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是一张女娘侧容,卫玄瞧得心尖儿又热了热,他面颊泛起了几缕潮红,又使他生生压下去。幸喜自己一张脸是掩在了面具之后,否则谢娘子心细,说不准会看出什么来。 他又晃神了,今日已有好几次,那是从未有过的事。 一瞬间卫玄竟有几分慌乱。 那竟让卫玄有些害怕。 他非得要说些正经事,将自己心思压一压。 “你猜老武王如今身在何处?” 谢冰柔认真想了想,便说道:“我来淄川之地,便听人议论老武王大兴土木,只为修建陵寝,征调了许多民夫,闹得怨声载道,只不过都被压了下去。我想唯修建大墓,方可掩饰大量人员、钱粮调动。” “‘老武王’死了,尸首却停灵在积福寺,未曾先塞入主墓穴。这乃是害怕旁人祭摆,窥探出什么端倪。” 谢冰柔思索时候,便有一种很认真模样。 她又猜中了,又是这般冰雪聪明,心思玲珑。 卫玄心里便有一种赞赏,他素来是喜爱样貌俊美,又聪明伶俐之人。哪怕是下属,他也是更倚重这样的人一些。 谢冰柔无疑是长在他审美点上,让他好生喜欢。 “正是如此,陈芳也发现了几分端倪,可惜证据不足。老武王却先行使计,来了个自裁而亡。朝廷为安抚宗亲,便将陈芳下狱,真是可恨。” 卫玄嗓音一向是温和平静的,可是如今却隐隐透出了怒意。 谢冰柔便想起了陈芳说的那些话,说纵然死了,也要一双眼睛看着老武王覆灭。于是她仿佛又嗅到了一缕血腥味。 可谢冰柔却又隐隐觉出了一缕悲伤。 她不自禁说道:“卫侯可是有些伤心?” 因为陈芳的死伤心? 卫玄默了默,他面具后神色窥不出喜怒。 然后他对谢冰柔说道:“没有做完事情前,我从来不会伤心。” 谢冰柔心尖儿忽而一动。 很多人都猜测卫玄为什么来淄川之地。有人猜卫玄是因得罪那些列侯勋贵,故而出京避祸。如昭华公主那样的恋爱脑会觉得卫玄也是恋爱脑发作,追着谢冰柔而去。谢冰柔这个当事人却觉得卫玄在下一盘很大的棋,甚至不惜把自己视为棋子,行事极为狠绝,当真不管不顾。 像谢冰柔这样想的人很多,谢冰柔也觉得这是真相。 可现在,谢冰柔却忽而有了另外一个猜测。 卫玄来这里,为什么不能是为了做一些他觉得应该做的事情呢? 是为了和陈芳的朋友之义,还为让淄川之地重归王化,消弭这些国中之国。武王父子这么狡诈狠戾,这么些年又横征暴敛,治下百姓动辄得咎,行事又万分狠辣。 这些事情,难道不应该去阻止吗? 想到了这里,谢冰柔心里微微柔了柔,心尖儿也不觉添了几分柔情。 她总是希望看到一些快乐、光明的事情的。 于是谢冰柔心尖儿便滋生一缕关切,便不由得轻轻说道:“卫侯还请当心。” 老武王在这淄川之地蓄养私兵,也许本欲隐瞒朝廷,养精蓄锐,私底下悄悄苟一苟。但卫玄来得十分强势,又这么咄咄逼人,那么老武王便会觉得没什么退路,说不准另有盘算,做出很激烈的事情出来。 卫玄戴着面具,看着谢冰柔:“老武王已经死了,再有什么人跳出来,也不过是有人假托宗亲之名,行叛逆之事。” 谢冰柔虽看不见卫玄面上神色,心尖儿却也生出了一缕凛意。 然后她听着卫玄对自己说道:“还有就是乔娘子,你放心,已经将她接了出来。你很快便能见到她。” 谢冰柔另外一块石头也落了地。 卫玄安排的这一切都是那样有效率。他想要做的事,仿佛没有人能阻止。 谁与他相处久些,便会不由得目眩神迷。 这时候一顶素轿已悄悄抬出了淄川王府,从小门离开,离开得飞快。 轿子里坐着一个女娘,这个女娘当然便是乔晚雪。 她死死的咬着手帕,生怕露出了一丁点儿的声音,泪水却是禁不住簌簌往下落。 直到此刻,乔晚雪也仿佛如在梦中,竟不敢确定自己当真已经离开了。 周围很安静,乔晚雪却知晓这个夜晚定然不会安宁。她不敢细想,生恐又出了什么意外。 这样浑浑噩噩,不知时间长短。直到外面传来熟悉声音:“乔娘子,你可算回来了。” 乔晚雪方才回过神来似的,飞快的扑向了谢冰柔。 她紧紧搂住了谢冰柔,这样舍不得放手,泪水流得更多。 谢冰柔也没有说别的,只像一个母亲一样,轻轻的拍过了乔晚雪的后背。 谢冰柔本便是一个善于观察的女娘,她自然也瞧见了乔晚雪那已然红肿的脸颊,更看到她手腕上的瘀伤。 可谢冰柔什么也没有问,有些事情本也已然过去了,更不必再提。 祁宁很变态,已经伤害了乔晚雪。可乔晚雪还年轻,以后她还有长长久久的时间去忘记,去迎接她新的未来。 什么都会好起来的。 她牵着乔晚雪,回去房间,知晓今晚也并不太平。 谢冰柔上半夜验尸,到了下半夜,却是传来了祁宁畏罪自尽消息。 大约是听说验出老武王被杀真情,一时想不开,竟寻根白绫自尽。 谢冰柔听得一颗心咚咚跳,小武王行事狠戾,不像是个会自尽的性子。如若自己去验,说不定还会验出个谋杀他杀。 乔晚雪偎依蜷缩在谢冰柔的怀中,面上神色怔怔的,仿佛没听到似的。 谢冰柔也隐隐猜到了几分,没有说什么。 祁宁已死,他城内几千亲兵也乱,失了阵脚。到了后半夜,满城皆是厮杀之声,两方人马这样战起来,连战鼓都咚咚咚敲起来。 谢冰柔与乔晚雪也全无睡意,只在房中等候。 谢冰柔盘算着祁宁已死,调度无措,军心涣散,加之卫侯有心算无心,那必然是卫玄胜算更大些。 只是她心内虽这样想,却仍不由得阵阵紧张。 她忍不住想起了那个梦,那虽是一个噩梦,可便算噩梦成真,至少卫侯绝不会折在这里。 卫玄命硬,是有些气运在身的。 到了二更时分,战鼓也停了,一直到三更,外面声音也低了下去。卫玄差人给谢冰柔报平安,只说如今局势将定,不必担心。 两个女娘都松了口气,却仍被搅乱得无甚睡意。 谢冰柔不由得想,卫侯定然不会死,可是阿爵呢? 念着章爵名字,她心尖儿蓦然掠过一缕酸意。 到了天亮时分,外头已经安静下来,有许多人和马在院子里走来走去,声音都透在房间里。 谢冰柔推开门,发觉都是朝廷兵士。 天空也泛起了鱼肚白色,她目光逡巡,然后就看到了章爵。 对方换了一身铠甲戎装,灰头土脸,身上颇多血污,也不知是别人还是自己的。不过章爵人还活着,精神头也很好。大战之后,章爵还处于一种很亢奋的状态,眼睛里狠意未消。 谢冰柔忽而心中一暖,眼眶微微发润,心下也是一松。 这时章爵也看见谢冰柔了。
第106章 106 谢冰柔一夜未睡, 她头发微乱,眼下也有两片青黑。幸喜年轻,便算憔悴了些,也是个秀丽可人的女娘。 若换做平日, 谢冰柔绝不肯这副样子出现在一个她有好感的男子跟前, 可今日她却全然忘了, 也顾不得。 晨曦轻轻落在了章爵年轻的面颊上,谢冰柔忽而觉得一切也很好。 反倒是章爵, 此刻颇有些不自在。 若换往常,他每次见谢冰柔, 必将自己收拾妥帖, 至少会换下沾血衣衫, 生恐血腥味熏着眼前女娘。 如今他杀意未散,通身都是凌厉之气,竟不免口干舌燥, 不知晓说些什么才好。 谢冰柔看了他几眼,就又轻身没入房中。章爵心想这倒是很好,如今城内乱糟糟的,谢冰柔还是不要乱走。 可没多一会儿,谢冰柔便从房中现身, 手里捧着水囊, 匆匆掠至章爵跟前。 她眼尖,看到章爵唇瓣干裂, 必定渴得厉害。 章爵心尖一热, 也匆匆灌入口中, 宛如甘霖润泽了沙漠,亦是令他通体舒畅。 他出身世家, 夏日炎炎,口干舌燥时候,什么样引子没有尝过?只不过皆比不得此刻自己口干舌燥之时,谢冰柔送上来的清水。 那缕清凉之一浸来,章爵只觉好似在做梦。 这人世间的功名利禄,富贵荣华仿佛也都不要紧。人生所求,无非是苟着性命,看着心上之人安然无恙,相伴到老。 谢冰柔眼里有泪意,纵然已经擦过了泪水珠子,眼角还是发红。 谢冰柔瞧着他:“阿爵,你可不许死了。” 章爵点头,他忽而想起阿韶死后谢冰柔伤心的样子,知晓谢冰柔是个重情的人,心里也顿生怜意。 他嗓子还因为缺水有些发哑,却刻意柔和声音:“你放心,我武技很好,我怎么会死?” 他想说自己便算要死了,也要撑过去,非要见谢冰柔一眼,死也要死在谢冰柔跟前。只是这话多少有些不吉利,他又恐谢冰柔担心,故也未曾说出来。 于是他只柔柔看着谢冰柔,然后笑了笑。 章爵倒觉得这上天待自己不薄。 那城中之逆已肃清,祁宁弑父自尽消息传出去,自然也传入了老武王的耳中。 老武王也绝不愿意束手待毙,他攒了几万兵马,虽非绝好时机,却也要搏一搏。 他声称朝廷不慈,苦苦相逼,哪怕自己诈死,却也不肯饶了小武王,卫玄行事未免太狠。 卫玄却说真正老武王已死,不过是有前朝逆贼冒死人名号,污宗室名声。 双方僵持不下,在淄川之地撕起来,闹得整个大胤都抖了抖。 那些消息传入宫中,落入昭华公主耳里,亦使她微微生出了几分恍惚之感。 此事惹得朝野议论,昭华公主居于九重宫阙之中,却没有什么真实之感。 那日小卫侯去青州赴任,她却没有去送。除了难受,昭华公主心里还有一缕气愤。她在卫玄身上耗费许多心思,却仿佛一点意义都没有。 卫玄眸色冰冷,总是深不见底,从来不会瞧见半点。 她一直反感母后替自己选亲,如今开了府,元后又提。鬼使神差,昭华公主也点点头,说愿意相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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