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人者是章爵,他手里还提着一颗嘀嗒淌血的头颅。 章爵俊美面颊上锐意更浓,他口中却说道:“此人名唤周歇,乃是楚地逆贼,已逃脱十年,却不知为何,潜入了梧侯府中。此贼大逆不道,竟想要行刺梧侯,我亦只能当众斩杀。惊扰了梧侯与公主,还请恕罪。” 这样的血腥之气扑面而来,昭华公主阵阵晕眩,她手心尽数是冷汗,只扶着身边宫婢方才不至于失态。 她知卫玄是故意的,章爵本与他是一路人。章爵狂悖无礼,可是却能被卫玄所用。这样的年少野心,正合该是卫玄手中一把利剑。而这不过是卫玄的冰山一角,只是今日卫玄并不介意旁人窥见罢了。 而自己身为大胤公主,自也不该被这些个伎俩吓住。她合该拿出公主的威仪,无视这些震慑手段。 然而昭华公主耳边却听到嘀嗒、嘀嗒的声音。她不去看,却知晓是章爵手里提的那颗人头在滴血。 目眦欲裂的表情凝固在周歇那颗死人头颅上,而这颗可怕的人头还在滴血。 昭华公主不敢去看。 薛重光脸色却冷得像是冰。 章爵宛如凶神,卫玄嗓音却是平静的:“当年楚地生乱,我父亲身边也有人附逆,周歇便是其中一个叛徒。可能梧侯不知道,当年我逃至京城,便将附逆之人记录成册,送至朝廷。周歇这个名字,便在这个名单之上。” 薛重光:“哦,原来竟然是如此?” 卫玄轻点头:“正是如此。” 卫玄身上未沾半点血污,可他却对眼前血腥之景习以为常,并不觉值得在意。 薛重光不觉眯起了眼珠子,他内心忽而生了一缕感慨。 这个世界变化得太快了,大胤成立才三十载,可经过了一番休养生息,已经呈现截然不同的光景。这片大地开始变得繁华,可也开始变得平和。只需要区区三十载,就能使得很多新的一代人长于和平安顺年代,并不知晓乱世的滋味。 故他们这些帝国功臣后裔之中,便少了一些锐意,就如梧侯府的少君薛留良。 可这样夹杂着血腥的锐意,却在太子身边疯狗似的北宫舍人出身的近臣上窥见。 就好似眼前的卫玄,就有视生死如寻常的气概。此子纵然放在乱世之中,也是有足够锋锐。 然后薛重光内心便泛起了一缕烦躁,他想自家府上区区一个稚子之死,却也不知晓还要闹腾多久。 元仪华令人传唤了杜姬与素姬。但连元仪华也未曾想到,梧侯会跟卫玄一并前来。 昭华公主也来了,她面色有些苍白,眼里却流淌一缕倔强,并不肯去休息。 卫玄身上并无半点血污,可他踏足入内时,却带来了若有若无的血腥气。 他目光自然落在了谢冰柔身上,这位谢五娘子确实是他布局以外的一步棋。就好似他不会想到,谢冰柔会声称已然断出了凶手。 谢冰柔容貌秀美,只是身子有些孱弱,似带几分病气。他见着那女娘匆匆起身,和其他人一道向自己几人行礼。谢冰柔手腕雪白,上挂着一双金丝芙蓉手镯。谢五娘子面生,但这手腕倒是瞧着有几分眼熟。 卫玄记忆力极佳,略一思索便想起来,谢冰柔入城之时似是窥探过自己。 他见谢冰柔身躯绷紧,也不像是胆大的样子。 谢冰柔倒觉得自己适应得还算良好,比起第一次见面时近乎濒死的恐惧感,这一次她只是有些紧张。 纵然被那噩梦纠缠十年有余,但入了京城后,谢冰柔觉得自己脱敏工作还是做得不错。 此刻章爵却在屋外,他杀人时虽退得飞快,但到底沾染了些鲜血。他未换衣,所以也不入内,以免血腥味冲撞了内里的娇客。 他背脊轻轻靠墙,阳光从屋檐轻轻洒落在他身上,这位年轻的中尉司马被映出一片蓬勃的凶悍的艳意。 梧侯府的婢子撞见了他,瞧着他面上尚未擦去的几点血污,不觉花容失色,甚是惊恐。 章爵手指比在唇前,轻轻嘘了一声。
第020章 020 侯府另一处,杜芙还在怔怔发呆。 往常在叠竹阁时候,杜芙可能还会抄经或者作画。可自从打发到了偏院之后,她便总是在发呆。她容貌还很年轻,很美丽,可整个人却好似抽去了魂魄,已经失去了所有的鲜活气。 这几日杜芙总不免想起了从前,当然现在也是。 她坠入了从前的回忆之中,总是想起了以前的事。她的童年家境优渥,可这样的好日子并没有持续多久。家境没落侯,她每日也绣几朵花,替人做些杂事,如此过活。 有一次她出城,在城外一户人家里做事,并且留宿在城外。傍晚时分她走至渭水河畔,远处的云彩如水墨勾淡,近处水纹浮动,夕阳给这波光粼粼的河面染上了一层温柔的绯色。那是夏日,她摘了鞋袜一步步踩入水中。那时候她的心情是那样忧郁,竟生出一个念头,便想将自己沉入这安宁的河水中,再也不起来。 这时候元仪华的婢女却已来到了偏院:“杜姬,夫人请你前去一叙。” 杜芙回过神来,应了一声。 等杜芙随婢女入内,她亦微微一怔。 人比杜芙想象的要多,不但梧侯在此,还有小卫侯,甚至还有陛下宠爱的昭华公主。杜芙眼观鼻,鼻观心,垂眉顺目。 但杜芙最留意的,却是放在案几上的那两盆山踯躅。那两盆山踯躅是从叠竹居里搬出来的,瞧着十分眼熟。 杜芙唇瓣轻轻翘了翘,却蓦然握紧了手掌,只觉得自己手掌心浮起了一层汗水。 这些日子悬在自己头顶上的利剑眼瞧着要落下来,她原本以为自己无所谓,可忽而间觉得好似喘不过气来。 那位俏丽的小娘好像是谢家五娘子,据说十分聪慧善断,这两盆花也是谢冰柔令人从叠竹阁里搬出来的。 她听着谢冰柔说:“这两盆山踯躅,花色浅白则是有毒,花香无害,可若误食花叶,便会腹痛麻痹,造成危险。我家婢子翻看尸首,便从死去孩童口中发现此物。” 她看着谢冰柔甚至取出了从死去瑞儿口中挖出的秽物,里面有嚼碎的叶片。 接着便是素娥的哭声传到了杜芙耳里,素娥哑着嗓子说道:“原来竟是如此!瑞儿命苦,竟因此夭折,我那孩儿是个没福之人,年纪轻轻,竟这样便死了。” 素娥悲苦的嗓音里藏匿着一缕不甘,可她显然被敲打得不敢闹腾。 昭华公主却略带讥讽说道:“这位谢家五娘子倒确实很会做事,就如小卫侯一样,果真是行事妥帖。五娘子才来梧侯府没多久,就发觉这居然是是一桩意外。” 杜芙像个局外人不动声色听着,她甚至特意望向了夫人元仪华。 元仪华轻轻皱了一下眉,大约并不欢喜。昭华公主年轻气盛,言下之意仿佛当真是元仪华杀了人,却有旁人奉承遮掩。 年轻的公主太过于自我,未免有些不够顾及别人的感受。 她听着谢冰柔脆生生说道:“这自然不是一桩意外,而是有人刻意为之。” 于是房间里气氛忽而变得凝重起来。 杜芙留意到元仪华面色也变得凝重,她想这是为什么呢?是了,夫人不喜欢元四郎跟沈婉兰在一道,想来对谢家有些无礼。想来,也是担心谢五娘子胡言乱语? 元仪华确实有这样的担切的。 她想起方才闹的不虞,面色微沉。还是她瞧错了这谢五娘子,对方竟是个睚眦必报性子? 谢冰柔却无视旁人眼色,只伸出手指拨弄面前的山踯躅。 “大人自然不会误食山踯躅的花叶,可小孩子却是不同,更何况这两盆山踯躅的叶片上还被人涂抹了蜜浆。小孩子喜食甜,那么如此一来,就易误食花叶,造成中毒。这两盆山踯躅叶片上都涂抹蜜浆,还引来蚂蚁,绝不是巧合。” “对了,瑞儿死后,叠竹阁便被空置,又令仆下看守。现场虽打扫了一番,可凶手却没机会处置这两盆山踯躅,所以证据便留了下来。” 房间里静了静,素娥的脸色渐渐变了,她吃惊的望向了元仪华,眼底浮起了一缕怒色。人心就是这么奇怪,素娥以为自己孩子是死在元仪华手里,她也是这样闹的。可其实她也是半信半疑,她内心深处并没有当真十分肯定凶手就是元仪华。 只不过元仪华若是凶手,也许才最为符合她这个小妇的利益。 现在素娥心里浮起了一缕不可思议,就好似有什么事情竟在她的意料之外。 恼恨染上了素娥面颊,素娥唇瓣动动,似想要说些什么。 可是抚及自己脖子上的勒伤,素娥终究什么也不敢说。 元仪华冷冷说道:“我若要处置一个稚子,绝不会用这样弯弯绕绕手段。若是我用这样手段,这两盆山踯躅也早便处置,不会留在叠竹阁。” 杜芙深深呼吸一口气,她想起十日前的叠竹阁,那时候她瞧了一会儿面前的山踯躅,就用筷子一点点的将蜜浆涂抹在了山踯躅叶片上。 那时周遭并没有别的人。 杜芙唇瓣发抖着,最后定格成一个模糊的笑容。 别人都说元仪华跟她妻妾和睦,对她这个小妇不错。元仪华人前待自己宽厚,私底下也没怎么为难,算得上相安无事。 只是少君不大喜欢这样的和睦,他一向不喜欢自己的妻子,见不得妻妾和顺,更不愿意见到杜芙的乖顺懂事。 日子久了,薛留良就有些厌杜芙。 那时杜芙还没有逐出叠竹阁,可薛留良已经冷待她,身边的人都已经知晓她已经失宠。 身边的仆婢也游说她,说让杜芙去争一争,搏一搏薛留良的宠爱,可她始终也是淡淡的,并不愿意动一动。 她也知晓身边之人怎么想,偷偷说跟错了主子,她这里是烧冷灶,肉眼可见没什么前程。 更何况杜芙也没有一子半女。 别人都说,还好有夫人怜惜她,至少能护她衣食无忧,而且手底下的人也不敢对她太过于不尊重。 杜芙看过书,知晓这是千金市骨。自己算是元仪华这边的人,依顺于夫人这一边,也曾分去素娥的宠爱。那么她的下场,总不能太凄惨落魄了。 元仪华在后宅之中是个懂得权衡利弊以及博弈的一个人。 就好似当初,是元仪华将她挑中,带入这梧侯府中。父母自然是愿意,因为元仪华给的太多了。元仪华不但在财物上不加吝啬,还肯帮衬她那两个兄弟。对方是元家嫡女,只要元仪华的一封信,她的哥哥就能被挑为地方郡守的掾属,以后若有机会还能选为一个郎。 在利益的牢固绑定下,元仪华显然不担心杜芙的忠心。所谓御下之术,这个元家嫡女自然是学得极好。 更何况杜芙被选入侯府,虽只是一个小妇,可与从前的生活也是天差地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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