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澜又是一滞。 三人你一言我一语间,很快便到了谢宅。 在院子外头打量,屋子一共四间,虽破旧但很整洁,院子里摆放着一个木桩子以及两捆柴禾,一只橘猫在旁边打盹。 厨房在东边,此时谢父正坐在灶后面生火,浓烟呛得他咳喘不断,佝偻的身子一颤一颤的,像风中残烛,轻微的晃动都能够让人把心给提起来。 “谢老伯身子一直不好,谢三偏又挣不了钱给他爹治病。” 村里像谢彪这么大的,都要尊称一声谢老伯。 说完去叩门。 谢老伯从灶间缓缓走出来,见到屋外的三人,苍老的眼中仿佛有一丝朦胧,黯然浑浊。 他能够猜出沈寂二人的身份。 “大彪,你过来做甚?” “谢老伯,这二位是衙门的沈大人与赵捕快,来寻你有点事。”谢彪笑着向他介绍。 谢老伯毫无惊色,平淡地道:“衙门中人,寻我这半截身子入土的老头子会有何事?” 他摆手,一副不愿相见的模样,“都回去吧,我没什么好说的。” 想到不会那么容易就能问清楚的。 千澜有些无措,眼下要查清钱咏之死的真相,那具无名尸首的身份就必须得到证实,这会是钱咏案的突破口。 她看向沈寂,这种时候还是万事听长官安排。 沈寂觉察到她的视线,微微扭头看来,见她仰头看着自己,不觉目光已温柔许多。 谢老伯见几人还不走,来了怒气,大吼道:“我让你们走,是耳朵聋了吗?快些走。” 沈寂看回他,目光温润,含笑道:“谢老伯莫急,衙门今日来了个找不着家的人,自言姓谢,又听闻老伯之子谢三前几日打柴不见了踪影,不知那谢姓之人是否是老伯您的儿子?” 谢老伯眼底闪过疑惑,忽而大骂:“胡说八道,那怎会是我儿,你们衙门不办实事,任由财主以强凌弱,如今却尽做些子虚乌有的事,既然是我儿子,为何还不回家?这大淮村到珑汇县城的路他走了不下十次,你以为那样容易就找不到家门了?” “胡说八道,合伙诓骗我这孤家寡人,快滚。谢彪你也走!” 沈寂盯住他,“老伯何必那么发怒,若不是您儿子,明说便是。老伯反应那么大,莫非是晓得谢三下落,料定了衙门那人不是他?” “你……”谢老伯声音一低,目光闪躲,“自然不是他。” “那谢三在何处?” “我不知道。” “不知道为何不报官?”沈寂道:“你说衙门不办实事,如今我们来问你,你却不回,这是什么道理?” 谢老伯怔忡,回答不上来。 沈寂又道:“或者你那么肯定的原因是,你知道你的儿子再也回不来了。” 说到这里,谢老伯再控制不住自己,眼神黯淡下去,本就佝偻的腰背垂得更低,身子如纸般单薄。 中年丧子,痛不欲生。 谢三与谢老伯相依为命,哪怕是阿猫阿狗也有了情感,何况是亲生儿子。 谢老伯表情悲愤,拄着拐杖在院中,在秋风瑟瑟中更显凄凉。他这样一副神情,再说什么已然没了意义。 “是我儿子。” 谢老伯眼眶里含满泪水,“现在在义庄躺着,不能回家入土为安的,就是我儿谢三。” 虽说早已经猜到,听谢老伯亲口说出来,千澜还是心中一震。 或许是出于对谢老伯的同情。
第79章 马背山的屋子 无论如何,白发人送黑发人都是这世上最不可言说的伤痛,谢老伯先是丧妻,现又丧子,可想而知他心里遭受了何等打击。 他用衣袖拭去泪水,侧身道:“进来吧。” 谢彪看看他,又看看沈寂,见状急忙去打开了院门,摆出请的手势。 院里早已杂草丛生。谈不上荒凉,也算不得潦倒,总归能看出这户人家所过的日子不好就是。 谢老伯引他们的灶间坐下,又要去倒水:“山里风大,在灶前坐坐吧!没那么冷。” 沈寂拦下他,“不用了老伯,我们不渴。” 谢老伯没有坚持,缓缓走到灶前,继续劈柴做饭。 “老伯您这锅里是什么呀?”千澜好奇的盯着那口满是补锅贴的锅。 老伯沧桑的目光看过来,“几个烂了的芋头,把坏的切了,就还能吃几顿,人老了,吃不下什么东西,也不能挑有吃的就行。” 千澜微微一怔。 不由要想,谢三身死,谢老伯今后的日子该怎么办?毕竟相比死亡,一个人孤零零地活在这个世上才最痛苦。 几人都不说话,静静地听着柴火灶里劈哩叭啦的声响,在空寂的屋子里牵动着每个人的心弦。 虽然不太愿意承认,但眼前这个年过半百的老人家,确实可能失去了他唯一的孩子。 过了许久,千澜才缓缓出声问道:“老伯,这些天可有什么人来找过您?” 谢老伯劈柴的手倏地停住,缓缓扭过头,看向千澜。 “赵捕快是要问珑汇县姓吴的那家财主有没有派人来找过小老儿吧?” 千澜笑了笑,“老伯所猜确实没错,我正要问这个。” “找过。” 谢老伯的回答只有简单粗暴的找过两个字。 “不知是为何事?” 谢老伯心里是期盼衙门能够为他儿子谢三主持公道的,所以在之后的问话中都很配合,几乎是知无不言。 “是在我儿出事的后一日里,一行人骑着高头大马找到小老儿,说是要和我谈生意,是珑汇吴家的人。” 说到这里他重重哼了声,讥笑道:“同半截身子入土的人谈生意,亏他们想的出来。可我是万万不曾想到,他们所说的生意竟是给我一大笔钱,叫我不要把我儿子失踪的事,告之他人。” 说到此处,老人已是热泪盈眶,“那天晚上,阿三他,他分明只说要出去干活,第二日就回,家里还有些稻子没收呢。怎么就……” 恸哭不已,再也说不下去。 老者佝偻的身子微微发颤,仿佛秋日枯黄的草,风吹而过,好像能连根拔起一般。 “平日谢三和吴家老爷吴坤可有什么交集?”沈寂又问。 “他们没有交集,根本都没看见谢三有什么朋友。”谢彪道。 沈寂看向谢父,见他眼皮都不抬,直愣愣地望着跳跃的火焰。可见谢彪说的并无差错,谢三和吴坤没有交集。 那可能就是谢三是春风坊学徒的身份吴坤知道,因此派人找上了他。 可找他做什么?为何他会死在钱府的大火之中? 皮影在这场谋杀里充当着一个什么样的角色?那名说亲眼见到钱咏自杀的小厮,他所见到的就一定是真的么? “先回县衙吧。”沈寂起身,向谢父道:“若老伯还想起什么,可叫谢彪去县衙告之本官。今日时候已经不早了,我们就先回去了。” 谢父颤颤巍巍地站起来,谢彪要去扶他,可他却行动飞快的冲上去拽住沈寂的手。 “沈大人,沈大人。”他口中喃喃地叫着沈寂,眼泪不住的往下落,几乎是痛哭着喊出来的:“他们说,说你是个好官,咱们老百姓要遇见一个好官不容易啊。” “沈大人,我等穷苦百姓,无权无势更没什么傍身的钱财,我儿惨死,我却……沈大人,小老儿给您跪下了。” 说着便要下跪,沈寂连忙要搀,谢父却推开了他的手。 “沈大人,还请听小老儿说完这些肺腑之言。” “我儿惨死,是我这做父亲的无用,竟连他的尸首都不能带回来落地归根,这些杀千刀的,仗着有几分钱财便到处欺乡霸邻。如今世下,好人没好报,祸害却遗千年。我等穷苦百姓在这天高皇帝远的地界上,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但小老儿如今孤身一人,便也什么都不怕了,只求您发发善心,查清我儿身死的真相,也求您换钱老爷一个清白,他是个好人啊。” “老伯认得钱老爷?”他忽然说的话,令沈寂瞪大了眼。 钱咏在珑汇是个名声不小的富豪,十里八乡的人认识他很正常,但谢父的语气里却让沈寂听出很不一般的意味。 谢父与钱咏的关系,可能不仅仅是认识。 谢父叹了口气,“自然是认得的。” 他苍老的眼里始终闪烁着泪光,但情绪不像之前那般激动了。 “您与钱老爷是如何认得的?” “钱老爷在大淮村有处隐蔽的宅子,茅草小屋,就在马背山,恰好在我家耕地附近。他时常一个人去那里,待小半个时辰就走,一来二去便认识了。” 沈寂神情一变,认真起来,“他通常去那里做什么?” “这个小老儿就不知道了。”谢父细细一想,再道:“只是写写画画,对了,还打算盘。” “那他一般多久去一次?什么时候开始的?” “每月只去一两次,待的时间不长,至于什么时候开始的,我想想……我想想。”谢父目光一亮,“对了,就是端午开始的,那茅草屋子还是我帮着建起来的。” “他可曾与您说过些什么?”沈寂问。 “他每次来那边,也只是与我打声招呼,偶尔和我聊聊一些家常,钱府从前的事,其他的也不会和我这个外人说。有时候来了还会带两壶酒,拉上我喝酒,言语间似乎愁绪万千。” “他再三叮嘱我,不要将此事说给别人听,原本是要带进棺材里去的……钱老爷惨死家中,希望这些能够帮到衙门查案罢。” “不知老伯可否带我们去那处茅草屋?” 谢父眼光忽闪,有一丝的不太自然,很快却又恢复正常,点头应下。
第80章 危险 这个点若再去马背山,还有位行动不便的老者相随,只怕届时回去县衙要到月上时分了。 千澜暗叹了口气,又是没日没夜加班的一天啊! 但沈寂发的话她又怎敢提出异议,只敢在内心偷偷吐槽了几句加班不加月钱!小气鬼! 当沈寂眼风一扫,她便又乖觉下来。 能伸能屈,是为智者! 千澜认命般站在他身后。沈寂拍拍她的肩膀,又向谢彪道:“本官随谢老伯去趟马背山,恐怕今日要回去晚了,你去同衙门的郑捕快说,让他们莫要担心。” 谢彪应下,却挠头要问:“沈大人,咱们珑汇衙门里何时来了位姓郑的官爷?” 可见郑羽的存在感是很低了。 “你若不认得,同伍捕快说也一样,再告诉他,别忘了答应我的,入夜要来找我喝酒,我等他。” 千澜一怔,何时伍六七说要和他去喝酒了? 沈寂目光幽深,神色无比凝重。谢彪这么望着,咽了咽有些发干的喉咙,仿佛明白了点什么。辞过几人,出去牵马,便只听见马蹄嗒嗒的声音逐渐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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