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会儿就有人打趣,“少夫人秀外慧中,连绣工都是极好的,这隼绣得可真神俊。” 顾易怔了一下,攥了攥帕子。 他脸有点热,但还是很认真地点头,“是,月娘是很好。” …… 当天晚些时候,卢皎月还是从顾易那边看见了那条帕子。 她愣了一下,突然意识到这个图样怪惹人误会的,顾易以为是给他的很正常。像周行训那样送马玩鹰,有事没事拽着人往猎场上跑,才是“不正常”。 她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算是那枚簪子的回礼吧。 毕竟顾易看起来真的挺喜欢的。 自己绣的东西被人小心珍惜着,还是挺让人高兴的。 细碎又平缓的日常流水而过,一不留神就翻过年去。 年节还没过去,顾府发生了一件大事。 ——卢皎月怀孕了。 这件事是顾易先发现的。 卢皎月其实没什么明显的孕期反应,只是比平常稍稍嗜睡了一点儿,但是因为老夫人先前瞒着生病的事,顾易对于类似的情况处于一种神经过敏的状态,立刻就警惕起来。 即便卢皎月说了“没什么,可能是这几天过年事多,太累了”,顾易也异常坚持又强硬地请了大夫来。 卢皎月忍不住摇头。 顾易性子确实挺好的,但是也倔。在真的在意的地方,他半步也不会退让。 卢皎月本来确定自己身体没什么问题。 只是让大夫来看看走个过场,也好安顾易的心,却没料到老大夫手指在脉上按了半天,眉头一点点拧起来、神色沉吟。 别说本就心怀疑虑的顾易了,就连一开始觉得没什么的卢皎月都心里都提起来了。 说起来,她这次的角色确实是“早逝”来着。 难不成是身上有什么暗病她没有发现?不能吧?她这些年能跑能跳能吃的。 老大夫:“劳少夫人换只手。” 卢皎月心里打鼓地换了手,后面的顾易脸色已经有些发白。 又是一段难熬的沉默,这位过度沉稳的老大夫终于开了口,“恭喜小郎君、恭喜少夫人。” ——恭喜? 突然转折的话让两人都愣了一下。 老大夫好像没看出来,依旧慢悠悠地:“少夫人这是有喜了。只是月份尚浅,脉还不那么明显。” 后半句话倒是解释了刚才为什么把脉把得那么久。 顾易整个人都懵住了。 本来一点点沉着坠入谷底的心被猛地拽了起来,他这会儿的心情比起喜悦来,更多的是反应不过来的空白。 顾易礼节周到地把老大夫送了出去,甚至还记得给了赏钱。 一直等到送了人回来之后,才手足无措地坐在卢皎月的旁边。他抬了下手,似乎想去抱人但是又不敢,一时僵在了原地。 可那份喜悦的心情到底是掩不住的,他忍不住唤了一声,“月娘!” 欢欣的神情触及那双格外冷静的眼睛之后滞住,顾易情绪一下子冷却下来,困惑中带了点不安,“月娘,你不高兴?” 卢皎月这才回过神来,她对着顾易安慰地笑了下,“没有。这是个好消息,你该赶紧去告诉母亲。” 顿了下,又道:“母亲一定想听你亲自同她说。我身子不便,晚些时候再过去,你先去跑一趟吧。” 三言两语地把顾易打发走,卢皎月坐在原地发了会儿呆。 虽然早就从剧情里知道会有这么回事,但是事情真的发生了的话,还是心情有点复杂。 沉思间,系统却冒了个头:[系统无法直接干预宿主的身体,但能实时监控宿主的生理状态,提供合适的建议,保证宿主度过一个安稳的孕期。] 卢皎月想起了这段时间突然存在感变强的系统。 除了天气预报,还主动提供饮食搭配。 卢皎月:[……] 卢皎月:[你早就知道了?] 系统:[是。但非宿主授意,系统无权暴露宿主隐私。] 卢皎月:所以你连本人也不告诉。 卢皎月噎了一下。 但隔了会儿,她还是一点点舒展开神情,低道了句,[之后就有劳了。] 她神情奇妙的抚了抚还没什么起伏的小腹。 这也算是一段非常新奇的人生体验吧。 虽然并不在她原本的人生计划内。 增丁添口,这对现在人口单薄的顾家来说确实是个喜讯。 顾老夫人本来已经衰败的身体似乎又被唤起了生机。 她挺过了一整个春天、又过了大半个夏天,就在顾易以为对方能看见长孙出生的时候,她还是在接近夏末的时候逝世了。 顾易枯坐了一整夜。 父兄战死、未婚妻入宫、母亲病逝…… 他的人生仿佛从得知那个噩耗的那一日开始,被泾渭分明地切割成了两半。前半段是家中纵容宠溺的幼子,眼所见之的都是金陵城内繁花簇锦、满城秀丽,每日烦心除了课业,也只是兄长心血来潮的捉弄,然而,所有的一切都在一夕之间陡然崩塌。父兄的孝期未过,他被推着到了这边境重镇撑起了门楣。 顾易没有什么不愿的。 这本就是他的责任,他愿意撑起这份父兄未竟之业。 可是为什么呢? 他明明担起了这份担子,却还是在失去。 金陵的宅院看不见了,阿锦入了宫,现在连母亲都去了…… 顾易觉得自己仿佛被推入了漆黑不见底的深潭里,刺骨的寒意从肌肤一点点渗入、冷水缓慢地涌入肺腔,他奋力地挣扎着,却好像只是在延长痛苦的时间。 似乎他前半生的一切美好,都是在为了之后一点点失去做准备。 披到肩上的外袍打断了顾易思绪,他怔着神抬头去看,看见了一张月色下皎然的面容,还有那对方眼底切实的担忧关切。 都已到了夏末,晚间还是有些凉意的。 卢皎月看着仍旧只穿着白日里薄衫的顾易,低声叹,“夜里凉。” 顾易愣了许久,在那样带着暖意的视线下,不自觉地舒了口气。 他以为自己会被溺毙在那片黑暗里,但是并没有。有人在他溺亡之前,执住了他的手。 她在最恰到好处的时候,出现在了最恰到好处的位置。 结发相知。 执子之手。 顾易低低地,“月娘……”幸好有你。 我只有你了。 顾易的伤心没能维持太长的时间,因为他不得不打起精神来应对另一件事。 北邺毁盟,挥师二十万南下,直逼醴阳。 顾易领命带兵去援。 父死母丧都是三年之孝,但是顾易哪一个没能守全。前者陈帝为防军中生变,不得不夺情启用顾易,令之镇守义固、以安顾氏旧部之心;后者便是此时,边境之危、守将更是义不容辞。 顾易看出了卢皎月的忧心,安慰:“月娘你放心,我知道自己经验尚浅,不会轻敌冒进。北邺近年上层争权,此次南征多半是为了转移矛盾,并无掠土之心。鲁仲圭、马孟义两位将军都是我父亲旧部,他们都是军中宿将,有他们帮扶,我不会有什么事。” 他这么说着,神情温柔地碰了碰已经显怀得很明显的小腹,低声:“你等我回来。” 卢皎月没注意顾易这点细小的动作,她其实不是担心这个。 顾易的性格不合适,但不是能力不合适。或者说,以他那个又较真又执着的性子,不管干什么都能做到极致。等到剧情开始,他已然取代了父兄、去掉了那个“少将军”的称呼,成为实掌兵权、镇守北境的顾将军了:这是一个非常稳的人,实在不必担心他战场撒欢、被流矢伤到的问题。 卢皎月担心的是别的。 她觉得这战报有点儿说不上来的不对劲。 大军挥师而来,提前造势以振声威是常见操作,毕竟这个时代的打仗很大程度上是拼士气。 但是北邺这次实在是太大张旗鼓了。 大张旗鼓得简直像是故意虚晃一招似的。 卢皎月觉得或许是自己多想,但是她目光在地图上落了许久,到底还是神色凝重开口,“你带兵去援醴阳,义固城中还会留下多少人?” 若是北邺当真分兵,义固能守得住吗?
第68章 结发07 卢皎月没有和顾易说自己的猜测。 主要是说了也没用。 将军和皇帝是不一样的, 顾易领的是皇命,他没法抗旨。 这也是为什么周行训明明有时候被手底下将领气得心肝脾肺都疼,也很少下绝对的军令。有些事情只有身处战场之中, 才能察觉其中微妙之处, 而战场上的意外太多了,从没有什么是绝对的。 卢皎月最后以“义固毕竟是边境重镇”为由, 让顾易留了三千人。这三千人不算是朝廷兵卒,而是顾氏私人部曲, 如果卢皎月开口,甚至可以留更多。 ……其实从这上面就能隐隐猜到,顾易的父兄为什么会出事了。 卢皎月没再多要人。 守城不是野外遭遇战,并不是守的人越多越好,多一个人就多一口饭吃, 总要考虑城内的粮草供应。况且义固是边镇, 城墙早就被修得高耸又牢固, 城内各种军械物资充足,他们并不需要打赢,只要固守待援。就算北邺当真分兵, 这些人也足够守到顾易回军了。 然而北邺并没有分兵,他们就是冲着义固来的。 醴阳的那一路才是幌子。 卢皎月因为心有疑虑, 这些时日一直让斥候在外探听情况, 因而很早就得知消息。 关安邑:“多亏少夫人这几日吩咐,这才早早发现邺军踪迹。属下已经命人去给少将军送信,只是这一来一回、再加上大军回师到底需要时间,邺军恐怕先援兵而到。” 他神色带着点沉重。 邺军这次声东击西, 摆明了冲着义固而来,来者不善又志在必得, 恐怕没那么容易应对。 到底想起了这是在少夫人面前,关安邑敛下了那点神色,正准备说几句“少夫人放心”之类的话,却听上首坐着的人开口,“吩咐下去,准备守城吧。” 关安邑一愣,到嘴边的安慰话语生生咽下去,卡了一下,才领命,“……是。” 这片刻的犹豫,上面的人已经自然而然地下了指令。 “你去安排一下,让城外百姓都先入城。” 大军来袭,那些人若是留在城外绝对是死路一条,要么被大军屠戮、要么被驱赶冲击城门、成为攻城的牺牲品。守城的士卒也是人,对手无寸铁的自己人下手、里面甚至可能有他们平日里见过的熟悉面孔,心理压力可想而知。 关安邑:“是。” 卢皎月接着:“城外的屋舍带着人去拆了、木料抬回城中,田里的庄稼不管熟没熟都先收了……从里往外清,清理得干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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