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日她试探着问了下。 小姑娘当时正手里抓着一块红烧蹄髈啃得正香, 听见她问, 停下咀嚼地动作努着小嘴道:“从小一起长大的竹马却要与我退婚,遇上这样的伤心事, 我本就够惨了。若是还要整日茶饭不思、哭哭啼啼, 那岂不是更惨?” 容因闻言, 先是一脸诧异地盯着她, 而后又笑。 她自认做不到钟灵这般豁达。 这姑娘当真是有一颗极为强大的心脏。 每每都能让她收获意外之喜。 * 容因同她约定好, 直接在梨花渡会面, 一同登船。 明日是仲秋,今日月亮就已十分圆亮,似一面高悬的银盘。 街上也比平日热闹许多。 刑二话多,见今日容因心情不错,又知道她素来待人宽和,一路上一直絮絮叨叨个没完。 容因和碧绡坐在车厢里听着,时不时同他搭几句话。 马车从十字巷口拐出,驶进虹桥大街。 变故陡生。 嘶鸣之声骤起,刑二的说话声戛然而止。 车厢突然剧烈地晃动起来,向后倾倒。 一阵天翻地覆。 容因下意识用双臂撑住车壁,但无异于螳臂当车,仍旧不受控制地往一旁栽去。 马惊了。 刑二死死攥住手中缰绳,粗粝的麻绳深深勒进宽大的手掌。 划破皮肉,印出深深的血痕。 刑二咬紧牙关,几乎使出吃奶的力气,额角青筋暴起,脸上因为用力而充血涨红。 掌心钻心地疼。 他却不能松手。 这里是闹市,一旦马匹狂奔起来,不光他们这一车人有性命之虞,街上那些百姓恐也会遭受无妄之灾。 好在,这场角力中,刑二渐渐占据上风。 那匹马喷了个响鼻后,终于平息下来。 刑二长出一口气,用衣袖揩一把眼角额上的汗。 可不等彻底放松下来,他忽然又想起坐在马车里的容因和碧绡,忙一脸焦急地转过身问:“夫人,你与碧绡姑娘可有受伤?” 碧绡顾不上去管自己手臂上的那块擦伤,连忙将容因扶坐起来。 “夫人,快让奴婢瞧瞧,可伤着哪儿了?” 容因轻轻摆手:“我没事。” 只是声音却有些微弱。 她身上没受伤,但方才却不小心撞到车壁上。 头有些发晕,此刻腹中正翻江倒海,几欲作呕。 碧绡见她左手一直扶着头,脸色苍白如纸。 心口重重一跳。 颤声问:“可是摔到头了?夫人快将手拿下来让我看看伤得重不重?” 容因勉强挤出一丝笑意,双眸微眯,看向她,宽慰道:“我真没事,就是方才撞了一下,有些晕,一会儿便好。” 碧绡还要说些什么,马车外却忽然传来一道趾高气扬的质问:“喂,你们是哪家的?我们方才好心给你们让路,你们竟还冲撞我们国公府的车驾 ?!” 容因眸光微闪。 国公府? 她掀开车帘一角,暗中觑了一眼。 旁边是一辆四乘的高大辇车,朱漆青络,刻玉镂金,富丽华贵。 四匹枣红骏马额头上俱饰以金当卢,长鬃密披,四肢健壮,威仪凛凛。 容因眸光扫了一圈,没有错过亭盖右边不起眼处坠着的那块玉牌。 那上面刻着一个“黔”字徽记。 是黔国公府的马车。 怪不得连随行的仆从都如此气焰嚣张。 只是不知车驾内,坐的是何人。 略一思忖,容因掀开车帘,微微福身,行了一礼,才道:“我家车夫技艺不精,惊扰了贵人车驾,还望贵人莫要见怪。” 刑二听过后,暗暗皱眉,一脸不快。 倒不是因为夫人贬低他,而是这桩事本不是他们的过错。 方才他架着马车从巷中驶出来,对面那辆马车却要从大街驶进巷中。 按理说本应当就是对面马车让他们先行,等他们离开,才能让出巷口这块地方,让他们过去。 谁知两驾马车擦身而过时,那国公府的刁仆却突然朝他们的马匹掷来一块石头,砸中马腿,这才惊了马。 若不是他及时扯住缰绳,最后只怕他们的马就会直直蹿进闹市中,酿成大祸。 刑二凑到容因身侧,低声道:“夫人,是这厮朝咱们仍石头,才惊了马。” 容因眸光微闪:“我知道了。” 马车里无人作声。 容因再次朱唇轻启,不卑不亢道:“只是贵府的这位小哥方才朝我这车夫投掷石子,害他伤了手,还请这位小哥能向我家这车夫赔礼道歉。” 她先向对方致过歉后,再让对方家仆同刑二道歉,便不算下对方面子。 即便对方此刻不肯,回府过后,想必也会对这嚣张的家仆加以惩戒。 如此一来,她的目的便也达到了。 果然,她此言一出,方才那气焰嚣张的家仆狠狠剜了她与刑二一眼,却不敢则声。 “道歉。”车里传来一道低沉的中年男子的声音。 方才还趾高气扬的小厮顿时蔫下来,像头温驯的绵羊,不敢有丝毫异议。 他咬牙看向刑二,不甘不愿地道:“这位……兄弟,是我不好,同你赔个不是。望你……大人有大量,别与我这瞎了狗眼的一般见识。” 刑二哪里看不出他眼底藏着的怨怼。 然而余光瞥见容因略显苍白的侧脸,终究还是忍下这口气,冷嗤一声:“罢了,确实不能同你这种人计较。” 狗仗人势的东西,早晚有一日得自己栽个跟头。 国公府的马车驶入十字巷口。 马车里,坐着一个身着藏蓝袍,留着小撮山羊胡的中年男子,他身形瘦削,手中捻着一串玛瑙流珠,那双眼幽深如黑潭,眼角狠狠下撇,眼尾锋锐如钩,透着狠厉。 “方才那小娘子,就是祁昼明的夫人?”曹思诲看向对面一身玄裳的青年,不紧不慢地问。 “是”,那青年颔首,又试探着问,“那今夜,可要连她一起……” “不必,我不过是敲打敲打,给他提个醒,莫要将手伸得太长,还不至于去动他家眷。若他能就此知趣地收手,便再好不过。” “儿子明白。” 曹宣敛眸,那双生得与曹思诲如出一辙的眼睛里闪过阴狠。 这几日漕帮那边传回消息,说前些日子有永清殿的人混入漕帮。 但他们得知消息时,那人已从漕帮离开,因此所查为何便不得而知。 父亲一向忌讳这个,从前祁昼明查案,三不五时动了父亲的人,父亲只当他是领了皇命办事,便也不与他计较。 可如今他胆子太大了些,竟敢直接查到父亲头上。 今上对太后娘娘一向恭顺,事事以太后为先,对父亲也很是倚重,断不可能在这个时候命祁昼明暗中调查过国公府。 那便只会是他自己不知天高地厚,冒犯到父亲头上来。 父亲虽说只是敲打,但他私以为,若能取其性命,再好不过了。 * 因着路上那个小插曲,容因到时,钟灵已等在了渡口。 此番为表酬谢,容因咬牙租了艘双层画舫。 遥遥望去,朱漆红船,飞檐黛瓦。 船身内外遍布浮雕,上刻各色花卉,画舫游于邺水上之上时,朵朵石莲入水,海棠落雨,意趣十足。 似乎因钟灵和容因是女客,船舱四周障了一圈翠绿的湘帘,微风一过,帘幕飘飖,仿佛碧云曳地。 船舱是一排五间客厢,每间厢房上的隔扇门都镂云裁月,内里的装潢布置也无处不精细雅致。 二楼飞庐上不设门窗,只凿出一弯弯拱形门洞,凭轩而立,便可极目远眺,将邺水两岸风光尽收眼底。 钟灵步伐轻快地将两层画舫逛了个遍,最后站在二层飞檐下,俯身朝容因招手:“崔姐姐,你快上来,这上面好漂亮啊!” 雀跃得像个孩子。 容因摇头轻笑,却依言提起裙摆,往二楼走去。 在檐下站定,顺着钟灵手指的方向望去。 一瞬间,也被眼前柔美而瑰丽的景色所惊艳,怔怔入神。 她们来的时间足够巧。 恰逢日落。 乌金西坠,在水中洒下片片金箔。 一半日轮隐没在远处的楼阁身后,恍惚中像坠入了河底。 粼粼的水色在眼前掠起一片斑斓的影,天边偶尔飞过一只白鹭,悠长的鸣声融进汩汩的桨声里,宛如一体。 夜色如潮水般一点一点地漫上来后,两岸的渔夫点起桅灯,划着一叶乌蓬小船靠岸,楼阁画舫上的灯盏也一个接一个亮起。 转眼之间,整条邺水仿若天河,银星点点。 “崔姐姐,时候不早了,咱们下去吃些东西吧?” 钟灵的唤声在耳边响起,容因才恍然回神。 “好。” 钟灵一心惦记着赏景,命人将饭菜摆在了前舱外的飞檐下。 谁知饭未吃完,却忽然下起雨来。 小姑娘连忙拽起容因往船舱里跑,却还不忘招呼人将饭菜收进来。 靠窗那张红木长桌上摆着铜鹤炉,里头不知燃的是什么香,清雅好闻。 方才这雨一下起来,她心头不知为何忽然生出几分不安。 此刻闻着这香,已渐渐平静许多。 方才在外头已吃了半饱,容因便没再动筷,只笑吟吟地看着钟灵吃得香甜。 半晌,钟灵搁下筷,看着外头细密的雨帘,仍有些不悦。 她嘟起红唇道:“真是扫兴。” 容因笑着宽慰:“无妨,隔帘听雨,也是一件雅事。你若玩的不尽兴,咱们过些日子再来一次便是。” 这雨下的不大,但此刻下船也难免被打湿衣衫。 容因便索性倚在美人靠上双眸微眯,听雨或打在蓬顶,或落入水中,如玉盘珠落,清脆悦耳。 时间一久,容因几乎有些要睡着了。 却忽然被人剧烈地晃醒。 “崔姐姐,快醒醒,出事了!你快醒醒!” 容因一睁眼,对上钟灵焦灼的小脸,不知是月光太凉还是烛火太暗,那张平日里俏丽的芙蓉面上竟泛出冷白的光。 “怎么了?”容因下意识坐起身。 刹那间,不远处岸边丈许高的浓烟跃入眼底。 离他们仅有十数米远的渡口,火光冲天,喊声如雷。 “快,掉头,咱们往回走!”容因腾地站起身,朝船尾处的船夫扬声喝道。 看那火光离渡口极近,他们不明内情,贸然上岸,只会遇上险情。 不论是漫天火海还是仓惶间想要闯入画舫躲避灾祸的游人,于她们这一船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来说,都是威胁。 若要救人,先得自保。 见她面容冷肃,那船夫不敢耽搁,连忙依言照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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