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被人牵着,用力握了握:“裕亲王就是太好了,总让朕觉得对不住他。这回种痘的事,也是一样,朕在朝堂上提起,一片寂然,无人响应。还是裕亲王站出来,说他的长子昌全刚满一周岁,愿意第一个种痘。” 走到屋中,让灯烛一照,郝如月才发现皇上红了眼圈。 后世都说康熙其实是个爱哭鬼,郝如月还不信,她进宫这么久了,只在皇后薨逝时瞧见皇上哭过一回,也仅此一回。 到今日才见到第二回 。 郝如月正好抽回自己的手,拿帕子想给皇上擦眼泪,然而皇上并没让眼泪流下来,很快又恢复了往常的从容淡定,仿佛刚才的脆弱根本不存在。 坐到餐桌边,喝下一杯酒,皇上似乎终于下定决心:“裕亲王已经把长女送进宫,且他只有昌全一个独子,这回种痘,朕不会用他的儿子。” 又叹口气:“恭亲王子嗣虽多,奈何他爱子如命,他不愿意朕也不会勉强。” 晚膳摆好,皇上也只是饮酒,并不曾动筷,郝如月给他夹的菜也不吃。 听话听音,听到此处,郝如月一颗心就悬了起来,皇上不会让大阿哥或者太子第一个种痘吧。 这样做的号召力最强,风险也是最大的。 裕亲王目前只有一个儿子,皇上的儿子也不富裕,到今天也只有大阿哥和太子两个。 很快郝如月就知道自己想多了,因为听见皇上说:“荣宪公主三岁很合适。” 郝如月:大清公主实惨。 然而没有最惨,只有更惨,皇上吃了一口郝如月给他夹的菜:“只是荣嫔正怀着孩子,月份有些大了,朕若与她说,怕她受不住。朕知道你一直与荣嫔交好,不如你先替朕走一趟,对她晓以利害,让她自己提出来,大家脸上都好看。” 是皇上您的脸上好看吧,郝如月腹诽。 才给涨了工资,立刻就甩这么大一个任务过来,康熙是周扒皮转世吧。 不对,清朝还没有周扒皮。 康熙就是清朝的周扒皮。 见对面肉眼可见地蔫吧下来,菜也不给夹了,酒也不给倒了,康熙笑着给郝如月倒了一杯酒,推过去:“荣嫔若不同意,你就跟她说,说朕答应事成之后给三格格加封固伦公主。” 普通妃嫔生的公主一般在出嫁的时候封和硕公主,只有皇后生的嫡公主才能封固伦公主。 别看只差两个字,不管是尊贵程度还是嫁妆那都是天差地别。 更别说还没出嫁便是固伦公主了,以后议亲也相当有优势。□□嫔怀了五胎,只剩下这么一个宝贝女儿,会舍得让荣宪公主去冒险吗? 郝如月不确定:“皇上,臣能不能把那两千两银子退给内务府,荣嫔那边您还是自己去说吧,臣开不了这个口。”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这个道理她懂。 皇上看她一眼,与她碰杯,还没喝先叹了口气:“好吧,银子你不用退了,朕去与荣嫔说。朕说出口的都是旨意,她愿意最好。” 意思是不愿意便要用强。 “皇上,臣……”郝如月仰头将酒饮下,“还是臣先去试试吧。” 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明日把惠嫔叫上一起商量对策。 翌日回到慈仁宫后殿,太子已经醒了,郝如月问他为何起得这样早,太子示意乳母说,乳母含笑道:“太子昨夜是一个人睡的,奴婢仍旧睡在小榻上。” 郝如月抱起太子,温声问他:“一个人睡不害怕吗?” 太子摇头:“摸着手睡不害怕。” 郝如月仔细观察,发现太子眼睛不肿了,眼底却有点发青,可见昨夜并没睡好。 至于为什么没睡好,当然是害怕了。可他嘴硬说不害怕,郝如月也没拆穿,而是朝太子竖起大拇指:“保成是小姨见过最勇敢的男子汉!” 太子笑起来,墨丸似的大眼睛笑成了弯月牙,他知道汗阿玛心疼他,也知道小姨是为了他好。 所以当着汗阿玛的面,实话实说他害怕,却还是选择晚上一个人睡。 与太子一起用完早膳,郝如月照例去前殿开早会。没想到荣嫔居然挺着孕肚来了,只见她眼底的青黑比太子还严重,说话也蔫蔫的。 昨夜郝如月接下皇上给的大差事,一晚上都在做梦,梦见荣嫔挺着肚子提着菜刀追了她半条街,一边追一边喊“把女儿还给我”。 半夜醒过一回,转头发现皇上还没睡,迷迷糊糊问皇上怎么还不睡,皇上说才被她踢醒,腰疼。 今日一见荣嫔,梦想照进现实,好像昨夜当真追了她半个晚上,而现实是自己还没开始做任务。 不过很快郝如月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僖嫔第一回 侍寝在御前失仪,降妃为嫔,一直托病没来给太后请安,这会儿终于缓了过来。 “荣嫔娘娘今日为何这般憔悴?”僖嫔明知故问。 立刻有人接话:“太医院种痘成功,听说种过痘之后,便不会染上天花,真是利国利民的大好事。” 又有人道:“裕亲王第一个站出来让独子种痘,宗室已然表态,宫里还会远么?” “可不是吗,皇上如今只有两儿两女,布贵人生的五格格还不满周岁,太子和大阿哥……想必也不会这时候送去冒险。嫔妾若是荣嫔娘娘,也要愁死了。” 世间的事真有意思,从前那个僖嫔得宠的时候,便有一群人苍蝇似的围着她。 如今钮祜禄家这位僖嫔虽不得宠,身份却摆在那里,听说还是未来继后的人选,所以还是那群苍蝇还是用一样的姿势飞。 僖嫔这个封号是有什么特殊的气味么? 只不过从前那个僖嫔在的时候,郝如月没资格参加早会,都是听惠嫔和荣嫔她们说的。这会儿换了一个僖嫔,才算亲眼见到。 看荣嫔一脸憔悴,就知道她应该是知道了一点什么。 这段时间荣嫔肚子越发大起来,一直在钟粹宫安心养胎,闭门谢客。而种痘这事她也是才听皇上说起,按理说不应该传到人尽皆知的程度。 怎么一个个的都知道了? 荣嫔闻言微微蹙眉,她此来就是想向太后求个恩典,荣宪从小身子骨就弱,好容易养到快四岁,禁不住种痘发热。 她知道皇上只有两儿两女,阿哥要比格格金贵许多,特别太子是储君,大阿哥是长子,皇上不可能让两个儿子以身犯险。而布贵人生的五格格还不满周岁,也是不能种痘的,算来算去只有她的荣宪最合适。 荣宪是大清的格格,又被皇上封为公主,遇到这种事,理应挺身而出,为君父分忧。 若她没有怀孕,能在荣宪种痘时陪伴左右,她肯定会主动向皇上提起,让荣宪种痘,为朝臣和天下百姓做表率。 可她再过几个月就要生了,肚里揣着龙胎,太医和稳婆都说极有可能是个皇子,她不敢为了荣宪拿肚里好不容易盼来的儿子做赌注。 便是她敢,皇上和太后也不会同意。 荣嫔入宫最早,皇上的性情她是知道的,如果荣宪合适,为天下计,皇上多半不会犹豫。 皇上指望不上,只能寄希望于太后,如果太后也靠不住,她还想再求一求如月。 当初大阿哥两岁多还不会走路,惠嫔日夜焦心,也是求了如月,才得了皇上的允准,将大阿哥接回宫,母子团圆。 那时候如月还未侍寝,如今她正得圣宠,想必更加说得上话。 荣嫔心里装着事,头一回被人贴脸开大并没有反击,只在心里盘算着要怎样与太后说。 惠嫔与荣嫔交好,见她被人嘲讽却无动于衷,很想替她出头。结果才张开嘴,太后已然到了,不得不咽下这口气,随众人起身给太后行礼。 太后仍旧笑吟吟的,问她们刚才在说什么这样热闹,荣嫔把握住机会,愁苦道:“正在说太医院种痘的事,都传裕亲王长子要第一个种痘,皇上也想在皇子公主里选一个。” 才说出这一句便红了眼圈:“太子和大阿哥身份尊贵,皇上自然舍不得,布贵人生的五格格不满周岁,算来算去便只有荣宪了。” 说着起身,扶着孕肚给太后跪下:“荣宪身子骨弱太后是知道的,万一种痘有什么闪失,让臣妾怎么活!” 太后忙让宫女将荣嫔扶起,朗声说:“都是皇上的孩子,皇上自然爱惜。可种痘是利国利民的好事,裕亲王只有一个嫡子都肯推出来,事成之后皇上自然不会亏待。若荣宪当真合适,被皇上选中,那也是她的造化。” 荣嫔还要在求,太后已然道:“后宫没有皇后,我不过是代管,皇上选谁不选谁,我也做不得主。” 只一句就让荣嫔闭了嘴。 荣嫔泪盈于睫,偏僖嫔还在旁边说风凉话:“荣嫔姐姐想开些,不过是第一批种痘,听说发几日高热也就好了。” 依附僖嫔的人帮忙补刀:“太医院说种痘这事越早越好,以刚满周岁为宜。荣宪公主快四岁了,又是女孩子,娘娘还是早些备好去疤痕的药膏,免得烧出花来留下痘坑。” 别人不说,荣嫔还没想到这一层,当场急出泪来。 惠嫔关切地看了荣嫔一眼,冷笑:“皇上还什么都没说,你们又知道了。” 昨天她从钟粹宫出来,看见钟粹宫的宫女在外面与人闲聊,今早便见荣嫔憔悴至此,可见她昨天就听到了一些传言。 僖嫔表面上关切,装好人,依附她的人却专捡荣嫔的软肋戳,字字诛心,不用问也知道传言是谁故意让荣嫔听说的。 从前贵妃也是太皇太后选定的继后人选,也如僖嫔一般不得宠,可贵妃摄六宫事时从来不会刻意刁难谁,更不会嫉妒有孕有子的妃嫔,暗中加害。 对抱养的大阿哥更是视如己出。 可惜贵妃手腕有些软,凡事只求和气,不愿与人结怨。尽是菩萨心肠,缺少霹雳手段,很容易让有心人钻空子。 因宫里闹天花被降了位份,失去摄六宫事的权力,虽然有些冤枉,但在惠嫔看来,以贵妃绵软的手腕很难统御六宫。 短时间可能不显,长此以往漏洞只会越来越多,万一出了大纰漏,可就不是降位份这么简单了。 同为太皇太后认定的继后人选,僖嫔是个有心计有手腕的,可她心眼太小,不能容人。 这时候与荣嫔平起平坐就敢出手害人,若让她当上皇后,皇上的子嗣还不知要凋零成什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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