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谢冰柔只能加以忍耐, 等到崔芷死了, 自己才寻到机会向卫玄自荐。 她想,崔芷一定要是最后一个受害者, 一定不能再死人了。 最好办法便是人赃并获,将元璧当场抓住, 使之无可抵赖。 所以那日她欲擒故纵, 说了许多招惹元璧言语, 把元璧胃口吊起来,却说自己要离开京城。就连元璧张口说要送送她,也被谢冰柔断然拒绝。 元璧便是没打算那日杀她, 想也会被吊起胃口,更不必说谢冰柔还积极的为他创造了劫杀自己的大好条件。 那日春风拂暖,一派春意浓浓,自己着男装骑在马上,心里却知晓危机四伏。 但谢冰柔还是刻意放缓速度, 又踏入了僻静的小巷。 像她这样女娘, 大部分时候说的都是大实话。就好似那日在梧侯府,她告诉章爵, 自己觉得他是个挺为人着想的大好人。 章爵不信, 自己也没办法。 为了证明自己是真心相信, 谢冰柔便决意恳求章爵为她做些事情,她觉得章爵应该也会做些好人好事。 京城之中热心肠的人已经不多了, 也许章司马算一个? 他做事积极,遇着凶杀案不踢皮球,查得那叫一个起劲儿。 谢济怀领着自己去梧侯府,他又把自己当作无知的小白兔,生恐自己不懂这里面水深,在梧侯府跟前竭力阻止自己“跳火坑”。 眼见元璧跟自己亲近,章爵更十分着急,这么上跳下窜。 这暴躁小哥脾气是不怎么样,为人似乎还是很可以。 谢冰柔想了想,便觉得他既有这个本事管闲事,又真想管一管。 当然以防万一,谢冰柔那日去石府前,还特意带了一面小镜子。 那镜子很小,方便谢冰柔藏在手心里,使谢冰柔不必回头,也能看到身后的动静。 章爵虽掩藏得很隐蔽,却是被谢冰柔捕捉到身影一两次。 眼见章爵果然跟来,谢冰柔方才放下心,才继续施展自己诱捕元璧的计划。 实则如若章爵不跟前,谢冰柔便会想别的法子脱身,使得元璧有所顾忌,不好对自己动手。 如今章爵抱怨,谢冰柔也柔声说道:“章司马,谢谢你了,你所做之事,我心里很感激。” 她甜甜嗓音润入章爵耳里,使得章爵十分受用,不过章爵还是要提点她:“可你胆子也实在太大,你之前诱元璧两次,今日又诱元璧对你动手。你一个小女娘,如此冒险,说不准当真有了危险,我看你如何自处,你家中不是还有一个妹妹?真是很会给自己找事情。” 谢冰柔见他絮絮叨叨的埋怨自己,她面上不动声色,实则却是轻轻一挑眉毛。 她柔柔说道:“是,章司马说的是。那日我离开石府遇险,当真险些丧命,你说是不是?” 章爵立刻说不出话来。 那日他只顾着盯着元璧,一路尾随,未曾想元璧却使唤吴川杀人。 是,他确实是有所失误,纵然捉住了逃走的吴川,但谢冰柔确实险些殒身。 眼见章爵不吭声,谢冰柔继续说道:“而且章司马,冰柔虽知你是一片好意,可是我盼你不要拿着匕首比着女孩子脖子说话,这样怕是会吓坏人。我虽胆子大不怕什么,可换做别的小女娘,那也不惊吓。” 她想着章爵在梧侯府很凶恶的样子,若非她有一双看破云雾识真相的慧眼,说不准就会被影响判断,看错真凶。 章爵大约也讲些道理,想起自己那些骚操作,倒也有些羞愧。 他低低说道:“我确实有些不是。” 谢冰柔轻柔说道:“说句对不起就好了。” 章爵吃惊看着她,有些愤愤然,她居然真让自己道歉? 他微尖虎牙咬了自己嘴唇一下,想着自己这些日子为谢冰柔操的心,便有些心酸意难平。 章爵心里轻轻想,薄情寡义的五娘子! 但他既失口说了自己确有些不是,此刻也不好辩驳什么,只心不甘情不愿说道:“对不住。” 谢冰柔笑了一笑:“没关系,我没放在心上,而且,我很感激你,知道你对我安危很上心。” 这样说着时候,谢冰柔样子便显得恳切起来:“我知道你待我很好。” 微凉的夜风里却似泛起了微酸的情悸,章爵蓦然埋怨全消,竟侧过了脸孔。 其实他口舌了得,什么都能杠一杠,没那么容易认输。但刚刚不知为什么,他没跟谢冰柔斗口。 如今他心尖儿泛起了微涩酸意,连带肚肠都有些难受,却听着自己心砰砰乱跳两记。 他好似听不得谢冰柔说话了,口里只说道:“我知道了。” 章爵想,为什么我心里如此奇怪。 谢冰柔当然也不怪章爵那日如此判断,如若换做自己,她也觉得元璧会亲自动手。 因为元璧种种情态,表现得自己很特殊。 可也许元璧终究是足够爱惜他自己,或许因为崔芷死后卫玄掺和起来,元璧胆子也便小了许多。 他让吴川来杀自己,等到薛留良被构陷入罪,自己再与他私底下见面,元璧更不敢动手。 自己说要离开京城,元璧竟迫不及待求亲。 那时候谢冰柔就知晓,元璧已准备暂时停手,以避风头。 那么若要揭发元璧,也只有实打实硬杠这一条路。 谢冰柔也不是那么头铁,其实并不愿搞那么大,闹出在皇后娘娘跟前指证她亲侄儿的阵仗。 可她有什么办法? 这有些事情,似乎总是需要人来做的。 她对元璧那些言语做不得真,对章爵说的话倒挺真心。就好似刚才,她说章爵待自己很好。 对什么样的人说什么样的话,谢冰柔心里也有自己的数。 这世间有黑暗便有光明,眼前的少年郎如一把炽热纯粹的火,干净而灼热,又燃烧得这般热切。 自己望着他时,对方却不好意思侧过头去。 谢冰柔的心里蓦然流淌了一缕轻柔的叹息,她心里想,我是相信你的。 她来了京城,见了几个人,便选择章爵来相信。 她当然也想到了卫玄,那日卫玄虽救了她,却也并不算谢冰柔的第一选择。 谢冰柔没有通知卫玄,可卫玄却出现在那儿,时至如今,谢冰柔也猜不透卫玄是不是有意路过。 不单单是那个梦,还因为她觉得卫玄虽侍奉太子,却也会替元后解决问题。她与小卫侯不算很熟,不知晓小卫侯会不会愿意处置元璧,可愿意人前得罪皇后? 元璧肩膀上有个崔芷牙齿印,可这个罪证也可以被毁了去,只要划上几刀,便没办法跟齿模做对比。 谢冰柔不想打草惊蛇,所以宁可去寻章爵,也不大愿意跟卫玄道出真情。 章爵是一口清泉,很容易一下子见到底,但卫玄就是一口深井,没那么容易见到底。 直到那日卫玄救下她,谢冰柔才窥得几分卫玄真实心意。 此刻卫玄也已离了宫,马车上,卫玄轻轻举起了那片鎏金铜面具。 光线折射之下,这副鎏金铜面具也折射出几分妖异光芒。 元璧杀人时,就会戴着这片铜面具。 每次杀人后,元璧就会去章台寻个妓子发泄,那时他脸上就戴着这样面具。 卫玄的眼线得知,亦暗暗上报,使得卫玄知晓。 当年御工坊打造了两幅鎏金铜面具,卫玄跟元璧各得其一,用以祭祀时扮演天神武士。两人皆容貌俊美,彼时又年纪尚轻,少了几分杀伐威仪。戴上这两副面具之后,倒是多了几分杀伐威仪之态。 卫玄初时并不如何在意,只道元璧心里失意,故而自甘堕落。 这样的事情,卫玄也懒得去例会。就像他跟谢冰柔说过的那样,元璧本不是他的对手。 直至后来京中发生了连环凶案,再与元璧寻欢时间做对比,卫玄虽无确凿证据,却也猜出了几分,更锁定了元璧是凶手。 卫玄也不可遏制的想到了谢冰柔。 能让卫玄留意的事不多,可谢冰柔却让他留意了三次。 第一次是在梧侯府,谢冰柔扶起了欲要跪下的阿韶,与阿韶作揖对拜。 第二次是那日在僻巷,谢冰柔一身男装,散着头发,镇定自若向着自己奔来。别人不知晓发生了什么,可卫玄却是知晓。他看出这个娇弱女娘以身为饵,意图引出凶手。 便算卫玄年纪轻轻便阅遍世情,心里也不觉动了动。 第三次则是在今日,谢冰柔亲手点亮了那盏灯。也许因为前两次被触动缘故,卫玄并未引她入彀,而是让谢冰柔清楚知晓发生了何事。 可饶是如此,这位谢五娘子犹自选择点亮那盏灯,算是对自己的回答。 灯火映在那张秀美面颊上,谢冰柔如一只美丽的蝶。 卫玄那时并没有说什么,只静静的看着这一幕。 这世间无论如何凶恶,大约总是有一滴蜜糖的。 卫玄这样合着眼,容貌静谧得如安思的神明。 他的剑合于鞘中,却犹自带着淋漓的鲜血。 杀了元璧之后,卫玄并没有擦去剑上的血迹。 他想自己为什么要出手杀了元璧? 其实到了方才那一步,元璧已是必死无疑。别人没有蜂拥而上,是顾忌元后面子。但章爵加上扶丹,已足以制服元璧。 自己这个下棋者,是实在不必沾染这样的血污。 元后虽能猜到自己在背后搅风搅雨,但也没有自己杀了元璧那样直观。 卫玄又想起了谢冰柔那张姣好的面容。 对方从未求过自己庇护,哪怕惧极了,也咬着牙不肯向自己讨个承诺。其实那时候卫玄是有些惊讶的,毕竟他还等着谢冰柔恳求自己对她加以庇护。 虽不知晓那个小女娘为何没有说,但卫玄还是做了些庇护谢冰柔的事。 有自己拉仇恨挡在谢冰柔前面,元后对谢冰柔的在意便会淡了许多。 皇后也会有所顾忌,觉得若对付了谢冰柔,说不定自己会多想。 为了区区一个被舍弃的元璧,这位杀伐果断的皇后娘娘大约也不会不顾全大局。 这些算计很微妙,卫玄行事一向是润物细无声。 至少为他做事之人,卫玄一向是仁慈和慷慨的。 能入卫玄眼的人很少,也许谢冰柔已经算是一个。 哪怕她是个女娘,但卫玄一向只看中能力,心里倒是并无太大的男女之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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