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玄深谙人性,便觉得不必急在一时。如若自己强留,怕会吓坏谢冰柔了。 一瞬间卫玄脑内转过许多念头,他其实并未犹豫多久,口里已经说道:“谢娘子累了,是该歇息了。” 那便是允了谢冰柔离开。 谢冰柔心口忽而一松,面上却没有露出来。 她之前虽叮嘱章爵留在原地,可如今却忽而很感激章爵能前来。 自己在卫玄跟前手足无措,简直已不知晓如何应对了。 谢冰柔向卫玄告了辞,方才离开了房间。 卫玄双眸似沉水,便这样盯着谢冰柔的背影。 他想自己若不去喜欢谢冰柔,又能喜欢谁呢?自己身边之人素来畏惧自己,哪怕是太子,其实也对自己颇有几分忌惮,只是舍不得自己这般锋利罢了。 偏生谢娘子胆子大,一向也不畏自己。 这样想着时,卫玄便垂下头,轻轻抚过了手心的剑柄。 剑入鞘中,鞘上的血未尽。 今日要做的事没有做完,倒确实并不是跟谢冰柔倾吐心意的好时机。 那么章爵将谢冰柔接走,倒也不错。 他不知晓绕过了走廊,谢冰柔下意识想伸手,想去握章爵的手。 只是那手伸到一半,倒僵了僵。 也许是出于女儿家的羞涩,谢冰柔到底有些不好意思。 她虽又聪明,又胆大,但有时候心思跟平常的女孩子也没什么差别。 但这时候,章爵却主动伸出了手,紧紧将谢冰柔的手握在了手心。 他没有回头看谢冰柔,却将谢冰柔的手握得紧紧的,耳根也微微发红。 章爵虽没说什么甜言蜜语,但谢冰柔却微微恍惚。 她反手将章爵的手紧紧握住。 别院之中血气冲天,地上有若干死尸,这便是卫玄所缔造的血腥地狱,残酷得仿佛有些不真实。 这样恍恍惚惚的不真实中,这样紧紧握着的双手仿佛才是唯一的真实。 有人已替两人备好马,章爵扶着谢冰柔上去,再与谢冰柔共乘一骑。 卫玄倒真没有想留之意。 两人离开别院时,亦见着一辆马车缓缓驶入了院中。 马车中似藏了什么,发出呜呜之声。 谢冰柔估摸着里面藏着什么人,忽而心头冰凉。 卫玄与人相争,所杀之人也不能用好人或者坏人来分辨的。谢冰柔想要说什么,可终究一句话也没有。 章爵已提着缰绳,策马离开。 等两人策马走了好几里路,谢冰柔才慢慢回过神来,才能肯定卫玄居然真放她走了。 这一切仿佛才落到了实处。 她和章爵两个少年人手牵着手,本来应该心存甜蜜的,可从卫玄那处离开,便只余血腥和惊惧了。 章爵则在身后缓缓说道:“其实我跟随小卫侯有几年了,他这个人是有些心狠手辣,不过贪墨受贿,或者刻意因私怨报复杀人什么的,倒并没有。他那样的人大约是图什么大局阿,跟他闹起来的人多半是自己心甘情愿入局,死了也是技不如人。” 谢冰柔老嫌章爵硬邦邦,不会说话,可如今倒品出了一些体贴的滋味。 她轻轻说道:“章校尉,你这是在安慰我?我明明瞧见卫侯掳人囚禁,我不知道马车里是谁,也不知道他活该还是不活该。但是,我却假装没看见,我连问都没有多问一句。” 她本可告诉自己,她是相信小卫侯,所以才没多问一问。 如果里面那个人是跟令屠嘉一样,是个随意取人性命之辈,死了也不冤枉。 可她不问还有别的原因。 谢冰柔说:“我很害怕,怕得不敢多问一问。” “我学习验尸断狱之术,是要树立律法威严,想要大胤律法可以惩恶扬善,让一切可以在规则之内。” “我知道这样很傻,天子犯法岂能真与庶民同罪,可勋贵行事荒诞,也是需要付出一些代价的。” “可是,这一切放在小卫侯跟前,便显得很荒诞。今天死了很多人,这些绝不在规则之内。而我心里,也觉得他未必算错。” “就好似我心里想坚持的东西,是很好笑的。” 她泪水也轻轻落下来。 如果卫玄像个反派一样以势压人,那也罢了,可她甚至没办法讨厌卫玄。 “你知晓卫侯是个很有魄力,容易让人心折的人。我甚至会感念他的恩德,想到他待我的好处,给我的那些机会,以及对我的宽容。我没办法厌恶他,然后我便越来越害怕。” 章爵平日话也不算少,可如今只是默默听着。 人有时候总是需要听人倾述的。 然后他伸出了两条有力手臂,温柔的将谢冰柔给圈起来。 章爵和声说道:“你已经很好很好了。” 这时候谢冰柔方才真正从惊惧之中回过神来,她方才能感受到少年男女的甜蜜。 她说:“其实我不应该入宫做女官,虽然光耀门楣,又证明我自己,可那些朝堂之事总是龌龊肮脏的,分辨不出对错。” “其实——” “其实我只想做个仵作,官府用用我,让我查查案,就像从前在川中之地那样。民间的事,其实简单好多,至少也是黑白分明。我觉得,觉得那样更有意义。只是姜三郎想做官,年轻时候陪我胡闹就算了,大些也要谋职。而且别人会说,女孩子也应该嫁人。” 章爵微笑:“那我可不能陪你了,我一直便想做个少年将军,白马银枪,上阵杀敌,见见边关的风月。” 他其实也不喜欢做个杀手,也忍不住吐露自己心中所愿。 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梦想。 不过他这样说着,想着自己辞官陪着谢冰柔四处闯荡日子,竟也觉得心驰神摇,觉得是极好的期许。 他也想这么许了谢冰柔。 可也许心里实在对女娘太过于爱重,那些话到了唇边,他又说不出来。他不想轻易许诺,有些男人会在情人跟前说大话,什么样的山盟海誓都可以说一说,可他反而对谢冰柔十分的郑重其事。 章爵心头泛酸,又掠过了一缕甜意。
第089章 089 章爵又想起了卫玄, 卫玄是许给他一个前程的,他的理想是有可实现的机会。可谁知道呢?这些摆弄权术之人,总是套路很多。 今日章爵只想快些带走谢冰柔,至少这个美好的姑娘不属于那个地方。 卫玄剑上血未尽, 自然是杀未停。 也许卫玄想要杀的就是马车中的那个人。 章爵不愿去猜测, 知晓太多的秘密终归不是一件好事情。 别院之中, 马车中人已经被扯下来,是一名年轻少年, 十七八岁样子,面目颇为清秀, 只是却有几分惧色。 少年名唤钟弘, 是楚国皇室的血脉, 是死去楚负兄长之孙,是楚国旧臣名义上的主人。 卫玄第一次见他,钟弘才十三岁, 十三岁的孩子灭九族也是不必死的。 过了这么几年,钟弘长大了,也开始谋事,就好似今日之事,这个令屠嘉真正少主也参与其中。 卫玄缓缓说道:“听闻今日之事, 弘儿你也有参与。” 钟弘塞口之物已经取出来, 却恐惧得说不出话来。 他不说,卫玄却了如指掌:“你说我不肯应, 便让令屠嘉将我头颅给割下来。想来是我不是, 令你如此恨我。” 说及此处, 卫玄剑出鞘,已经划破钟弘咽喉, 地上又多了一蓬鲜血。 卫玄仍神态斯文,可满院子光景如此,却尽展他人屠手段。 今日他已断了母亲姓氏唯一血脉,可他面上却无丝毫波澜。 然后卫玄才取出了一块手帕,擦拭了剑上血污。那剑上血擦干净了,才表示他今日杀完了人。 谢冰柔迟迟未归,送亲队伍稍作休整,自然亦是要重新上路。 乔晚雪人在马车之上,忽而便听着动静。有许多人靠近,有人又马,惹得乔晚雪顿生出惶恐。 队伍停与原地,倒未起杀伐,这时倒有人来回禀,说竟是遇到了新任的淄川王祁宁。 祁宁正是她未婚夫君。 乔晚雪心里一惊,她一路上是怕极了自己这位未婚夫君的。可此刻谢冰柔不再,章爵也走了,只能由她自己应对,故而悄悄窥探。 旁人亦提及队伍遇袭,只说十分幸运,竟撞见王爷。 祁宁身材高挑,容貌英武,不过嗓音却也很和气:“乔娘子无事,也是极好。” 那嗓音倒也温和,不似来寻事的。 乔晚雪本来一颗心砰砰乱跳,此刻勉力使得自己镇定下来。她从前未曾到过淄川,自然也没见过这位淄川武王,倒是听了许多关于祁宁的闲话。 那些故事里,祁宁手段颇为阴狠,她也疑祁宁上一个未婚妻是死于非命。 所以乔晚雪初初听说了祁宁到来时,便生出了惧怕,竟担心自己会死在这儿。 不过她略想一想后,倒是理顺了意。 纵然武王不能相容,有意谋害,大约也是私底下差遣别人,也绝不会亲自现身。 乔晚雪琢磨,莫不是真得了风声,担心自己有事? 她也撩开车帘应答了:“多谢武王关心,晚雪并没有事。” 乔晚雪也看到了自己未婚夫婿,祁宁不算很俊美,与那位风华动京城的小卫侯自不能比,可也是颇为英武。 最重要是祁宁眉宇间神色是踏实的,并没有什么凶戾之气。 倒与乔晚雪幻想中的凶戾之态截然不同。 虽然不是什么话本里的翩翩儿郎,却也显得真实。 祁宁又问:“乔娘子可有受伤,我已令人请了医女,入城之后便可替你医治。” 乔晚雪摇头:“随行的侍卫和宫婢皆十分照顾我,又有小卫侯施援,晚雪并未受伤。只是队伍中侍卫与匪人对峙时受伤者众,还盼武王能多请几个医师。” 祁宁点点头:“不过小事,我自令人安排。” 这么说着,他又望向乔晚雪:“乔娘子倒是个很会体恤别人的性子。” 对方是自己未婚夫婿,乔晚雪得其称赞,面颊也是红了红,微微有些腼腆之态。 她又留意到祁宁话中之意,不觉说道:“武王意思是,今日便要入城?” 祁宁点头:“此处虽有驿站,可终究危险,不如多赶几步路,今日入夜前便赶至城中。” 祁宁所言也大有道理,乔晚雪也不愿意担惊受怕,故而点头应允,又打发人去通知谢冰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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