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该要庆幸她还有点分寸,并没有动府里做出来的精美菜肴,只围绕着她做出的小菜来尝,还是该生气这个东西一日丢了她数次脸。 日后跟曹国公夫人在一起,刚被自家宜男相的女儿挣回来的脸面,被她丢个一干二净。 “长姐为何不用了,是不合胃口吗?” 薛闻不去想,却也能猜到嫡母究竟在寻思些什么,从前胆战心惊生怕做不好的事情如今已经让她不再在意。 只不过她对这位见过一次,在记忆之中对她有些友善的长姐还有几分关怀与真心实意。 也难免会想,长姐和姐夫还有几个孩子是幸福美满的一家,既然如此长姐若是能养好身体,岂不让她为继室这件事也能够不攻自破。 他们很好,她又何必自取其辱去当陪衬? 她也有,想要做的事。 “无妨,近来病中胃口不好,只能吃下夫君从外头带回来的吃食,今日能用这半盏,已经很多了。” 哦。 那就行。 薛夫人眼波流转,打趣开口:“你这身子,若非姑爷挂念恐怕什么都吃不下。” “母亲,哪有这么娇贵。”薛阮阮娇嗔一眼。 “全京畿都知晓,曹国公家的公子爱妻,连最有名的花魁都不能沾染分毫,同同僚应酬后还会带夫人爱吃的 菜肴回来,你还在这谦虚。” 薛夫人伸手虚点女儿额头。 薛阮阮被母亲调笑的面色红晕,羞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若非几声轻咳让她喘不上气,那娇艳气色比身体很好的薛闻还要康健。 这般吵嚷热闹,都与薛闻毫不相干。 她嘴巴一下没停,是在馋得急。 眼里只有桌上五花八门的菜肴。 但这种寂静和不沾边让母女二人深觉有些冷淡,更何况薛夫人习惯有人捧着她,自然不愿意见到这样。 “没规矩的,家里就是这样教你的?” 薛闻摇头:“家里不是这样教的。” “还算会说……” “家里教了,但我觉得饿,想吃。” 薛阮阮用参汤压下喉咙里的痒意,视线掠过自己剩下的半盏白粥,看着薛闻没有心机的模样忍俊不禁,劝道:“小九就当在自己家中便是,母亲不必为难她。” 薛闻忍不住勾了勾唇角,还没开口便听着长姐话音一转:“小九,你听着,觉得你姐夫如何?” 为何还要这么问。 薛闻不敢流露出一丝对他们美好感情的艳羡,生怕长姐再一糊涂就生出让她当继室的打算。 若真是她小时候,恐怕什么都觉察不出,以为长姐真要听她羡慕的话,想要听她夸姐夫对长姐情深义重。 但如今的她,即便再是如何失败,没有一个顺遂着自己的心,但在姐夫承国公爵位之时,她也是勋贵堆里头一份的国公夫人。 这话里话外的意思,她明白,只是有些时候不愿意将人想得那般功利而已。 或许,从前她能嫁给姐夫亦离不开姐姐的意思。 “长姐和姐夫天作之合,成婚之事我虽记不太清,却依旧记着是姐夫求娶,姐姐下嫁,至此身边再无二色,令京中所有女子都羡慕。” “如今听来,却觉得外头说的,竟然难描述姐姐姐夫情意之中三分。” 薛阮阮眼中娇嗔,忍不住用衣袖掩面,却未曾开口制止薛闻。 原来她这位九妹妹,是压抑在灰色岩石下的滚烫岩浆。 外表淳朴愚笨,实则热血沸腾,竟然如此懂她。 刹那间对她容貌的三分喜爱,就升腾至七分,看着她的眼神也前所未有的期待。 薛闻话语未停,深吸一口气,将早就想说的话说出口:“依我看来,姐夫对姐姐情谊,百年之后可作史书青史留名,往后日日传颂姐夫非姐姐不亲近。” 薛闻说着,话语之中难免带了些许她自己才能品尝得到的哽咽。 她仿佛又见到了那一日大婚,她的眼睛从敞开的曹国公府大门望向云蒸霞蔚的天空,自那一日起,再也没有人知晓她的名字,薛闻。 活下来的,只是不如姐姐的继室,只是孩子的继母。 她好像又见到了,那一个被所有人操控,做了一辈子傀儡的国公夫人。 金银财宝她后来都不缺,只缺尊重。 到最后她宁愿死得干干净净,也不愿意沾染他们爱情的点滴。 到最后已经无欲无求的她,随着死亡带走了全部的遗憾还有委屈,到最后她才彻底明白,没有人能够明白她的委屈和牺牲。 她的一生是浮光掠影、操劳艰辛,和连绵不断的失望与遗憾。 一步退只能步步退,反正她是可以委屈和后来再安抚的。 别人都靠不住,连娘也靠不住。 而如今,三十岁的她,来救那时候无法体会其中深浅,无法拒绝倾轧强权的十五岁薛闻。 薛阮阮喜不自胜,胸膛内因为薛闻描述的场景而激烈地跳动,她要用帕子才能掩饰自己的雀跃。 薛闻想明白,如释重负。 庄周梦蝶,蝶梦庄周,连圣人都分不清楚,何况她这般凡人。 她只想……别白活一遭。 薛闻抬起头,睫羽轻颤,酒窝弧度越发大了起来。 像嫩生生的花苞一般胆大,愿意迎接风雨;又像已经成荫的松柏,扎根其中,稳稳当当。 这么近的距离,足以一眼看出薛闻并未施任何脂粉,可她那精致的五官如同被细细描绘过一般增加了明媚。 “姐夫身边只有姐姐一人,该自始至终两心相悦,绝无旁人,可若这般情深,人走茶凉,岂不贻笑大方。” 若真情深义重,非她不可,自该守身如玉。 何必空叫她做了陪衬,赔了一辈子。
第四章 什么叫做若这般情深,走后若依旧茶凉,便会贻笑大方。 薛阮阮脸上的笑意还没有变更,电光石火间没有反应过来。 但一旁的薛夫人却已经听出来薛闻话中意思,但转念看着薛闻这模样又觉得自己多想。 在她看来——薛阮阮病重,命不久矣这件事除了她们母女二人之外,就连她的丈夫都不知晓,捂得严严实实。 更何况一个小小庶女。 今日听了女儿意思带薛闻过来也什么都没提,毕竟她不愿意抬举薛闻。 难不成,这话真是单纯的祝福?但怎么听起来,就是不对味。 薛闻话说完,自觉已经拒绝。 更何况,所有人都理所当然地认为嫁给姐夫做继室是她烧高香才能得来的运气。 现在她有眼不识金镶玉,大路不走偏走小路,已经表达了艳羡姐姐姐夫珠联璧合的感情,并不愿意插足其中。 已经骂了她没有眼光,那就不能再骂她有福不享了哦。 薛阮阮只是沉浸在薛闻给她的美好幻想之中太久,所以反应较薛夫人慢了一些,但她又不傻,转念也就明白过来。 但她看着薛闻说完后继续用膳的样子也不生气。 美人拥有着一些特权,更何况这位妹妹说的话实在动听。 她看着薛闻用膳虽然并没有狼吞虎咽,但下手的速度极快,嘴巴鼓鼓的。 和她一样,像小时候林中见的小松鼠一般,夫君最喜欢用这话来夸赞她。 让她这个食不下咽的人都觉得看薛闻用膳十分开心。 由衷感受到薛闻对于饭食的虔诚与幸福。 吃着一些在她看来的清粥小菜也视如珍宝,让她更有了些怜惜。 薛阮阮了解她母亲,自然知晓薛闻以前究竟过的什么日子,愿意原谅她的见识浅薄。 ——她夫君这般顶天立地、举世无双的好郎君,普天之下便没有不心悦他的。 ——若真有这人,那一定是坐井观天、一叶障目,未曾见过她的夫君。 薛闻把她炖的一盅全吃完,伴着炒得嫩嫩的青菜还有厨房做出来的菜品,吃完周身暖暖,这才舒一口气。 活过来了。 她起身告辞,自觉帮不上什么忙,也不愿意在这个她待了许多年的地方。 但薛夫人不乐意,薛阮阮更婉言制止。 薛夫人想得简单:我是不愿意你来,但也没说你就能走了。 薛闻犹豫了下,看着长姐嘴上挂着的温婉笑意,还是点了点头留了下来。 既然已经表明了自己不愿意破坏他们感情的意思,她留下也不过为了多看看这个对她难得和善的姐姐。 长姐的离世好像是一张网上最开始的一道结,若能将这个结解开,也算一种解决办法。 更何况,在曹国公府再待一些时日也好,她也有短时间内不愿意面对的人。 她的生母。 那一个在记忆之中已经离开她远嫁别处,如今却又活灵活现地在京城的那个角落,等待着、期待着来自她婚嫁上的好消息的生母。 薛闻被含桃带着前往客居的院落,毕竟亲家夫人来照看女儿,也没有不让人留宿的道理。 之后身后的含桃看着薛闻一路之上闲庭信步的模样有几分诧异。 国公府的客院即便用来待客,也和薛家主院差不多,更何况一路之上亭台连廊处处都用着国公府之规格,连大姑娘嫁过来后都难免惊叹。 可这一路之上,九姑娘竟然丝毫未有变化,超脱境内,不为外物所动。 太不一样了。 和夫人说的九姑娘不同,和大姑娘说的九姑娘不同,完全不能用含桃她浅薄的认知来设定九姑娘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惊诧的含桃自然无法知晓,这里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都没有薛闻一人来得熟悉。 更何况她的姐夫,曾经的丈夫为了缅怀亡妻,下令国公府的所有陈设都不许变动。 她这般依然带着谨慎模样,怕重蹈覆辙,怕重温旧梦,若非来的是见微知著最擅长观察细枝末节的含桃,不会发现她并未对国公府有任何惊羡。 薛闻洗漱后就歇下小憩,她没有带侍女,含桃便指派了几个,等确认完薛闻转眼就抱着被子躺下,那温润的面容透彻着乖巧。 笼罩在白绒绒的毯子边,白色毛毛蹭在她娇嫩的侧脸,像一个芝麻馅的元宵。 乖乖巧巧,没有丝毫戒心。 含桃观察了一会,发现薛闻说睡竟然真的睡下了。 心里百味杂陈的含桃回到院子,还未进屋便已经听到母女二人对薛闻种种不屑的议论。 她脚步微顿,等过了会制止了要去送茶的侍女,亲自端了进去。 - 薛闻做了一个梦。 她分不清是不是梦,但梦魇缠身,她不甘心是一定的。 没有人愿意将自己一手养大的孩子往坏处想,可沈宁自国子监学成之后便入朝为官,继承国公位后更是新皇的股肱之臣。 他怎么可能完全曲解了她的意思,分不清她究竟是言不由衷还是心向往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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