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良久,他将人挥退,幽深的黑眸晦暗不明。 乔五疾步从外头走进来,手中握着一张供状,一脸喜色:“大人,那人昨夜见了一面他的妻儿,终于肯招了。” 先前他们一度以为这世上当年知晓内情的人证俱已被灭口,不在人世。 却不想,功夫不负有心人。 先前大人背上的伤口崩裂那夜,他们终于查到了此人的下落。 只是此人甚是贪生怕死,生怕惹来黔国公的报复,从始至终都咬紧牙关不肯吐露半个字。 直至前日他们找到了他藏匿起来的妻儿,他终于才肯招认。 乔五将那张供词小心翼翼地摊放在祁昼明面前。 谁知他却只是随手拿起来,来回扫了几眼,又放了回去。 若有似无地轻叹一声:“来不及了……” 太晚了,哪怕再早一月,这张供词都还有大用。 可如今,皇帝的身体,等不及了。 乔五一滞,脸上的喜色褪去,不明就里地望向他。 这段时日一直不分昼夜地忙碌,以致他眼下泛起一圈淡淡的青黑,透露出一股疲色。 加之方才那句话,叫人莫名觉得颓然。 他不懂。 大人所说的“来不及了”是指什么? 明明如今关键的人证已经找到,只要将那人当年私藏的证据拿到手,再将曹家这些年的罪行一并捅出来。 他们不光能翻案,还能置曹家于死地。 可大人为何却好像突然之间就泄了劲儿? * 容因一行已走了三日。 这一路上,怕遇山匪,容因命人走的皆是官道。 虽要绕些远路,但胜在安全。 今日已是他们赶路的第四日,听在前头领路的那个江家家仆说,再走约莫两个时辰,便能进淮阳城了。 这几日除却日落后在邸店住下的夜里短短几个时辰,容因几乎都不曾下过这辆马车。 头两日,许是在马车上待得久了,容因总觉得心口窒闷得难受。 即便含了梅子干,饮了薄荷甜浆,也不起丝毫作用。 可打从昨日起,她却好似突然适应了过来,一整日都没再像前两日那般没精打采。 晌午时分,和煦的光透过帷幕间的罅隙,钻进马车内。 容因将车帘卷起,取了个小巧的铜钩,将帘幕悬挂上去。 让阳光能够顺畅无阻地洒进来。 她与碧绡还有小奶团子三个人一起待在这样狭小的空间里,时间一长车内的空气难免污浊。 此刻正是晌午日头最温暖的时候,风也没有早晚时分那样寒凉,像这样通通风最好。 车帘卷好,容因坐回远处,一打眼却见祁承懿不知从哪里又掏出一本书来,正摇头晃脑地读着,与在府里听文先生授课时一般无二。 容因暗叹一声。 也不知祁家人身体里究竟都是什么基因。 明明都是人,可为什么她会感觉他们好像偷偷进化了呢? 前有祁昼明凭一己之力从一个无名小卒做到如今司殿的位置,手握众多朝廷命官的生杀大权;后有祁承懿这个小豆丁将来一路过五关斩六将,年纪轻轻便中进士,之后官运亨通,位极人臣。 并且看小奶团子如今这般好学的架势,她总觉得这本书的作者对他的描写恐怕还是过于保守了。 只是惊叹过后,她忽然又有些难受。 这么小的孩子,却鲜少体会过正常玩乐的乐趣,实在让人心疼。 思及此,她凑上前柔声问:“懿哥儿,你不觉得累吗?若是累,便先不学它了。不如你陪我玩一会儿好不好?” 圆绒绒的小脑袋从书页里抬起头来,一脸疑惑地看向她:“累?为什么会累?” 说完,无视容因略显怔忡的表情,他又道:“你自己玩吧,若真是无聊,叫上碧绡姑姑也行。碧绡姑姑若也嫌你幼稚,那你便只好再等等,等我将这一章看过去了,再抽出时间来陪你。” 说完,便又低下头去。 只差没直接跟她说“别来烦我。” 容因磨了磨后槽牙,在他一口一个“幼稚”中终于认清,这小子是当真不觉得读书会累。 并且可能正相反,在他眼里,读书才是最轻松,最有意思的事。 容因支颐着下颌,盯着他专注的侧脸看了半晌,终于还是忍不住追问道:“懿哥儿,你这般用功地读书,只是因为读书有意思吗?便没有别的缘由?” 祁承懿翻书的手一顿。 缘由吗? 当然有。 即便府里的下人都很是避讳,可他也知道,父亲在外人眼里算不上是个好人。 甚至还可能是个穷凶极恶的魔头。 因为他替皇帝杀了好多人。 可是,那是皇帝要他杀的,他又不能做决定,那些人却为什么只敢在背地里偷偷骂他呢? 为什么个个都对他避之不及呢? 他还从没见哪个人背地里偷偷骂皇帝如何如何,就好像他使人杀人便是理所应当。 他还知道,父亲树敌无数,好多人都盼着他早些死。 倘若有一日,他没了这个官职,恐怕来刺杀他的人,要他性命的人,会不计其数。 他不想有那一日。 于是便去向先生求教。 先生告诉他,只要他好好读书,将来做到比父亲还大的官职,能够在朝堂上举足轻重,让天子倚重,让朝臣敬畏。 到那时,他便能庇护父亲。 小奶团子握着书页的手慢慢收紧,眼神中有种这个年纪的稚童身上罕见的坚定。 世事易变。 那日她说的那番话警醒了他。 虽然她那时说只是随口一问,可这样的事说不定哪天便成了现实。 他须得更加努力,早日像先生说的那样,能庇护父亲。 小奶团子暗暗想着,忽然抬起头,定定地看向容因。 抿了抿唇,他在心底悄声道—— 还有,母亲。 ---- 抱歉啦宝宝们,昨晚没有写完,今天补上啦(顶锅盖求别打QAQ)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南极潇湘 20瓶;
第71章 第71章(剧情章,不喜可跳) 江家祖籍就在淮阳, 且是当地大族。 往上数三代,还曾出过一位太常。 如今却已渐渐没落,唯独江溶月的父亲尚有官身, 却也不过只是在这淮阳郡任一个小小户曹。 但终究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虽比不上祁府, 江家的祖宅亦很是宽阔气派, 在周围那些普通民宅中间,宛如鹤立鸡群。 容因理了理衣襟和鬓发, 从马车上缓步走了下来。 江家那个家仆连忙上前,道:“还请夫人和小公子稍候片刻, 容小人回府通禀一声。” 容因轻轻颔首。 看着眼前这两扇阔气的朱漆大门, 容因莫名觉得有些许不适, 仿佛潜意识在抗拒踏进这座府邸。 她轻轻摇头,努力将那点怪异的感觉压了下去。 那家仆去了许久都不见回来,门房也对他们视若无睹, 多少有些奇怪。 按理说, 江家人既请他们来, 合该一早便去迎接才是。 可如今他们人已经到了, 江家却没有丝毫待客的准备。 难道这就是祖母所说的“刁难”? 容因转眸,看一眼静静立在自己身侧的小奶团子。 他脸上透露着希冀, 倒像是对此毫无所觉。 罢了, 只要小豆丁开心便好。 左右他与江家实际并没什么关联。 此番来淮阳探望江氏的母亲,说不准便是他最后一次与江家人碰面了。 她正思忖, 石阶上方突然传来一阵沉闷的“吱呀”声。 漆红大门慢慢洞开。 里头一个身穿玄色直裰, 头上裹着幞头, 下颌处留着一小缕髭须的中年人笑容满面地快步迎下阶来。 “夫人舟车劳顿, 在下有失远迎, 还望见谅”, 那人微微一揖,直起身来,解释道,“实在是秋收时节,马上就要收秋租了,忙得很。” 不等容因说话,他转头看向小奶团子,一脸惊喜地道:“这是懿哥儿吧?来,快叫外祖父好好瞧瞧。这些年,外祖父日日都惦念着你,可惜邺都遥远,外祖父又公事繁忙,始终抽不开身,懿哥儿,你可别怨怪外祖父呐。” 一边说着,他伸出手,作势要去抚摸祁承懿毛绒绒的小脑袋。 谁料手才伸到半空,小奶团子忽然揪着容因的衣襟,往她身后躲去。 摸了个空。 江父尴尬地笑笑,自顾自地打起圆场:“无妨,无妨,毕竟这么些年不得见,懿哥儿同我生疏也是常理。” 容因掩去眼底的嘲弄。 能如此轻飘飘说出口的挂念都不是真的挂念。 到底是公事繁忙,还是根本想不起小奶团子这个远在邺都的外孙,便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容因轻轻牵起唇角,浅浅笑道:“您说的是。懿哥儿素来怕生,您别见怪。” “哪里哪里,夫人言重了”,江父呵呵一笑,神色如常,没有半点儿被驳了面子的愠怒,也不见失落。 可他越豁达,容因便越发讥诮。 倘若他当真挂念懿哥儿,便不会是这样的反应。 不仅如此,看这位江老爷面色红润,精神焕发的模样,脸上没有半点憔悴和哀伤,全然不像一个发妻病重,即将不久于人世的丈夫。 看来祖母所言不虚,江家人果然人情寡淡至极。 不想再继续与江父虚与委蛇地客套下去,容因寻了个由头婉拒了他口中的接风宴,直截了当地提出要去探望江夫人。 谁知江父却眸光微闪,温言道:“不急,夫人和懿哥儿这一路辛苦,先稍作歇息也不迟。” “再者”,他讪讪一笑,“拙荆如今体弱,一日间有大多数时辰都在睡着,夫人此刻带着懿哥儿过去,怕是不那么凑巧……” 话说得周全,但明里暗里都是婉言拒绝的意思。 容因觑着他的神色,心底闪过一丝异样。 但念及他们确然初来乍到,遂道:“既如此,那我们便先不过去叨扰了,待尊夫人醒来,还请您命人来知会我一声。” 江父闻言,笑着满口应下。 * 江家人提前替容因一行收拾出的住所是内院西南角的一处小院,北面紧靠府中小花园,四下幽静雅致,还算不错。 府上的小厮婢女一走,祁承懿便扯了扯容因的衣袖,撇着嘴道:“我不喜欢他。” 顿了顿,他垂眸,神情低落地喃喃道:“因为他也不喜欢我……” 孩子的直觉最是敏锐。 他能感觉出来,外祖父虽动作亲昵,嘴上叫的也很是亲热,可眼底透露出来的,并非孺慕,反而更像是审视。 说直白些,就如同在打量一件名贵的物件般,在估量他的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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