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钮祜禄氏勾起唇角朝他看过来的时候,噶禄飞快垂下眼睫,将捏紧的拳头松开。 “太皇太后,嫔妾也想过去瞧瞧。”钮祜禄氏怕噶禄为了掩盖自己收钱的事实,糊弄苏麻喇姑。 另外,她还想将事情闹大,最好闹到皇上那里,闹得人尽皆知,让皇上想包庇都包庇不了。 太皇太后的病还没好,有些咳嗽,很怕吵,偏钮祜禄氏话多,便挥挥手随她去了。 走出慈宁宫,钮祜禄氏先遣了身边服侍的去乾清宫禀报,而后转道去了安贵人和敬贵人处,邀请她们一起去看好戏。 安贵人和敬贵人正在比赛抄经书,毛笔都要干冒烟了,却见钮祜禄氏没事人一样走进来,笑嘻嘻说:“赫舍里如月要挨板子了,两位姐姐想不想过去瞧瞧?” 经过昨日那一泡童子尿的洗礼,两人彻底冷静下来,总觉得钮祜禄氏在赫舍里如月手上讨不到好,可人家毕竟是太皇太后一手调教出来的,有太皇太后撑腰不说,还可能是未来的继后。 很难不给面子。 就在三人说说笑笑走到慈仁门的时候,迎面见荣贵人和惠贵人相携而来,钮祜禄氏便问:“两位姐姐给太后请过安了?” 惠贵人点点头,荣贵人道:“是,太后有事情要处理,我们就出来了。” 钮祜禄氏又问:“两位姐姐看见苏麻喇姑和噶禄了么?” 见两人齐齐点头,钮祜禄氏笑道:“我们也是来给太后请安的,两位姐姐且别走,今日慈仁宫热闹不小,不看可惜了。” 荣贵人诧异地看向钮祜禄氏,换惠贵人说话:“满宫里属妹妹的消息最灵通,慈仁宫今日的热闹可是与太子有关?” 钮祜禄氏就知道惠贵人是个精明的,不然为何荣贵人生了好几个皇子,都没留住,却让后来居上的惠贵人占了先。 “是也不是。”怕二人不去,围观的人太少,钮祜禄氏故意卖了个关子。 荣贵人有些犹豫,昨儿抢太子没成功,她已经开始备孕了,不是很想趟浑水,奈何惠贵人非要拉着她去,也只得跟上。 彼时,慈仁宫后殿那边早热闹起来了,噶禄带人检查了小库房里三个最大的箱笼,长长吐出一口气。 没有宫造的物件,一件都没有。 苏麻喇姑心细,亲自点数了一下箱笼数目,发现少了两个,便想走进暖阁里察看,被郝如月挡住:“里面那两只箱笼装的都是皇后用过的小物件,没什么值钱的,不过想给太子留个念想,还请姑姑高抬贵手。” 苏麻喇姑一听是皇后用过的,转身要往回走,结果又被人拦住了:“苏麻喇姑,你到底是谁的奴才,怎么让人三言两语就给哄住了!” 钮祜禄氏在慈宁宫住了五年,自然知道苏麻喇姑的厉害,她不放心要跟来,不过是怕苏麻喇姑被噶禄蒙蔽。 毕竟人上了年纪,眼睛会花,手脚也不麻利。 可钮祜禄氏没想到,苏麻喇姑已经发现了问题,居然还能被初来乍到的赫舍里如月哄骗。 有理由怀疑苏麻喇姑是在偏袒赫舍里如月,所以钮祜禄氏才出言提醒,把话说得格外难听。 别看钮祜禄氏在人前很尊敬苏麻喇姑,其实在她心里,苏麻喇姑就是一个上了年纪的宫女,一个奴才而已,与皇宫里的其他奴才没有本质区别。 苏麻喇姑没想到钮祜禄氏会这样说她,有一瞬间的愣怔。 就是这一瞬间的愣怔,钮祜禄氏快步越过她,撞开挡在门口的郝如月,几步冲进暖阁。 暖阁里立刻响起了小婴儿的哭闹,原来郝如月不让苏麻喇姑进屋,是因为太子才睡着,很怕打扰。 太子随了亲爹康熙,饱睡之后精神头比一般的小婴儿足,郝如月怕他不睡觉影响长个儿,每隔一段时间便会将他哄睡。 现在正是哄睡太子的时间,可苏麻喇姑和内务府总管不请自来,非要将她从坤宁宫带来的箱笼再检查一遍,郝如月本来不愿意,又怕吵到好不容易才哄睡的太子,这才将太子交给两个乳母轮流抱着溜达,自己出门应付检查。 她问过松佳嬷嬷,松佳嬷嬷说内务府上午检查过了,没有问题。 本以为检查过的,很快就能完事,谁知内务府的人居然要求将所有箱笼全部打开,东西一件一件拿出来细看。 两个乳母很给力,院子里有动静,也没把太子吵醒。 今天一共从坤宁宫搬出来十三只箱子,十一只大的盛放各种珍玩和皇后从前的一些陪嫁,一只小的放皇后平时赏人用的金银锞子,另一只小箱子则放了一些皇后生前的遗物,比如把镜、梳子和几条用过的手帕,还有血崩时身上穿着的那套寝衣。 搬家之前清点物件的时候,郝如月鼻头都有些发酸,她万万没想到大清的皇后居然只有这么一点私人物品。 可就是这么一点私人物品,还要被人盯着不放,郝如月是真的有些生气了。 听见小婴儿哭闹的声音,她顾不上钮祜禄氏,连忙走进里间抱着哄。 奈何太子是被哄睡的,才睡下又被吵醒,脾气不是一般的大,哇哇大哭不止。 郝如月只得先顾这一边。 抱着太子溜达到窗前,正看见康熙拧眉朝这边走来,半路还遇上了才从西暖阁走出来的太后。 郝如月眯了眯眼,扬声对外间说:“贵人,楠木小箱里都是皇后生前穿过的贴身衣物,不能翻!” 皇上是钮祜禄氏派人去请的,她一直都关注着院子里的动静,比郝如月还早看见皇上,只是外间太乱,一时没翻到最后那两只箱子。 原来是楠木小箱么? 忖着皇上的位置,钮祜禄氏迈腿跨过几只盒子,朝放在墙角的那只楠木小箱走去。 走到墙角才发现,那里摞放着两只小箱子,楠木小箱放在最上面,下面还压着一只檀木小箱。 有了昨日童子尿的教训,钮祜禄氏深知赫舍里如月诡计多端,她引导自己打开楠木箱子,自己偏要开那檀木箱子,放在如此隐蔽的位置,里面肯定藏着不可告人的秘密。 不用多,只要这一箱都是宫造之物,就够赫舍里如月挨一顿板子了。 能打死打残最好,即便没死没残,也是去慎刑司走过一遭的,衬裤都被扒了,让太监们看光,赫舍里如月还有什么脸继续留在后宫。 等皇上心里没有了白月光,低头就能看见她。 想着钮祜禄氏搬开楠木小箱,一把掀开檀木箱的盖,只见里面放着一个把镜,几条手绢,和两把木梳,剩下的都是一些不值钱的旧物件…… 怎么可能! 钮祜禄氏脑中“嗡”地一声,低头细看,发现这只檀木箱子底下还有一个夹层,难怪看起来不小,只放了这么点东西。 就在皇上走进暖阁的瞬间,钮祜禄氏一把掀开了檀木箱子的夹层,尖尖护甲挑起一件血衣,她尖叫一声,吓得直抖手,血衣被甩下落在地上。 康熙走进屋就看见钮祜禄氏在翻箱笼,然后尖叫起来,将一件红呼呼的东西甩开,不偏不倚正好落在他脚边。 康熙低头看去,脸色顿时煞白。 那是一件沾了血的女子寝衣,正是皇后难产时穿的那件,他到死都不会忘记,皇后穿着这件寝衣慢慢在他怀中变冷。 郝如月听着外间的动静,将太子抱得更紧了些,打得一拳开,免得百拳来,皇后若泉下有知应该能理解吧。 钮祜禄氏显然被忽然冒出的血衣吓坏了,可她到底是太皇太后亲手调教出来的良配,脸大,心大,胆子也大。 她很快镇定下来,转过身假装才看见皇上,并没打算解释自己的所作所为,上来就是告状:“皇上,御前女官奉命照顾太子,却在太子所住的暖阁中安放此等腌臜之物,其心可诛!” 见皇上不理她,只是盯着地上的血衣,眼睛都气红了,钮祜禄氏心中越发得意,这是发现一腔真情错付,有些受不住了? 在太子屋中安放血衣……钮祜禄氏忽然后背发凉,从前她听太皇太后说过,宫里有一次闹天花,便是有人将天花病人穿过的衣物偷偷带进宫想要害人。 她还听人说,得了天花的人病死时全身溃烂,脓血浸透衣襟。 想到这儿,钮祜禄氏头发根儿都竖起来了,赫舍里如月这哪儿是遵从皇后遗命照顾太子啊,她是打算拉上所有人为自己陪葬吧。 疯了,这女人疯了,难怪她才进宫就敢跟自己叫板,跟太皇太后叫板,敢情是早不想活了。 “传太医,快传太医,看看这件血衣是不是天花病人穿过的!”钮祜禄氏吓得连退几步,小腿撞在楠木箱上都没觉出疼。 由于太子才搬过来,到处都是东西,找个站着的地方都费劲,皇上走进暖阁的时候,身边服侍的全都留在了门外。 这会儿听见“天花”二字,梁九功第一次冲了进去,皇上得过天花,不会再得,可太子还在里边呢。 血衣?血衣在哪儿?当梁九功看见那件血衣的时候,也傻了,这这这不是皇后难产那日身上穿的寝衣吗? 当时皇后快要不行了,皇上抱着皇后,他也在旁边伺候。 他看得很清楚,皇后临终前身上穿的正是这件樱粉滚水红边的寝衣。 又是给二姑娘告状,又是胡说八道,又是惊扰太子,又是对仁孝皇后大不敬,便是有太皇太后罩着,钮祜禄贵人怕是也要凉凉。 梁九功眼疾手快将皇上脚边的血衣捡起,恭敬捧于手上,皇上接过寝衣,眼泪都下来了:“贵人钮祜禄氏御前失仪,惊吓太子,对仁孝皇后大不敬,赏廷杖五……” 钮祜禄氏看着梁九功和皇上之间的互动,整个人都傻了,事到临头还没有身边服侍的反应快:“皇上!皇上饶命啊!小主到慈仁宫来,是奉了太皇太后之命!” 那宫女是在钮祜禄氏身边贴身服侍的,与主子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若主子没了,她和她全家都得陪葬,所以听见皇上说出“廷杖”和“五”的时候,就知道大事不好。 她不懂律法,单看皇上的脸色,赏廷杖也不可能只赏五下,多半是五十。 别说五十,便是五下,主子身娇体贵不死也得残了。 于是她豁出命去,搬出太皇太后,打断了皇上的话,还一头扑过去抱住了苏麻喇姑的腿:“姑姑,姑姑救命,您快说句话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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