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妃年轻,今年也不过二十岁。她仗着年轻娇憨, 使得老武王十分开心, 还与她生了个儿子。 这女人也有些痴心妄想,还盼着能飞上枝头, 充做凤凰, 自己生的那个杂种能成为世子。 只要获得老王爷的宠爱, 寻个由头废长立幼也不是不可能。 彼时他便生出了一缕恨意,恨不得这娇娇娆娆的赵妃去死。 这小娘大约也想不到自己的依仗一夕之间便不见踪影。 他去赵妃别院时, 赵妃口里还叫嚷,说老王爷身子一向硬朗,又求仙问道,怎么会突然想自裁?她发疯似的说,只怕便是祁宁手脚不干净,以子谋父。都到了这个时候了,她还痴心妄想,说什么自己两岁的孩儿才该立为世子。 赵妃实在是不懂事,该说的不该说的,说得也是太多了。 于是他取出白绫,亲手勒住赵妃的脖子,将她活活勒死。 原本这些时可以让下人做,祁宁也不必做这些“粗重活”。 可祁宁偏要自己上手,如此为之,这般方才能一泄心头之愤! 赵妃和十三郎皆死在他手里,难道父王不高兴了? 他以为父王要成就一番大事,不会在意这些小事情。 王府的长史却好似无奈般轻轻叹了口气:“小武王误会了,我等也不是奉老武王的命,而是小卫侯的吩咐。” 卫玄有一双修长悦目的手,他这样落子布局,谁也不会猜到他哪里会藏着一枚棋。 祁宁如遭雷击! 这时积福寺中,众人发言积极性也终于高起来。 “小武王当世子时也是个贤良,未曾想竟如此荒唐。” “也不尽然,我听闻老武王刚刚故去,他便亲手勒死了受宠的赵妃,说是给老武王陪葬。据说十三公子才两岁,也是被他弄死,心肠十分之狠毒。” “他诿过朝廷,栽赃陈郡尉,无非是为了脱自己罪过。这么样的为人,无论做出什么样的事情,当真一点也不奇怪。” 有人开口,就有人跟风。本来大家还很拘谨,忽而间便开始能畅所欲言起来。 谢冰柔也不知晓这里面有没有卫玄的托。 但她心里跳跳,只觉得眼前场景十分荒唐。 也许人真是祁宁所杀,赵妃和十三郎的死也有那么一回事。可现在只不过查出这具尸体是死于谋杀,却已有人编出这许多话来。 谢冰柔不过是道出开头,可这么些人却在这儿附和这个结果。 谢冰柔只觉有些荒诞,却知晓他们不过是在附和卫玄。 卫侯已经道出自己想要知晓的结果,那旁人自是会顺其心意。 许是因为如此,谢冰柔心尖儿忽而生出了一缕羞恼。自己便算精于验尸之技,似乎也对卫玄并不重要。 她面上却柔顺,并没有什么异色,只是乌黑的睫毛轻轻颤抖,掩住了眼中光辉。 她也瞧着卫玄不急不徐拿捏节奏:“老武王纵然是死于非命,可也未必便是当时还是世子的祁宁动手。不若将小武王请来此处,也好使他能为分辨一二。” 卫玄讲话斯斯文文,可众人心里却如敲擂鼓,咚咚响个不住。 朝廷与淄川王一脉已然闹成这个样子,祁宁又怎么会自投罗网? 然而想深一层,小卫侯大约也不会在意祁宁是否来分辩。若祁宁不肯来,其罪也成,由头也是有了。 削藩撤爵也是应当,不孝本便是大罪。 谢冰柔不动声色缓步退后,这时候她倒并不怎样惹人瞩目了。众人绞尽脑汁,皆想如何战队更为有利。只不过卫侯是深谙人心之辈,旁人定也不能逃了去。 谢冰柔垂下头,她手上还戴着特意缝制手套,布料上沾染了浓烈的香气和腥臭。 她本应该换下这一身衣衫,不知为何,竟然也没有动。 她还验出了一件事,许是卫玄不知晓? 那具尸首并不是老武王祁胡! 死者生前被人打折手脚,之后虽是骨愈,然而却有增生。她一模,便摸出来。这非朝夕之事,不可能不被发现。 祁胡今年也有五十,可从尸体牙齿磨损情况来看,对付年纪尚轻,绝不会超过三十岁。 祁胡爱马,一直精于骑射,哪怕年逾五十,也喜在封地圈地围猎。 死者髀里肉生,并非弓马娴熟之人。从死者手部、足部厚茧来看,对方约莫是打铁为生,并非皇室宗亲。 仔细想想,也没什么奇怪,大约不过是金蝉脱壳之策。 老武王寻了个和他面目相似的铁匠,又将之杀死,对外却说他这个宗亲是被陈芳生生逼死。 这其中许是有什么缘由,谢冰柔其实也能猜出几分。 有时候人一死,许多事情那便不好计较。 彼时青州郡尉陈芳常来巡视,说不准发现了什么。万一陈芳向朝廷递了折子,也许便有什么罪过。 可若老武王先自裁,先闹出一个郡尉逼死宗亲的故事,那么陈芳必然获罪。之后陈芳便算有机会陈情,只恐也会被视作狡辩之词。 这信息量实是太大,谢冰柔也是要消化一阵。 她想,卫玄知不知道,自己又要不要告诉给卫玄? 略想一想,谢冰柔便觉得自己有些傻。 无论她愿意还是不愿意,别人眼里自己已经是卫玄的人,她已和卫玄同一立场,站在同一条船上。 那么自己所验之事,也应当悉数告知卫侯。 她回过神来,方才发觉自己已呆呆站了些时候。 谢冰柔正转身,身后却传来卫玄声音:“谢娘子。” 倒将她吓了一跳,险些摔倒。 卫玄手臂揽了揽,这么将谢冰柔揽住,又飞快松开,仿佛刻意避之。 谢冰柔还未来得及换衣,手套之上还有些污浊之物,心忖卫玄怕是有些嫌。 这位卫侯素来是个有洁癖的人,无论到了什么境界,都喜把自己打理得干净整洁。谢冰柔这样想着,倒也不足为空。 可卫玄旋即又扣住了她的手腕,说道:“你随我来。” 这时祁宁已然接近濒死,王府长史那般轻飘飘一句,他似也明白了许多。 今日卫玄行事如此轻狂,长史却劝自己隐忍,其意并非为了自己安全着想,而是恐自己去搅了卫玄好事。 小卫侯一边在积福寺将尸首拉出来验,一边安排杀手,欲图将自己置于死地。 他不甘心!他怎生甘心? 只要此刻有人看见,然后大叫一声,便能引来王府侍卫。哪怕那杀手武技出挑,也双拳难敌四手。 可棠雪院也属王府,旁人也决计想不到有人会在此处行凶。侍卫惧于自己威势,不敢打搅自己兴致。而他也令棠雪院婢仆夜里不允私下走动,不许发声,要使乔晚雪得不到一丝一毫帮助。 可这时,院子里却有细碎的动静,一道婀娜的身影轻轻探出,赫然正是乔晚雪。 乔晚雪意图逃走,可却并不知晓这院外已被盯得极严密。院中丫鬟婆子看她不住,可只要她踏出院门一步,便会被逐回去。 她不知晓自己是徒劳无功的挣扎,却偏生看到这一幕。 长史十分机敏,听到些动静时,已从自己袖中取出了一把匕首。 不过他看到是乔晚雪后,倒是把匕首收回去,只将手指比在唇前,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祁宁倒是升起一些不切实际的希望,他只想乔晚雪不是真爱自己吗?而且晚雪性子也很善良,说不准会不忍心。 只需要乔晚雪嚷一嗓子自己遇险,哪怕乔晚雪旋即被杀死,自己便得救了。 可他却只看见乔晚雪点点头,竟死死的捂住了自己嘴唇。她生恐自己叫出一个字,惊扰了别人杀祁宁。 乔晚雪就这么眼睁睁瞧着,一句话也没有。 大滴大滴的泪水从乔晚雪的眼里滴落,她眼里有恐惧,可更有一缕快意。 月下这副画面十分诡异,可仿佛也大快人心。 上天不会优待祁宁,更不会使他有一丝可逃脱之机会,最后一丝希望也掐灭了。 下一刻,祁宁便气绝身亡。 空气中倒有一股尿骚味,是祁宁死前失禁所导致。 章爵厌恶的将这具尸体推去一边,若不是非要勒死,也不必这么麻烦。 王府长史也看到了章爵面上厌恶,只笑了笑,如若要做成畏罪自尽的样子,还是应当周全一些。 乔晚雪也脚一软,就这样跌倒在地。
第105章 106 卫玄这么拉着谢冰柔手腕时, 谢冰柔倒是并不觉得暧昧了。之前谢冰柔在这上头怕过,可此刻倒不觉得。 卫侯此举,意思是自己亲手验尸,也并没有什么污秽, 更没有什么可避让的。 其实他介意也不过是人之常情, 但若说谢冰柔一点也不计较, 那也不尽然。 卫玄带她入房中,让人打来温水, 又替谢冰柔亲手剥去脏了的手套。 他此刻纵然戴着面具,动作却是很温柔。 谢冰柔很善于隐匿自己的情绪, 将自己的不快掩得很深, 可偏偏卫玄却是一个善于揣摩别人心思的人。 他缓缓说道:“今日多谢谢娘子了, 我虽然有些猜测,也想过一些应变之策,可终究不能有十成十的肯定。你今日验尸, 我想你必然看出更多,更印证了我心中一个猜测。” 卫玄略顿了顿,方才说道:“那就是老武王并没有死。” 谢冰柔正在揉搓自己手指,闻言心内倒是舒坦了些。看来自己不仅仅是作秀的棋子,也是需要自己加以勘验, 然后才能最终肯定的。 她确实是很介意这些事。 卫玄面具并未摘下来, 他这么看着谢冰柔。今日会发生很多大事,本来也是很要紧的时刻, 可是他忍不住去看谢冰柔。 就好似方才他的手臂不过轻轻搂了谢冰柔腰肢一下, 内心就好似触发了灼热的山火, 竟热切得不可思议。 那甚至是将卫玄自己吓了一跳。 可惜今日他要沉着冷静,以应付接下来的种种变故, 故竟生出了几分惧意,所以才匆匆松手。 他当然亦未忽略谢冰柔面上生出的那一缕微妙的表情。 卫玄是个行事果断的人,当然也不愿意有什么误会。 此刻这女娘已在他心上,是重中之重。 谢冰柔正搓着自己手指,女娘的手指被搓得微红。方才谢冰柔因为要验尸,故而挽起头发,如今倒微微乱了些,零落散下几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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