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看出了卢皎月的心思, 周行训弯了弯眼睛, 莞尔:“有什么关系?你刚学嘛。” 也就是因为他这轻松又不以为意的态度, 卢皎月破音了这么多回,居然都没觉得多尴尬。 不过,她还是不太好意思地环顾了旁边的亲卫, 总觉得这群人这两天耳朵跟着遭了好大的罪。 其实亲卫们觉得耳朵还好,就是眼睛可能不太舒服。 约莫是这两日日头太烈了被闪得不好睁眼。喉咙也又齁又噎的, 像是被扒开了嘴强行往里塞了几斤饴糖……虽然有着种种“不适”,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脸上就是忍不住带着笑,压都压不下去,不少人都咂摸着味儿琢磨,回去是该娶个媳妇了。 不过那都是回去以后的事了, 这会儿被皇后这么一看,脑子灵活的立刻就反应过来:得说点什么啊! 脑子活的很多, 但嘴最快的那个抢了先,“殿下明鉴,这行军路途最是无聊,多亏了殿下这几日的小调,弟兄们走路都有劲儿了,说是仙乐也不为过。殿下圣明恩德,臣等实在不知道怎么感念才好。” 这突如其来、过于夸张的夸奖让卢皎月僵了下,耳朵尖都红了。 卢皎月其实经常被夸,毕竟后宫没有太后,皇后就是最顶头的直属上司了,谁不在领导面前说好话?但是后宫里的女孩子夸人,总是言辞文雅、委婉含蓄,那偏向文言文的遣词造句让人很大程度上脱离了母语尴尬症。 但现在这么直白的大白话,夸的还是她那个两声跑调、三声破音的柳笛。 卢皎月:脚趾扣地.jpg 偏偏开口的人还一脸真诚。 卢皎月憋了好半天,才勉强了回一句,“你们喜欢就好。” 那人没觉出什么不对,还待要再接话,却被周行训拿着马鞭子手柄敲到脑壳上。 他笑骂:“就你会说话。” 说完之后又看向卢皎月,“阿嫦别搭理他,这小子那张嘴,早晚叫人把舌头勾了。你那个柳笛是不是吹坏了?你在这儿等等,我再给你寻一个。” 说完也不等卢皎月回答,轻轻扯了一下马缰就驱着马换了个方向跑走了。 卢皎月也很习惯了。 柳笛很容易制作,但只是薄薄的一层树皮,几乎没什么保护措施,卢皎月又是个新手,一不小心就弄坏了。这么一路走过来、光祸祸路边的柳枝去了。 倒是先前被敲头的那亲卫有点懵逼,他琢磨着自己刚才的话也没什么问题啊,这不是夸皇后殿下吗? 正思索着,却听旁边早就有人抢着话头接过去,“殿下不必担心,都说名师出高徒,陛下在音律一道极有造诣,由陛下亲自教导,学生必定不逊色。” 卢皎月想着“这可未必”,水平高不高和会不会教人完全是两码事。 但是转念又想起了上次周行训教的射箭。 其实不管是箭术还是柳笛,卢皎月都确定是自己不擅长方向,她要真的有这方面的文体才能早在上辈子就体现出来了,但是周行训在这上面展现了超乎寻常的耐心。卢皎月有时候被他这么笑盈盈地看着,甚至生出点自己或许学得也不错的错觉……是“错觉”吧? 卢皎月发现,自己还真是被哄得有点渐渐认不清现实的趋势。 这么想着,她却忍不住笑起来。 看着刚才那个说话的亲卫,她也不由地莞尔,“承你吉言。” 那亲卫一下子涨红了脸,明明是能说会道的一张嘴,这会儿却半天没说出一句话来。 皇后殿下可真好看啊,说话声也好听。 他要是将军、他也愿意这么小心捧着哄着。 倒是旁观另一个人听到这段对话终于恍然大悟。 他可算知道刚才自己那话毛病出在哪儿了:他光夸了殿下、把陛下给忘了啊! 这会儿忙不迭地找补,“殿下您不知道,陛下还是少将军的时候,就曾在军中做鼓乐,曾遇战事颓靡之时,他亲自上阵擂鼓激励士气,后来军中气势果然大盛。” 卢皎月顺着声看过去,“是吗?” 因为周行训不在的缘故,这边的气氛松快了很多,亲卫也敢大着胆子抬头,却被这一笑笑得晕乎乎的。 他磕磕巴巴地应了声“是”,本来还想把这事接着讲下去呢,却半天没捋直舌头,支支吾吾地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不过他不开口,有的是人接着说。 刚才搭话的两个人像是打开了什么开关,场面一下子热闹起来,众人七嘴八舌、你一言我一语地科普起了周行训的过往事迹。 “……昔年醅淩王设宴邀请先将军,陛下随父赴宴、剑舞于殿前,醅淩王击掌大叹,言‘此子麒麟之质,日后必造化不凡’……” “河定大捷之后,陛下亲操琵琶、作破阵之曲,军中彻夜歌酒……” “……” 卢皎月算是听出来,周行训在军中真的很得人心,这些人你一句我一句,她根本都插不进嘴去,只能时不时不是地应一句“这样啊”“原来如此”,但是场面似乎越发不受控制起来。 周行训骑着马回来的时候,就看见一堆人围在车架旁边。 雉雊(野鸡求偶的叫声)似的吵着人,一个个恨不得拍打着翅膀、把每一根羽毛全都扑棱出来。 阿嫦明显不知道怎么应付,但却还是温温柔柔地笑,笑得那一帮子兔崽子越发来劲。 周行训哼了一下。 阿嫦还是没经验,对着这帮混不吝的、就不能给他们好脸色。 周行训也就板了一会儿的脸,很快就绷不住眼底的笑意,“哧”地一下笑了出来。 他轻夹了一下马腹,强行挤进了人群中心,扬声唤了一句,“阿嫦!” 被拥簇在中间车架上的人闻声,抬头看了过来。 阳光为那张娇美的侧颜镀上了一层金色边缘,连脸颊侧细小的绒毛都清晰可见。 眼神相触的瞬间,周行训的心情不由越发地扬了起来,轻飘飘地像是飞在云端。 他心底的念头一动,藏在身后的手抬了起来,掌心那只刚刚编好的花环便稳稳地落在对面人的发顶。 美人讶异抬眸,对上那张笑得灿烂的面孔,少年将军的飞扬意气收敛在那微微低头的温柔中。 骄阳正好,连带着日光照耀下的这一幕都几可绘入画卷。 旁边熙熙攘攘的嘈杂声不知道什么时候静了,众人屏息看着这一幕场景,仿佛呼吸声稍重一点就会打碎什么。 倒是周行训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安静莫名。 他眼神警惕地环视了一圈四周,就看见周围人脸上各异的神情,稍稍意外了一下,脸上那点警戒的神色就变作了另一种洋洋的得意。 眼馋吗?酸吗?羡慕吗? 那就对了! 他下巴抬得高高的。 像是在一群扑棱翅膀野鸡里开屏的孔雀。 晚间。 夜里的营帐很静,幽幽虫鸣伴随着远处此起彼伏的同僚鼾声,实在很催人入眠,这环境下的守夜是个苦差事。 不过这日值守在主帐外的两个人却格外精神。 借着那点微薄的月光,能够看出端正站立的两人正激烈地交换眼神意见。 左边那个眨了两下眼,还往头顶看了一下,意思是:我觉得今天晚上不会了,想想白日里的那个花环。 右边那个满脸的不以为然。 他眨了一下,又做了个吹气的动作:花环有什么?前些日子陛下吹的小调,皇后殿下都笑了呢,晚上不照样被赶出来了? 两人各持己见,眼神厮杀了数个来回,直至帐子被人从里面掀开。周行训走了出来。 左边那个当即脸色垮下,右边的矜持一笑。 不过这些眼神交换都是转瞬的光景,等周行训人出来后,两个人都是一脸肃容、认真值守的样子。二人对着周行训规规矩矩地行了个了礼,但是没弄出什么动静。 周行训抬了下手让人起来,又用眼神询问了一下。 都不用他出声,值守的亲卫已经很意会地指明了自己帐子的方向。 看着夜色中向着那个方向走去的身影,两个人对视一眼,都忍不住啧啧摇头。 有的人啊,别看白天在外面耀武扬威、威风八面的,晚上照样灰溜溜地教媳妇赶出去、连个热被窝都睡不了……
第28章 帝后28 卢皎月还不知道自己无缘无故背了好大一口黑锅。 事实上, 她对周行训这大半夜专程爬起来换地方睡的迷惑举动毫不知情。 是周行训觉得不行。 太危险了。 怀里抱着的人香喷喷的、软乎乎的。 均匀又安稳的呼吸声一下又一下地落入耳中,阿嫦就那么毫无防备地睡在他的怀中。 这个认知让周行训心底软得一塌糊涂。 可偏偏夜幕笼罩之下,一些白日里并不会出现的阴暗念头占据着心神:想要抱得更紧一点, 将人揉碎了按到骨头里去;想要贴的更近一点, 肌肤的碰触远远不够;想要在对方身上烙印下他的痕迹,从里到外、每一寸骨血都是如此…… 周行训上过战场, 他无比清晰地认知到,这些念头都带着极其鲜明的破坏欲和毁灭慾望。在无瑕雪地上踩过脚印、让洁白新纸浸染墨迹、在平静如鉴的湖面上激起一圈圈涟漪, 这些人性本能的破坏欲在战场上被无数倍地放大,杀戮的快感甚至会让人迷失其中。 周行训本来以为自己绝对不会被那些东西掌控,即便是最鲜血沸腾的时候,他也能维持着极度清醒的冷静。 但是这一点似乎在阿嫦身上不起作用了。 这实在是个相当严肃且严峻的问题。 营中晨起的第一道鼓声响起,周行训几乎是立刻醒了过来。 前几天这会儿他都是直接爬起来去往主帐走了, 但接连几天都没睡好, 他虽然白日里看起来仍旧神采奕奕, 可刚醒的时候就有点发懵,一时就坐在原地没有动弹。 一般这情况,凉水泼把脸就好了。 不过现在没什么紧急军情, 也没人想不开这么对待主将,就任由他那么坐着。 亲卫们也不复第一日看到主将在帐子里时的惊慌, 都非常从容的各自收拾整理。 等到收拾得差不多了, 见周行训还在那坐着,明明神情放空,但是有种说不出来的发愁的样子在。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有人大着胆子上前给个建议, “陛下,您不如给皇后殿下认个错?殿下心软, 说不定今晚就不赶您出来了。” 周行训还没彻底清醒过来,闻言慢吞吞地“啊?”了一声,困惑,“阿嫦没赶我啊?” 大家又是彼此对视,纷纷露出“我懂、我懂”的神情。 死鸭子嘴硬是吧? 不过有些事就是“看破不说破”,更何况这是军中主将,大家伙都给留着面子,纷纷点头应是:对对对、都是您自己想到外面来的。您就是喜欢搁着着宽敞的主将幄帐不睡、非来挤亲卫的营帐,放着香喷喷的美人不抱、过来挤臭烘烘的男人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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