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青缇瞥了瞥谢冰柔,又看看沈婉兰,小脸上有些拧巴,却终究没有再说些什么。 但温蓉这个谢氏大夫人却是极宽慰。程妪传来的消息里说谢冰柔举止怪诞,可谢冰柔人前能有如此应对,怎么看都是可以教导的。 这场好戏没有正式开张,就已经结束,秦玉纨并没能看上什么热闹。 她瞧着温蓉已经拉住了谢冰柔的手。若不是对这位五娘子满意,温蓉这个大夫人也绝不会如此。 谢冰柔又说道:“舍妹无礼,我虽刚归来,也烦请大夫人容我教导。” 温蓉也点头应允。 这样一来,谢青缇方才的无礼就不会受到大夫人的责罚。 秦玉纨细细一品,越发觉得谢冰柔善于摆布唇舌。可温蓉却仿佛看不到谢冰柔的那些心机,眼底反而添了喜爱。 秦玉纨忽而觉得极不公平。 自己女儿谢拂君自幼在这儿长大,却从未得到过温蓉这样专心关注的眼神,那眼神里还有几分赞赏。 温蓉一直追求一种大家子弟的从容和优雅,刚回来的谢冰柔仿佛也满足了温蓉这位大夫人的某种幻想。 谢青缇闷不吭声,她盯着沈婉兰素色的衣摆,眼底泛起了一缕厌憎。在她心里沈婉兰是个惯于作伪的人,平日里最会装模做样演戏。 她也是担心这个乡下来的阿姊被沈婉兰所欺,坏了名声还不知道。 不过如今她倒是觉得,自己这位阿姊也许是个很聪明的人。她又不是小孩子了,听出阿姊向大夫人讨情,让大夫人别责怪自己失言。 谢青缇如今嗓子是尴尬期,性子也到了一个女娘生长过程中的尴尬期。她没有成年人的成熟与周全,可也已经不是天真无邪的小孩子。她刚刚看透了这个世界,满脑子都是阴谋论,这样半吊子的宅斗脑也让她显得不怎样讨喜。 谢青缇暗暗撇撇嘴,却是下意识的跟上了谢冰柔。 入了谢府,穿过几道门,便到了厅中。 几个训练有素的仆妇向前,奉上温热茶水。 秦玉纨轻轻品了一口,润了润嗓子,将心底那缕燥意压了压,方才和声说道:“五娘子无事,真是极好,谁曾想竟会撞见这样的凶事。我听闻好似这样的案子,两月前还出过一桩,死的是石大人家蓄养的家伎莺娘。她因性情轻浮,外出与人私会,后来就死在东市水渠之中。” “听闻那莺娘年纪虽轻,却最为貌美,虽不过是个家伎,却能用几万钱做新衣。可她死时,却是满身沟渠脏污,肚子上被剖了一刀,听说死时浑身酸臭不堪。” 秦玉纨似被吓到了,嗓音渐渐的低下来。 然后秦玉纨抬起头,面颊上带着恳切之色:“五娘子,以后这样的邪事,便不要凑向前去了。” 她满面都是关切之色,可一旁的谢青缇却不是这样想的。 以谢青缇这不成熟的宅斗脑,她觉得秦玉纨是在故意阴阳怪气。 一旁程妪撇撇唇角,心忖之前五娘子还说死的是个高门贵女,应当心存怜悯。却不曾想如今的胤都浮夸成风,喜爱比富,便是豪门蓄养的家伎也可高屐华服。 谢冰柔却仿佛听不出这其中的阴阳,秦玉纨那些言语就像是打在棉花上,谢冰柔只轻柔说道:“多谢长嫂关心。” 她想原来两月前,京城已经出过这样的案子。 可就像秦玉纨所说那样,因为死者是个家伎,所以哪怕死状凄惨,也并没有引起什么水花。 那个莺娘大概名声不好,所以年轻的生命就这样轻飘飘的逝去,就像蒲草一样轻贱。 所以才会有第二桩凶杀案,而这个案子里的死者也已经不是别人口中的轻浮家伎。 谢冰柔可以肯定这次死者是个贵族女子,程妪不敢细看,谢冰柔却看得很清楚。她瞧见了死者所佩戴的玉环,材质温润剔透,是上等佳品。 于大胤而言,佩玉也是有讲究的,规矩极重。玉石是一件彰显身份的物件,官员和贵族佩之,以彰显其尊贵。平民也可以佩玉,可也只能挑质量最下等的玉,不可随意逾越。 若死者是类似家伎身份,虽可制华衣美服,却不能够佩戴那样的玉环。 可谢冰柔也没有拿这些话分辨,因为秦玉纨重点是死者是个家伎,但这却不是谢冰柔的重点。 秦玉纨却并没有鸣金收兵,她仿佛在乘胜追击:“想来,这次死去的女娘,也是如莺娘一般的家伎。大约不知惹了哪些泼皮,死得这样子惨。五娘子也不应该理会,免得损及名声。” 她略顿了顿:“这件事,我已令程妪以及随行侍卫不可张扬。免得旁人将个家伎之死跟谢五娘子扯在一起。” 温蓉甚至也点点头,她虽不喜秦玉纨,亦觉得秦玉纨这些话有些道理。 京中的女娘特立独行些不要紧,放肆轻狂些也不要紧,但不能与一些卑末之流一并提及。 这时节,却有客人来访,竟是中尉司马章爵。 得知来客身份,温蓉也有些惊讶。 章爵今年还不足二十岁,却是整个胤都最张扬的几个少年郎之一。他是元后外甥,素得元后喜爱,风头竟盖过元后几个娘家亲侄,也是太子相熟玩伴。 明眼人一瞧,就知晓章爵前途无可限量。 温蓉也猜不透章爵来意,她略想了想,想不出个所以然来,旋即作罢。她一边唤人迎章爵入内,一边让年轻女娘避去屏风后。 大胤民风开放,虽是男女有别,尚不至于禁了女娘们抛头露面。只是几个年轻女娘里有尚未正式赴宴社交的,客前未免会举止局促,不如去屏风后避一避,免得露怯。 沈婉兰不动声色瞥了谢冰柔一眼,见谢冰柔眼里透出思索之色,也不觉若有所思。 沈婉兰心忖大夫人猜不透的来意,谢冰柔未必猜不到。 谢冰柔心里确实有些揣测,她今日之前并不认识章爵,却觉得章爵是为了京郊那桩案子来的。 大胤京城的屯卫兵分南军与北军。驻未央宫,负责皇城宫闱安全的屯卫兵由卫尉负责。未央宫在南,故称之为南军。皇城以外,则由中尉统领,则又被称之为北军。 章爵既是中尉司马,那京郊发生了恶性杀人案件,死的又是个贵族女郎,自然会涉及章爵这位中尉司马的工作范围。 章爵果然是为了京郊那桩血淋淋女尸来的。 不过半日,那女尸身份已经查出来,是邓家的女娘邓妙卿,年方十六。 谢冰柔心忖章爵这位中尉司马倒是当真有效率。这效率不单单体现在半日寻出死者身份上,还有章爵这不推诿的态度。 京兆尹负责治理京城,中尉工作里也包括缉盗,维护治安。两者工作内容里,是有一些重叠的。遇到一些喜欢推脱的人,难免会先踢皮球。 章爵嗓音很年轻,隔着屏风看,他轮廓颇为挺秀,极有英气。不过隔着墨梅山水的屏风,谢冰柔也瞧得不是十分分明。 所以她不动声色,慢慢的移动了一下身子。透过两片屏风缝隙,她也看得清楚些。 她看到章爵侧着的半片面颊,对方容貌英秀,通身透着一股朝气蓬勃的张扬感。许是因锐气太盛,反倒添了几分轻狂霸道。 谢冰柔眼尖,也看到了章爵手里握着的那卷竹册,正是自己之前书写之物。 章爵似要说什么,想了一下后,又将这卷竹册放回袖子里。 “谢家五娘子所书现场勘验倒是颇有条理,还有便是,邓家托我来谢过谢五娘子。” 自从知晓死者身份后,秦玉纨面色不免有些不好看,究其原因也是尴尬所致。于秦玉纨而言,死的是家伎还是贵女,自然是有些差别的。 听到邓家点名要感谢谢冰柔,秦玉纨不由得身躯一颤! 死去的邓妙卿生父邓绥在御史中丞手下做事,那也罢了,邓绥有个嫡亲的兄长邓冲,是管着皇帝私库的少府监,那自是帝王心腹方能为。 而邓家之所以感激谢冰柔,倒也并不是因为谢冰柔给邓妙卿验尸,而是因为谢冰柔用自己衣衫盖住邓妙卿那惨不忍睹的尸体,给惨死的邓妙卿留下了几分体面。 温蓉听了,点点头,也不觉生出了几分感慨。看来五娘子虽然行事怪诞,可是却是个温厚悲悯的性子,本性是极好的。 如今邓家亲口应允欠下五娘子人情,那以此为契机,以后两家说不准能多来往,更扩大一下谢氏的交际圈。 五娘子虽行事古怪,可温蓉却愈发对其生出了几分喜爱。 谢冰柔手抚屏风,却是若有所思。在她知晓京中尚有相似案子时,她心尖儿便浮起了一缕古怪。 一般而言,这样杀人风格鲜明的凶手,在挑选受害者时,都有特有圈层的癖好。秦玉纨觉得第二个死者也是家伎之流,也不能说这个揣测没有合理性。 两个月前的莺娘死在了暗巷之中,掩在东市的污水暗渠里,凶手对莺娘是不够“重视”的。 如果血淋淋的尸体是一件作品,那莺娘那具尸体显然不是凶手满意之物。不似今日死去的邓妙卿,那具尸体是高悬于树上,离人来人往的官道不远,巴不得被人第一时间留意。 若是同一凶手,凶手杀害莺娘显然并不是觉得有趣。于是谢冰柔便有些怀疑,第一个死者是跟凶手有些仇恨过节的。 通常连环杀人案里,第一个受害者总是会透出更多讯息。可惜因为莺娘是个家伎,当时并没有引起足够的重视,而且又过去了足足两月—— 这时候章爵却向着谢冰柔这样望过来。 隔着屏风,他也瞧不清谢冰柔样子,只隐约可窥一道婀娜身影,身影极是清丽可人。那屏风缝隙处,一张雪白俏丽面颊若隐若现。 那女郎显然是对案情极为关注。 一瞬间,章爵眼底似有锐光一吐。 这时节,整个大胤都城尚不知晓,这样的血色迷雾也不过刚刚开始。 两个月前莺娘的死默默无闻,可邓妙卿的死却很快传遍了京城,连带两月前莺娘之死也从水底翻出来,成为了供人咀嚼的谈资,传得沸沸扬扬。 这样的议论也传入了杀人的他耳中。 他人前一如往常,可心里却油然而生一缕欢喜!这全城的热议是对他莫大的奖励,令他得到了某种变态的极尽欢愉的满足,就好似他故意将邓妙卿的尸体挂于高处一样,无非是为了让别人多窥两眼自己血淋淋的作品。 在极欢喜亢奋时,他面上虽是波澜不兴,却不觉伸出手指摸摸自己腰间的玉环。 这样极细微的小动作彰显出他内心的得意。 凶手腰间的玉环是上等美玉所制,莹润剔透。就像谢冰柔从女尸配饰窥出其高贵出身一样,他这个凶手本也是一个贵族,也是有佩戴好玉的资格。 他当然也会记得那日现场出现的那个小女娘。那时他看对方脸生,并不知晓对方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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