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到底还是把人摁着坐下,重新把那件厚实的大氅给他披回去,顺手又把那个快燃完了的手炉塞过去,“你在这等我一会儿。” 周行训老老实实地应声,目送着卢皎月离开。 旋即低头,看着被塞过来的那个手炉,表情渐渐深沉起来:他是不小心摔了呢,摔了呢,还是摔了呢? 还是不小心捏坏吧。 等阿嫦回来,就可以告诉她:这手炉的做工太差、一点也不好用! …… 卢皎月不知道周行训那点小九九,等她出去要了个水囊灌了热水,带着这个简易的热水袋回来的时候,就看见周行训人还坐在原地、但是身上披的大氅已经被扒拉开了,手炉更是远远地放着,几乎和他在屋子的对角线上。 显然刚才那会儿并没有老实坐着。 卢皎月对此半点意外也没有,周行训会老实呆着才是怪事。 她抬手把热水袋递过去,“你敷一下伤处试试吧,隔着衣服敷、别烫着。” 周行训愣了一下,飞快瞥了眼那边的手炉,又看看自己怀里的热水袋,脸上的神采忍不住飞扬起来:“好!” 卢皎月:? 傻笑什么呢? 卢皎月最后也不知道热敷有没有用,但是看周行训莫名显得“傻乐傻乐”的样儿,她姑且认为有点效果吧。 …… 周行训运气不错,他来了复州没几天,连续阴沉沉的天气就放晴了。他自己也满血复活,开始闲着没事往外跑。 卢皎月没管他。 复州现在是挺忙的,但是忙不到周行训头上,他就是在来的第一天把事情吩咐下去,之后的事自有底下的人完善框架、执行细节,需要他亲自拍板的重大决定其实很少。 难不成还指望皇帝亲自干活? 反正周行训不是那种事必躬亲与民同乐的皇帝。 但是不干活也不能添乱啊! 卢皎月这边刚刚召了一帮人(多是复州本地的豪族妇人)准备商量灾后的卫生防疫,周行训顶着一身泥巴回来了。 卢皎月:“……” 不生气不生气不……他是从泥坑里滚回来了吗?!! 倒是没有滚,而是捞了个陷进泥沼里的小孩。 连日大雨,郊外淤泥积聚、形成了一块块沼泽地,不留神踩中了,很容易就陷进去。 既然是为了救人,卢皎月也不好说什么了。 倒是周行训打量着卢皎月的脸色,想了想,主动提议,“我看西边那块地方挺多泽地,不留神就踩进去。这会儿上山乞食的人也多,容易出事,我找些个人去巡一巡,听到出事也好去搭把手。” 卢皎月愣了一下,点头,“也好。是该这样。” 这人居然还挺周到的。 周行训忍不住笑:阿嫦真是特别好哄。 为表“认错”诚意,周行训亲去西郊做了安排。 在那儿又碰见了之前捞出来的那小孩。 周行训当然没记住被救人的脸,不过这孩子沾了一身的泥巴、到现在还没清理干净,很好认。 周行训看看打理干净的自己,又看看那脏兮兮的小孩,满脸嫌弃地挪远了点。 他可不想又弄脏一回,阿嫦瞧见该不高兴了。 倒是那孩子,因为这熟悉表情一下确定了周行训的身份,是方才救他的那个恩人。 这人先前把他就上来之后,就这么满脸嫌弃地扔到一边去了。 认出了恩人,这孩子主动向周行训走了过来。 周行训见状,挑了一下眉。 他站在原地没动。 既没有主动走过去,也没有像先前一样挪开,而是抱着手臂、居高临下地看着这孩子一步步走到自己面前。 周行训眉头挑得更高了,有点稀奇:“你不怕?” 他身上倒是没带刀,但是有些东西、可比“刀”可怕多了。 周行训穿的并非丝织绫罗,却也绝对一眼能看出来的上等料子。他不太喜欢佩玉,但虽无坠着的挂玉,腰间的带銙却是玉质的。天子、宗亲、三品上大员才能用玉銙,其余人以金银铜铁犀装饰。 这孩子或许没有这么清晰的认知,但多年求生的本能却足够他模糊地意识到什么了。 这些最底层的人有自己的生存准则,他们会避开一切对自己生命产生威胁的因素,而罗衣玉銙的贵人,常常是最大的威胁。 那孩子其实还是怕的。 周行训都能看见他往前走时的迟疑犹豫,还有破烂单衣露出的细瘦腕骨下,微微发颤的手。 但是他确确实实走到了周行训面前,在被这么一问之后,咬着牙摇头:“我不怕。” 周行训忍不住扬了一下唇。 这实在很有意思,他见过很多人在他面前强忍着恐惧说“不怕”、敌将败军甚至死干净赵室皇亲,但是这么丁点大的小屁孩还是第一次。 眼底的笑意一闪而过,下一瞬他就板起了脸,拖长着语调“哦?”了一声。 那孩子被吓得后退了一步,直接一屁股坐在后面地上。 周行训“嗤”地一下子笑出了声。 平心而论,这反应已经很不错了。那些一开始说着“不怕”的,多少人最后是跪在地上,痛哭流涕地求他放过一命。 周行训的笑声并没有多友好,却也同样没有多大的恶意。 那孩子敏锐地察觉了这一点,抬头看了过来。 “我不怕。”他又强调了一遍,接着说,“南边院子里识字的阿兄说,外面来的人是来救我们的,他们会带粮来,阿娘就不会饿死了。” 周行训“唔”了一声,没作反驳。 这孩子的娘倒是运气好,能挺到这会儿。 却见那孩子不知道想到什么,紧绷的神情一点点缓和下去,语气中居然听出点雀跃的意思,“贵人会给吃的,还会给糖。” 周行训缓慢地眨了一下眼。 ——是阿嫦啊。
第54章 帝后54 除了阿嫦, 再没有别的人会做这种事了。 几乎是那孩子刚刚说完,周行训就反应过来,对方话里那模糊得连男女都没有的代指是在说卢皎月。 和自家皇后扯上了关系, 周行训总算多了点的耐心。 他瞥了眼正爬起来的小孩, 问:“找我有事?” 闻得此言,那孩子总算回神, 他还挺像模样地行了一个礼,说话听起来文绉绉的, “恩公救了我的命,我娘说,做人要知恩图报,恩公有什么差遣,小子在所不辞。” 周行训忍不住看了人几眼。 泥巴沾了看不出衣裳的料子、依旧能看出挺破的。但能这么说话, 这小屁孩倒也不是他一开始想的小乞儿, 起码祖父或者父亲当过小官或做过佐吏。不过这跟他有什么关系呢? 周行训回答显得很冷淡:“我不缺人。” 他从不缺供他差遣、向他效力、甚至为他赴死的人。 那孩子没想到会有这么个回答, 一时呆在原地,表情有点茫然。 周行训顿了下,倒是接了下句, “但是缺人才。” 千军易得,一将难求。将才难求, 教化万民安定天下的王佐之才更难求。 看着眼前像是完全懵掉的小孩, 周行训哼笑了声。 他终于往前倾了一下身,却只是并指戳了下这孩子勉强干净的脑门,笑,“等你成了人才再来找我吧。” 周行训扔下这句话就甩手走了, 也没管原地还呆站着的孩子。 不过他心情确实不错,回去的路上还扯了片树叶吹了段曲儿, 惹得路上的人频频回头。 周行训一点儿也不介意被看。 他只是忍不住回忆着方才。那孩子明明害怕、却还是一步一步站到了他面前,肃着一张沾泥小脸说让他“差遣”。供他差遣的人那么多,像这样子的还是第一回 ……怪有意思的。 确实很有意思,周行训忍不住笑了起来。 他好像稍微有一点明白阿嫦了。 不论其他,单就“救人”这件事本身,就是一件令人高兴的事。 这欣悦心情一直维持到回到刺史府。 穿过重重屋檐掩映,他在廊下看见了想要找的人。 这是复州这几日难得晴朗的天气,日光映在她的身上,像是镀上了一层浅淡的柔光。 明明是白日,周行训却莫名想到了那一晚的宫殿中、自掌心流逝的月辉,那是无论如何也抓不住的月亮光影。 心底莫名生出种焦躁来,周行训忍不住开口唤了一声,“阿嫦!” 正往里走的人闻声回头,那一瞬间虚无的缥缈散去,廊下的人是切切实实站在他眼前、站在这世间。 周行训突然知道自己在高兴什么了。 ——他好像离阿嫦更近了一点。 就好像许久之前的那次春蒐,他发现了那疏离冷淡、仿佛一切都是公事的墨迹的背后,不着痕迹的温柔。 非常可爱。 让人想要抱起来转两圈!!抱起来、转两圈啊…… 周行训眨了下眼。 刚刚想问问对方怎么突然回来,却突然双脚离地的卢皎月:? ??? !!! ——“周、正、节!!” 眼前的视野旋转,耳边却是一声异常清晰的带笑回应:“我在!” 卢皎月:“……” 她问的是在不在吗?! 同明四年,帝后亲临复州。天感之,雨止。圣驾归时,百姓夹道相送,三郡人心皆附。 六年,帝御驾亲征、兴兵伐楚。 王师所过之处,百姓箪食壶浆、举城相迎。 同年,吴畏其威,国主亲奉国印,自请入长安。 翌年,右武卫将军周重历率军入蜀,征南将军郭感玄领兵伐越。 …… 局势发展到如今,确实可以说一句“天下已定”,蜀越之地的征伐周行训便没有亲自去了。 蜀地的捷报频传,但是伐越的那一路却不太顺利。 看着周行训黑着脸把战报拍在一边,牙都咬出嘎吱声了,卢皎月就知道情况不顺到一定地步了。 她瞥了几眼过去,大意是郭感玄轻敌冒进被围了,虽说勉强脱困、但仍旧损失惨重。 比之前的“士卒水土不服、军中似有疫气之兆”让人松口气,但也好不到哪去。郭感玄完全把周行训临走前千叮咛万嘱咐的话扔在脑后面——对于周行训在他面前说的“如果越人如何如何,千万别追”的话,卢皎月都听了不下三遍——郭感玄完全是照着参考答案写题,还给把错误示例抄上去了。 周行训把那战报往旁一推,一副气得肝疼的表情,“他最好能给朕拿下来!!” 倒也没说拿不下来怎么样。 罚是要罚、职也是要撤,但胜败是兵家常事,他要是真的因为战败斩将,这会儿手下也没活人了。 卢皎月对军事上的东西没法评价什么,只能把旁边的水杯给他往前推了推,劝:“消消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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