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多人说,从父亲陨落的那一刻他们才会又成为父子,但秦昭明如今却却觉得分外平静。 有一种,终于到了的时候。 “殿下,一切准备就绪。”乔承东一身武装,和亲兵将领走在一处,直直的朝着太子殿下行礼 ,没有看在病榻上的皇帝陛下一眼。 秦昭明昳丽的样貌在暗夜里峥嵘夺目,他掀起衣袍端正行礼,目视着他的父亲,将他带到人世间的这个人。 “恭请父皇龙驭宾天。” 他恭恭敬敬,用天家涵养供养出的太子殿下从来都是出类拔萃,没有一处不好的。 如今这样行礼,也就气度展现的淋漓尽致。 若非口中话语,恐怕还会以为这是普通问安。 但他笑的惊艳夺目,缓缓道来,却有着无限的杀意,锋芒毕露,对着这个曾经的父亲。 “小龙,朕早就说过了,你喜欢什么人,对什么人提不起防备……咳咳,这种事,都要带到坟墓里去,就连做梦都不能梦到。” “否则,只有两条路可走,要么猪蓝打水一场空,要么就是……人死如灯灭。” “你说什么——” “我说,你的在意,会害了你喜爱的人。” “不父皇,只有无能之才会以此为借口为自己找理由。” 心里恐惧,他却并不后悔,他喜欢的人不是无能之辈,他也并非软弱无能之人,他们两个就是一体的。 若敢伤害薛闻,那就一定会付出代价。 秦昭明勾勾唇角,坦然离开,留着昌平帝瞪大了眼睛,喉咙里却也只能发出嗬嗬的风箱声。 而走的太子殿下一路之上龙行虎步,所有将士将军都在行礼。 这已经是板上钉钉的新帝,便是不能雪中送炭,也必须得锦上添花。 “陛下放心,行宫中所有宫室都被咱们控制住了,皇后娘娘定然不会有事的。”乔承东十分机灵的改口,只可惜这个机灵眼下并无人能够在意。 在行宫中策马乃是明令禁止,但显然没人管这些事,规矩从来都不是给他们这些不守规矩的。 况且今天是什么日子,骑个马又是什么大事了? “陛下,侍女说娘娘前往李淑妃那里,至今未归。” 李淑妃,这是从来没有想过的一人,乔承东听着这话心放了一大半,毕竟他也知道这位淑妃娘娘并不得宠,和陛下……不,先皇一点也不亲密。 但秦昭明听了这话却遍体生寒,他未对李淑妃有过疑心,也正因为如此薛闻对着李淑妃这个长辈也不会有戒心。 这才是最可怕的。 通传快速而敏捷,秦昭明刚到殿外,便有人回禀:“殿下,李淑妃……悬梁自尽了。” 身后的姜逍神色一冷,赶紧掐算起来,急的要死——陛下这时候要是失去唯一能够管制他的枷锁,岂不是马上会疯? “殿下,我刚卜算了,朱虚侯现在定然还活着,她在等你。” “宫里事务繁多,朱虚侯一旦不愿意看到你方寸大乱。” 一向说着“一且都是最好安排”的人此刻也急了,事到关头,他在秦昭明这条船上下不来,必然希望这条船稳稳妥妥的流芳百世,而非匆匆忙忙迎来反扑。 “是,一定就在这里,阿闻等着我救她。” 今日注定是一个不眠夜,秦昭明的心像是被用钝器重重击打后,李淑妃的遗体已经被取下,可以查探出她是自愿自杀。 来往的将士很多,那个匪徒的尸体就躺在殿内,秦昭明环视四周,最终落在一处空荡荡的衣柜内,在靠近之时连手都在颤抖。 没人比他更清楚,薛闻究竟有多怕黑。 阴影内闪过一丝寒芒,折射出宝石的光辉。 秦昭明没有躲避,直接将人抱在怀中:“是我,我是阿昭,阿闻,我来接你了。” 不知疲倦的声音有着充足的耐心将怀里如同惊弓之鸟的人安抚住,薛闻也在一遍遍的回应中找到了回家的路。 “阿昭?” “嗯,是我。” “阿昭?” “在,我在。” 薛闻仰起头,露出自己脸上的泪水和汗珠,泪花模糊了瞳孔,她颤抖着,带着泣血的怨恨:“我终于知道。” “我是怎么死的了。”
第七十三章 人从来不会有超出自己认知的东西。 薛闻依稀记得, 自己在重生之前不说从未怕黑过,但好歹未曾怕成这样。 冷汗、心悸、恐惧,在黑夜里有一种窒息的幽深, 仿佛要将她拉入无边地狱, 只剩她一人在这个无边无际无法逃出的黑夜中迷茫。 让她在极端的惊悸中忘记了如何呼吸,只差一点便要窒息死亡。 姜祖说“解铃还需系铃人”, 薛闻便一直以为这是重生带来的弱点,是她必须要面对的枷锁, 比起上辈子来, 只是多个弱点而已, 没什么大不了的。 她以为父母便是她的心结, 她以为是这样的。 毕竟对她来说, 父母曾经是她无法割舍,用恩情将她牢牢困在的大山。 直到试验之后她依旧不明白, 究竟哪里不一样了, 怎么还是不行? 她跌跌撞撞,无法知道自己究竟因为什么, 无法放心自己独自面对深渊的恐惧。 直到今日。 直到今日被暗算, 她在走投无路之中躲在黑暗里, 亲手将光明在自己身边剥离, 一点一点在黑暗中听着外头不知是敌是友的脚步声。 她的理智早就已经魂飞湮灭,剩下的只要用匕首抓握才能维持的清明。 甚至她自己都不知道这是否是她的理智, 还是她垂垂老矣之时的幻想。 但她只记得心里最深刻的一个念头, 那就是等待,在秦昭明来之前, 所有人都不可以相信。 而她在十分恐惧之间,在生死一线之间, 总算做了一次明白鬼。 她以为自己上辈子是将行就木,是一场风寒后带走了她的全部生机,是她没有福气,来不及走出去就只能被困在这里。 是远近亲疏有别,所以她的愿望比起外头的名声来说没有什么重要的,所以她被葬在沈今川和薛阮阮墓里,继续做他们两口子美好生活里的添头,和他们讲起爱情故事后其中的一环。 但并不是。 她不是这么死的。 一场风寒要不了一个本就身体康健无病无灾的人,更何况她还没有生育过,她那时候才不到三十岁,才正值盛年。 她没死。 她身体一直好得很,让她虚弱的原因就是那些参汤,让她死的原因就是那些参汤。 那些不是孩子关切她的良药,是催命的毒药! 可笑她竟然将杀害自己的凶手抚养长大,一直为他开脱。 可惜,她那时候在病榻上并没有完全死透,等被钉上棺椁开始发丧之后,她在密不透风。紧密狭小的棺材内,清晰的感受着黑暗来临时候带来的死亡。 她抓着上方,试图发出声响,试图能够自救,试图能够被别人发现自己还没有死,这个葬礼的主人还没有死。 可惜一切都是徒劳。 外面的唢呐声响实在太大,压倒了所有的可能会发生的动静。 况且,即便能够被发现,她的好继子,好外甥,是绝对不会容忍有任何丢了曹国公颜面的十。 她的死,必须是风平浪静无波无澜,能够让沈宁的名声更上一层楼的死亡,而非能够闹出风言风语、让他丢脸的活人。 窒息的感觉由不得她自己,她将沈宁的话语听得一干二净,她将他的话听得清清楚楚,否则人死了,怎么可能还能听得他们的话? 在意识消弭之间,感受着她的棺椁一层层的被埋上土壤。 直到自己睁着眼睛不肯闭眼,却依旧只能被黑暗吞噬。 怕黑。 在棺材里被憋死的人,当然会怕黑。 一切,早就已经告诉了她真相,只可惜时至今日,她再一次面对同样的密闭空间,才终于找到了自己不愿意面对的事实。 原来如此。 - 政治斗志牵一发动全身,还有就是有人不见兔子不撒鹰。 他们总不愿意旗帜鲜明的表明自己究竟跟的哪一派,亦或者说跟了,但没有全跟。 ——你给我什么好处啊,就想着人能一辈子给你卖命,死死的将人绑在你这艘破船上? 于是,改换门庭才是常事,即便太子殿下看着就不好糊弄,但也没有办法了呀,他们还能造反吗? 即便很多世家自诩若无他们,就没有如今的大安。 但同样的,为何是老秦家人当了皇帝,其他人每当?是他们不想吗?还是获得支持的世家开始谦让了? 造反,讲究的时机,讲究的是那个引领他们的人,但是皇室这一代,除了太子殿下之外,目前进入朝堂的全都是在吃喝玩乐上不相上下的卧龙凤雏。 就这? 还挣? 还不如琢磨琢磨怎么在太子殿下登基之时好好的立一大功,接着羽翼未满之时趁机让手中权势更上一层楼。 还有,那马上要继位的新皇,后宫还依然都没有啊。 至于昌平帝还没咽气?那就是太子殿下等着这个机会试图他们的用处,想让他们表忠心,哎呀,他们都懂得。 外头人的猜测是秦昭明故意促成,就让他们忙去吧,反正胜利者的一切都是可以洗白的。 他今日就算是用那一句话真把爹气死了,那些人都能有脸给他弄成别的,更何况前头还有汤家这个棋差一招的罪魁祸首在等着抵罪。 这不就是上好的替罪羊? 都不用他们自己发挥了,好遗憾。 但不论文官们在忙什么,今日武官的关键就是看好所有人,一点岔子不能出,若有反抗者—— 格杀勿论。 最高权限。 而秦昭明这里抱着薛闻,直直往寝宫赶去,路上,就在耳鬓厮磨间,他听着他最心爱的人究竟是如何在黑暗中死亡,才有了如今的恐惧。 “为什么,我不明白,究竟是哪里对他不起,我才有如今的结局,一定要带我回去,让我一定要死?” “我这个人从来就没有作对过一件事,听话不肯听个完全,舍己为人不肯引咎大义,做好人做不彻底,做坏人狠不下心。” “我就不应该活着是吗?我那一辈子,到底算什么啊!” 她短短续续,声音撕心裂肺,凄厉的如同呼啸的风,若说她上辈子对不起自己,但从未亏待过沈今川的两个孩子,从未亏待过自己的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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