皱眉,比了个眼色将人带下去,外头正在磕头求饶的人消失在视线内。 等再一次恢复寂静,他看着这个不争气的小辈,一字一句:“一个丫头而已,置什么气。” 他银白的头发闪烁着精光,眼底倒映的混浊让人无法看清他究竟想些什么:“你要知道,我是你船上的人。” “如今二姥爷只问你,太子失踪一事,是不是你做的?” 秦旭站起身,脸上有着属于不属于他的狰狞,朝着汤则镇叱咄:“是我干的,是我干的又怎么样?” “我知道你们都瞧不起我,都觉得我愚笨,明明比他年纪大还是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成为太子,俯首称臣。” “就连这,这!区区一个丫鬟,也会因父皇不喜我而慢待我!” 他看着舅父脸色大变,神情却格外快意:“你问我是不是我做的?是啊!就是我做的。” “他蠢笨至极,连在号称他母后遗物的画里藏了麻沸粉他都察觉不出来,对自己太过自信,还不是被我给捉拿起来?” “他有什么,我就要摧毁什么。” “我让人打断他的腿,废了他的手,毁了他像贱人的那张脸,把他卖去当粗使奴隶,一辈子都不能翻身,不能踏足京城一步!” “我看父皇还怎么以他为豪,我看父皇还会不会爱他如命!” 一个当权者,可以傲慢、可以无知,但绝对不能自作聪明! 年长的老人看着眼前正值壮年的人充满遗憾,若非是长子天生就拥有抗衡太子的力量,否则何必要扶持这般蠢材? 他们汤家可并非只有一个皇子! 汤则镇沉默许久,才开口问:“你的意思是,你自己都不知道太子去了哪里是吗?” “当然,我身为亲王,为何要过问一个奴隶。” 他的言之凿凿,自得自满在看着汤则镇凝重脸色时候这才原地打转起来:“二姥爷,你放心便是,我让妻弟办的这事儿,一定妥妥当当的,绝对不会让他有机会回到京城的。” “二姥爷,我这都是为了我们的大事啊!”
第十五章 汤则镇叱咤一生,他大姐是太祖皇帝的皇后,当今皇帝是他嫡亲外甥。 乔家是最早跟着太祖皇帝的又如何?还不是没有福气,被他们家紧紧压着一头。 可见这世上,开始繁荣没有丁点用,世家要的向来是经久不衰。 所以,即便乔贵妃生育二皇子时被加封皇后,二皇子自幼被皇帝亲自抚养,周岁便册封为太子。 这都不重要。 争一时意气而忘记眼光长远,这事只有泥巴种的匹夫出身才做得出来。 册封皇太子又如何?皇长子册封亲王,享最高规格,连娶的王妃都是出身世家大族,比只有面子还去边塞和杂草贱民们同吃同住的皇太子尊贵太多。 更何况当今陛下龙马精神,哪里容得下太子麾下还有一个小朝廷? 更不 要说,太子位子还没有坐稳,便想要搞些什么“科举”效仿先贤圣人因材施教,断绝了大部分世家支持。 只需要时机一击即溃,失去皇帝信任的太子绝对不会再有机会削弱他们世家力量。 但没有想到,扶不上墙的烂泥也就罢了,自作主张更是无法用言语形容的蠢。 傲慢、贪色,这些对南王来说都不算缺点,正好掌握,可现在他在知道有一个如此只会窝里横的人有多么令人糟心。 不管糟心,管了更糟心。 “为什么不提前通知我?”脑袋里细针在扎一般的疼痛,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因为……”秦旭踌躇,原有的有恃无恐在锐利眼光中低下头。 还能因为什么,因为他知晓一旦外祖知晓,根本不会同意让他羞辱秦昭明啊。 再奸诈狡猾的老狐狸看到后辈如此也会失去理智,唯一还记得的是外头还有耳目,不可大声张扬。 “你也知晓我根本不会同意对吗?” “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你要么便万无一失地杀了他,直接将皇太子挫骨扬灰,让他彻底消失在京城,只留下在王陵里附属的太子墓——” “可你现在都干了什么?你连他究竟在哪里都不知道,万一他活着回来又要如何?” “什么事情要么不做,要么就做到底,你真是无能啊,我汤家连绵百年的大族,怎么生出你这么一个禄蠹蠢物!” 被仰望着的长辈这般唾骂,即使原先成竹在胸也变得忐忑不安起来,不知是跟自己说,还是跟汤则镇解释分辨,他踱来踱去,腰间的玉佩也甩得虎虎生风,全然忘记了仪态。 “姥爷……我是叫妻弟办的这事,我离开找他过来问他究竟怎么办的。” 秦旭抬头:“事情或许根本不会有你想象得那么糟,没有消息不就是最好的消息吗?他会断腿、会断手、会毁容,会在下贱的人里讨食,成为他从前从没想过的人。” “一辈子在那里面看似翻江倒海,实则烂泥打滚。”他说着越发亢奋,眼底里流露出的狠毒连汤则镇看了都骇然。 外头正午阳光又大了些,滴滴答答的水声越发响亮。 秦旭说完后没等来回应,提起心来看着那张带着斑点的苍老手掌一点一点敲击着食指。 “先审问究竟去了何处。” “若有下落,立刻诛杀,绝对不能留下活口。” “是是,我知道了。”秦旭见他松口,忙不迭赶紧应了。 “那……父皇那里,究竟什么时候放我出去?” 锐利的眼神刺眼的光一般扫向这位王爷,一刹那后他有些后悔地闭上眼睛,那眼底的得意和怨恨触目惊心,他不忍再看。 “你放心,莫不是没有证据,便是有证据陛下也还要脸面。”谁能想到,一窝子搞阴谋阳谋的,出了一个伤敌一千自损八百还洋洋得意的。 南王秦旭的王妃出身琅琊王氏嫡脉,但被他指派成为伴读、门下郎官的可不是亲弟弟,而是宗族里的利落人。 他来得快,又因为陛下命令闭门思过所以格外小心,生怕在后头留了尾巴,来的时候还伪装了几分。 即便在汤则镇这种老的要成精的人眼里属于白做工夫,但好歹用心。 “殿下何事?臣一定马不停蹄去办。” 他来时有些匆忙,急匆匆赶过来体力难免欠佳,连身上骑马用的披风都来不及更换下来,便着急请安。 “我且问你,上次我让你安排太子一事,你安排得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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