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搀着你,好不好?” 隔着雨丝,她轻声问。 许是因为他没了平日骇人的气势。 容因说话的语调也比平日轻柔了许多。 她伸出手,葱削般的手指在月色下泛着莹白的光。 祁昼明定定看了一眼,又垂眸看向自己的大手,不知在思量什么。 容因催促了声。 他才不紧不慢地将手贴了上去。 容因使力去拽—— 眼前却突然倾覆。 她稳稳地落进了他怀里。 再睁眼,那人正低头把玩着她的手指:“好漂亮。” 那副认真端详的模样,与她幼年时每每新得了漂亮的玻璃珠子后的神情一模一样。 容因无奈地撇下唇角,挣动了下。 挣不开,索性由他去了。 左右醉鬼不讲道理。 只是他身上的衣衫尽数湿透,背后的伤口还没彻底愈合。 像这样吹下去,明日不生病才怪。 “祁昼明,我们真的该回去了。我困了。” 容因故作困倦地揉了揉眼。 娇嫩的肌肤微微泛红。 祁昼明眸光微闪,终于乖顺地从地上站起来。 他走不稳当,容因只能费力搀着他, 起初只有雨点砸在面上,不大,却还是有些疼。 可后来,额角渐渐渗出一层薄汗,和雨水混合在一起,从两颊一路流淌入下颌,向下蜿蜒,将本就湿透的衣襟濡得更湿。 行走间,湿透的衣裙紧紧黏附在身上,头上的碎发也湿哒哒地贴在颊边,极为难受。 稍微一缕风吹过,她便忍不住战栗。 容因侧目看了眼身边的对此毫无所觉的祁昼明,心中暗叹。 拜他所赐,今日恐怕是她出生以来最狼狈的一日。 好不容易遥遥望见院门,容因长出了一口气。 然而走到房门口,祁昼明却忽然撇开她的手,大马金刀地在石阶上坐下。 地面寒凉,他却丝毫不在意。 容因劝了许久,他也恍若未闻。 最后她无奈扶额,几乎被他磨没了脾气。 容因认命地关上房门,在他身边蹲下身来。 方才他在石阶上坐下后,便一直怔怔地盯着眼前黑色的雨幕出神。 又过了片刻,忽然扬起头,四处寻觅起来。 今夜乌云密布,天上没有一颗星,连月也望不见。 容因才要开口问他找什么,忽听他低低开口,喃喃道:“小月亮……” 他眸色黑沉,话里仿佛藏着数不清的思念。 她心口一滞,呼吸慢了半拍。 尽可能不动声色地问:“小月亮是谁?” 祁昼明转过脸来,深深看了她一眼。 容因敏锐地察觉到,他的眼神与方才截然不同。 幽暗深邃。 醉意似乎已去了大半。 “小月亮。”他又重复了遍,唇角突兀逸出一丝轻笑。 眼神变得恍惚而迷离,像坠入了一场悠长的幻梦。 “小月亮,就是小月亮。” “不过她那时不喜欢我这样叫,总是一本正经地让人管她叫‘祁姮’。” 容因惊异地望向他。 骤然想起灯火长燃的救苦殿中,那个被安放在角落中的牌位,上面刻着的名字是—— 祁姮。 心底里笼罩的那团迷雾,突然被人豁开了个口子,只等拨云见月。 不知是否是饮了酒的缘故,对上她那张淋过雨后略显苍白的小脸,祁昼明忽然想同她说些什么。 他每个字都说得很轻,却都砸进了人心底。 “那时我才从先生那里得知‘姮’之一字意为月中神女,将这个字在口中反复念了念,觉得极美。可那时阿姮长得圆了些,肉乎乎的,像个白胖的酒酿圆子,我便故意使坏,管她叫‘小月亮’。” “那一阵子恰逢她有幸随母亲一同前去华阳长公主府赴宴,见了长公主。” “那是一位奇女子,曾亲自披甲上阵,浴血杀敌。阿姮一早便对其心生仰慕,回府后更是日日念叨着将来要做女将军,于是她自然嫌弃‘小月亮’这个名字太过柔和,没有将军气势,吵着嚷着不让我叫。后来……” 他顿了顿,敛眸自嘲一笑:“后来便没机会叫了。” 容因抿唇,一时不知该如何劝慰。 她平日里那些撒娇卖乖的小手段,此刻都显得那样无用。 他低垂着头,摩挲着手上的扳指,似是在自言自语:“五年,阿姮已经走了五年。” 这五年里,每到这一日,他便无法安睡。 心脏像被人生生剜去了一块。 他只能靠酒来勉强麻痹痛意。 否则,只怕他会忍不住杀人, 会不管不顾地冲去替她报仇。 漆黑的夜幕里,容因看不清他脸上的神情。 心口却一阵阵的揪痛。 但“五年”这个敏感的数字,还是引起了她的注意。 犹豫良久,容因终究忍不住道:“那懿哥儿……” 祁昼明唇角掀起凉凉的弧度:“是,是阿姮的孩子。我并非他父亲。” 他深深凝向她,似乎知道她会问些什么:“至于江氏,她与江家一个侍卫情投意合,自知为父母宗族所不容,便求到我面前,我应允了。于是假意成婚,再让她伺机假死,与那侍卫远走高飞。” 令人难以置信的隐秘接二连三地被摊开在她满前。 容因恍惚间像被人拿着柄木槌敲了下,头脑昏昏,怔怔发蒙。 她从没想过这个可能—— 原来江氏并非懿哥儿的母亲,亡故的人也不是她;原来她与祁昼明并无瓜葛,充其量不过是祁昼明急人之困,成人之美,助一对有情人结为眷侣。 这些真相于她而言,无异于惊天巨雷在耳边炸响。 花了许久功夫,容因才渐渐从巨大的震惊中醒过神来。 可先前的迷雾刚被拨开,她却又被新的困惑所笼罩。 祁昼明并非爱管闲事之人,江氏一个世家大族的闺秀,按理说应当与他毫无交集才是。且那时的祁昼明,恶名已然传遍邺都,一般人都不会想到要向他求助。 除非,他还有所隐藏,他与江氏之间的关系,并不像他口中所说的那样轻描淡写。 再者,祁家不是什么规矩严苛的人家,即便阿姮是女儿家,依祁昼明的行事作风和他如今的悲痛来看,理应将她的牌位供奉在家中祠堂才是。 可祠堂里并无她的灵位。 千里迢迢供奉去灵台观,会是出于什么原因? 向所有人包括祖母在内,隐瞒祁承懿的身世,将他冒认到自己名下,又是何故? 还有他对懿哥儿的态度。 先前她始终认定,他是因为江氏难产丢了性命,才对懿哥儿心生怨气,十分冷淡,可如今既然不是,懿哥儿又是他十分疼爱的胞妹的遗孤,那他究竟为何对他不理不睬? 她抿了抿唇,喉咙酸涩,艰难地开口:“那……为何要对外宣称,懿哥儿是江氏的孩子?懿哥儿的身世,有什么问题吗?” 祁昼明黑沉沉的眸子望进她眼底,却并未作声。 他就知道,她会问到这一层。 这也正是他先前迟迟不肯同她说这些的原因。 若不是他今日喝得有些多了,方才这些,他不会向她吐露半个字。 他伸手拿过一缕她的乌发放在手中。 平日里缎子似的乌发湿哒哒地粘成一绺,有些冰人。 他道:“时候不早了。你淋了雨,我们回去吧。” 眼底似乎藏着一抹歉疚。 他的错。 害她陪他一起淋雨。 方才该听她的,先进去让她换身干净的衣裳。 容因便知,他不肯说。 满腹的疑惑再次被她压在心底。 无妨,知道江氏与他并无瓜葛,他也不像传言中那样对江氏用情至深,于她而言,便已是再重要不过的好消息了。 至于剩下的,她可以等。 她相信等他愿意说的那一日,不用她问,他也会主动告知于她 就像今日这样。 只是—— 眼前闪过祁承懿那张软乎乎的小脸和他脸上同祁昼明如出一辙的倨傲神情。 容因心口一窒。 那孩子的生父,是否尚在人世? 若有朝一日让他知道,自己不光已经没有了母亲,就连向来仰慕的父亲,也并非他的生父。 未免也太过残忍了些。 见她迟迟不肯站起身,祁昼明俯身牵过她的手,将她从地上拽起来。 却突然听见她小声问:“祁昼明,我不知道懿哥儿的生父是否尚在人世。倘若他也已亡故的话,你能不能一直像现在这样,做他的父亲?” 顿了顿,她又补充道:“我是说,不告知他自己的身世,就像现在这样,仍旧认你做父亲,好不好?” 祁昼明闻言,眼底划过一抹幽暗。 漆黑的瞳仁愈发阴翳。 他迟迟不答。 容因才恍然回神。 是了,她只想着能尽量让那孩子少些伤心,可是却忘了,若是这样,懿哥儿恐怕此生都无法知道阿姮才是他的生母。 对于阿姮来说,亦不公平。 她垂眸,讪讪道:“抱歉,是我思虑不周,你就当什么都没有听见。” 祁昼明欲言又止。 最终却只是握着她的手,沉默地推开房门,推着她的脊背将人送进屋内:“时辰不早了,我去叫人烧水,你先找块方巾将头上擦干,仔细得了风寒。” ---- 给之前猜到的宝子们+10分!!!感谢在2023-08-14 23:04:26~2023-08-16 22:41:5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第59章 午睡起来, 容因坐在镜前重新梳妆。 碧绡只用螺子黛替她重新染了眉,画了花钿,脸上仍未敷粉, 因此颊边尚还带着方才那一觉留下的微微酡红。 桃腮粉面, 俏丽可人。 替她簪上最后一支步摇, 碧绡眉眼噙笑,问:“夫人今日想穿哪件衣裳出门?” “就前日铺子里刚送来的那件水绿色的团花袄裙吧。” 明日是仲秋, 前几日下过那场雨后,一下子便冷了下来。 容因便命人去订做了新的秋装。 不光她自己, 也没漏下太夫人、祁昼明、小奶团子和碧绡那份。 祁承懿生辰时, 容因托钟灵寻了那块玉石给他做生辰礼。 故而今日她租了一整条画舫, 邀钟灵一同游湖,以作酬谢。 邺水两岸素来热闹,平日里乘画舫游湖的达官贵人们络绎不绝, 蔚然成观。 容因一向喜静, 自然想不到去凑这样的热闹。 主意是钟灵出的。 说是婚事不顺, 要散散心。 可容因瞧着她倒不像是个需要散心的, 整日里吃喝玩乐一样不落,比沈世子那个主动提出退婚的人过得还要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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