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娘子如此纤弱,姜离也不觉得她能伤着自己,若真要杀人,多半靠着卫侯所赐死士—— 只是谢冰柔此举,又究竟是何意?她蓦然升起念头,谢冰柔莫不是心存栽赃,有意指认自己是杀人凶手?姜离眼神也不觉警惕起来。 谢冰柔却伸出手掌,拂开衣袖,手腕上那处红珊瑚珠串却也是鲜艳若血,分外夺目,观之竟有几分令人目眩神迷。 她口中说道:“这样的红珊瑚珠串,一共有四串,是姜三郎特意寻来,使姜家三个姐妹与我各有一串,以示亲厚。” “红珊瑚要沿海之地才有,故也显得珍贵,于川中之地更是个稀罕物件儿。若是弄丢了,也不大有办法补一件差不多的。阿离,你的那串红珊瑚手串呢?” 姜离既困惑,又生出几分畏惧,也没有搭话。 她那红珊瑚手串已不见有些日子了,她也没特意提。 谢冰柔说道:“其实姜家两个女娘的死,皆因为她们丢失了那红珊瑚手串。那日因为我的到来,姜萱心里不大顺意,将自己红珊瑚珠串扔在了荷花池中,却可巧被姜姚看见了。” “阿姚将她训斥了一顿,然后将自己手串给了姜萱,说是要让姜萱好好记得姐妹情深。可姜姚自己手腕却是空落落的,使得凶手生出误会,于是将姜姚杀死。” “等到姜姚死后,姜萱方才道出此事,于是凶手方才知晓自己杀错了人。” “我让冬儿问了姜姚身边婢子春蝉,方才知晓姜萱因为记恨于我,方才将腕上珠串扔于荷花池中。可那日姜萱生怕触怒姜藻,没敢说自己主动扔了红珊瑚珠串,只含糊说自己不小心将珠串遗失。” “这不过是一桩小事,当初目睹两个姑娘争执的春蝉又惊魂未定,又因姜姚之死惶恐不安,也无心纠正姜萱话语里的这么个小细节。若非我事后让自己身边人去打探,也不能知晓是姜萱自己扔了手串。” “这原本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恐怕姜萱怎么也没想到,这竟为她讨来了杀身之祸。” “因为凶手要杀的,是遗失了红珊瑚珠串的姜家姑娘。” 姜离蓦然冷汗津津,伸手掩住了手腕,因为她才是那位遗失了红珊瑚珠串的姜家姑娘。 谢冰柔望着她,肯定说道:“你就是那位遗失了红珊瑚珠串的姜家女娘,你才是姜家血案凶手一直想要找的目标。” 姜离瑟瑟发抖。 谢冰柔说的这些话也未免太过于匪夷所思了,却又仿佛,仿佛有几分道理。 谢冰柔瞧着她:“你运气也不错,冬日里衣服厚重,其实珊瑚珠串藏袖子里,也不是一眼可见。加上你如今性子淡淡的,也不喜欢人前凑,深居简出,所以竟未被那人发现你失了红珊瑚珠串。” “后来你虽遇到了他,可一来没机会多说几句话,再来姜萱那番言语引开了他注意力,使得他并未留意到你。” “阿离,你能活命到如今,倒是运气极好。” “姜萱如此直率,那人其实也有些惊讶,毕竟姜萱那副模样,显得毫不知情。他可能也觉得古怪,故而并未立刻下杀手。可后来听到卫侯要入川,他为防万一,也顾不得许多了。” 姜离脑内却一片混乱,蓦然脱口而出:“可是为什么?就算,就算那样,又何至于此?” 谢冰柔的话使她瑟瑟发抖,更觉自己手腕间空落落极是不安。 那样的疑窦出现在姜姚心中,也出现在姜萱心里。 她们到死,恐怕也不知晓是为什么。 如今姜离也不是很明白。 谢冰柔目不转睛看着她,却也没有十分逼迫,只循循善诱:“你遗失那红珊瑚珠串那日,究竟发生了什么?” 姜离无意识搅紧了手指,缓缓说道:“我不过是去看看次兄,有什么要紧?我常常去看他的。” 姜藻在姜氏排第三,上头自有两位兄长,不过两者都折了,方才轮到了姜藻。 谢冰柔来姜家后,也没怎么见过这两位,只略略听过些旧事。
第162章 162 这姜家大郎自来荒唐, 眠花宿柳,无一不为。于是年纪轻轻,便虚亏了身子,也在女人肚皮上交代。 姜家二郎倒是颇为干练, 为人听说也不错, 可有一次与人争执被击中头颅, 从此染上了疯癫之疾。 据说是铁链一锁,养在家中, 也已认不得人。 姜离所说这个次兄,就是姜家二郎姜夔。 谢冰柔不提, 那也罢了。如今谢冰柔一提, 姜离自是生了疑心了。姜离心思多, 每每觉得会有人迫害自己。她能疑上谢冰柔,自也能疑上别人。 此刻姜离打了激灵,心里便绘声绘色编了个故事。 姜藻在姜家只排第三, 如若前面两个哥哥得力,也轮不到姜藻出头。姜家女娘之中还有三朵金花争奇斗艳,年轻一辈男丁中却只有一个姜藻出色。 祖母生前就最疼三哥哥,姜家倾其资源栽培,都放在了姜藻一个人身上。 若不是他那两位兄长一死一疯, 如何能有这般好事? 姜离越想越觉得是这么一回事, 不觉冷汗津津,口中说道:“莫不是觉得次兄虽是痴傻, 却仍有三分清明, 对我说了什么, 使我知晓他迫害兄长,独得家中资源之事?” 她虽未点姜藻的名字, 可那个他自然指的是姜藻了。 谢冰柔却摇摇头,温声说道:“错了。” 姜离不明所以。 谢冰柔:“如若这样,死的应该是姜二公子,而不是姜家女娘。” 这样说时,谢冰柔蓦然伸手握住了姜离手腕,将姜离衣袖拂开。 姜离手臂上却有伤。 是一些瘀伤,而且还有些旧伤。 姜离猝不及防,蓦然面颊涨红,飞快缩回了手臂。 谢冰柔善于验尸,莫不是疑上自己? 她却听到谢冰柔说道:“姜二公子已然疯癫,你是个纤弱女娘,每次去看顾照拂,难免被他弄伤,是不是?” 姜离倒是一怔,未曾想谢冰柔居然猜了个正着,心里也有些不是滋味。 她说了一声是,心中十分复杂。 次兄对她不错,从前夸赞她好学,说她在姜家几个女娘里不俗。见她喜欢学琴,还特意给她搜罗好琴与琴谱。 后来姜夔疯癫,家中仆人也多有怠慢,照顾不算很周到,姜离倒是常常去看他。 次兄好时候很安静,自己给他喂水喂饭,他也安顺听话。可偶尔也会发疯,因而掐伤自己的手臂。 谢冰柔轻轻说道:“阿离,其实你心肠也软。” 姜离:“这我可担当不起。” 房间里略静了静,谢冰柔继续问道:“那你红珊瑚手串丢失那日,还发生什么奇怪之事?” 也许两人之间气氛缓和几分,姜离也略略放松。 她面颊浮起了几分思索之色,喃喃说道:“若说奇怪之事,也确实有那么一桩。” 那本是件小事,虽然诡异,姜离却并未如何放在心上。不过如今谢冰柔提及,仿佛那件小事里也生出了古怪。 那似乎也不得不说了。 “那日我见过次兄,经过了清竹居——” 说道此处,姜离轻轻皱了一下眉头。 谢冰柔当然知晓清竹居,那时她跟姜藻总是从那里出入,她轻轻说道:“清竹居不过是两间破败房舍,久未修缮,可那处却掘了个地道,可以通向外边。” 那时川中多事,于是姜家便修了这么个暗道。 再后来十来年间川中安宁,这条暗道也荒废了。 那时谢冰柔客居在姜家,不喜拘束,倒时常那样走一走,以避姜家耳目。 熟悉这条路的除了自己,便是姜藻—— 那么这些事情终究是跟姜藻有关了。 姜离抬起头,发觉谢冰柔如一泓清水般眸子望着她,温柔沉静,充满了鼓励。 谢冰柔问案时总是喜欢循循善诱,遇到证人紧张时,她也会加意安抚。 姜离一怔,旋即心里也不知晓是什么滋味。 她垂下头,缓缓说道:“然后我便遇着了,遇着了三哥,他,他有些奇怪。” 那时姜离听到些动静,唬了一跳,乍然望去,她还以为家里忽而莫名出了什么猛兽。 她定睛一看,这次看仔细了,却看到是姜藻。 姜藻在地上爬。 如兽类一般。 谢冰柔听得眉头轻轻一挑。 那时姜离同样也是吓坏了,也不知晓发生了什么事,只觉得眼前画面十分怪异。 她想姜藻也许服用了什么药物,所以丑态百出。 如今老夫人故去,姜家都依托在姜藻身上,所以姜藻难免压力大,私底下不知晓吃了什么药。 所以—— 所以在地上这么丑陋爬行。 姜离看在眼里,心里乱糟糟的,也有些怕。她想到姜藻素日里是极好体面的,大约绝不会允自己这副情态让旁人看见。眼前着光景,大约也不是什么打招呼的好光景。 于是姜离扭头便走,免得被发觉。 走时她听到什么声音,也不以为意。 如今想来,便是她匆匆离开时,手上红珊瑚珠串落在了地上。 那日她被痴了的姜夔所伤,那手链本就松脱了。 也许姜藻也听见了! 他拾得那串珠串,虽不知晓自己是谁,却必然知晓这是姜家几个女娘之中的其中一个! 想到了此处,姜离亦是遍体生寒! 可她却又不明白,忍不住颤声:“可我不过瞧见他嗑药失仪,那模样虽然难看,我也素来知晓他爱惜体面。可也不至于,不至于——” 不至于杀人灭口。 这难道是什么很要紧的事? 谢冰柔心里则轻轻想,事情恐也没那般简单。 她仔细问姜离当时场景,姜离匆匆说得含糊,可在谢冰柔引导之下,也说出了更多细节。 谢冰柔心头蓦然有了一个猜测,不觉泛起了惊涛骇浪。 她想到川中之地那些挖眼拔舌的血案,想到南家大公子刻意迁入川中又自焚,她甚至想到了章爵的死。 还有卫玄给的那封信,那个南家大公子写给太子的书信。 信末匆匆几笔,就促成了章爵的死。 谢冰柔四肢泛起了凉意,亦不觉咬紧了唇瓣。 那个猜测实在是太过于可怕了,谢冰柔只是想一想,便不由得心中一凉。 然后她的目光也落在了姜离身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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