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留良嗓音很亢奋, 说话也很激动, 薛重光当然也看出自己儿子不对。 薛留良什么时候跟卫玄这么熟了? 卫玄也快快将薛留良扶起,说了些宽慰的话,又讲天子圣明, 必不舍得功臣之后蒙冤受屈。 那话让薛重光听得颇为刺耳。 薛留良转身,他方才已向父亲行过礼,如今又再次行礼。 “阿父多日为我奔波,为儿辛苦,我有些言语, 想私下跟阿父说一说。” 薛重光却望向了卫玄, 想着这个私下大约也是包括卫玄在场的。 卫玄温和笑了笑。 短短几日,薛留良确实有了很大的不同。 他一改往日之庸碌, 也不再提那些妻妾争风, 更没有提这几日入狱之委屈, 而是开始讲起了大局。 “开国之初,虽有许多艰难, 可机会也是更多。阿父立下大功,被封列侯,也使我薛氏有无上之荣光。所谓时势造英雄,阿父正是如此英雄,又遇着如此时势。” “而今天下太平,马放南山,正是一派和乐安宁之景。儿子自然也盼大胤风调雨顺,国泰民安。不过祁姓之王封遍天下,有的占据富庶之地,又得盐铁之利,这些诸侯国中立国相,设九卿,自任官员,愈发骄纵妄为,实为我大胤隐患。” 薛留良又话锋一转:“但这亦是大胤最后一个拢得军功,攒取功劳得机会。如今太子年轻,锐意进取,决意不容这些。” 薛留良低声:“儿子想要争取这样的机会。” 他嗓音虽低,可声音却有无限渴求。一个人如若被压抑太久,自认怀才不遇,便会有这样的急切。 可薛重光目光绕过了薛留良,却落在了卫玄身上。 薛重光蓦然淡淡一笑:“良儿忽而有这样的见识,是小卫侯的一番教导吧?” 卫玄确实有蛊惑人心之能,他不知晓给薛留良说了什么,说得薛留良是亢奋无比,急急盼着立功。 一把火在薛留良心里面点起来,让薛留良居然开始追逐梦想。 薛重光都没想到过自己儿子身上还有这样的热情。 卫玄倒是显得很谦逊:“薛兄本就有一腔抱负,只是被消磨了志气罢了。” 薛重光提点自己儿子小心被卫玄蛊惑,薛留良固然听明白了,却是觉得自己没有错。 他之前听过父亲分析,因为父亲是楚臣,所以暗暗受到一些排挤,使得天子不够放心。 但那都是旧日里的事情了,年老的陛下可能还有几分对楚人的忌惮,可是年轻的太子早就不在意这些个陈年往事。 既然太子在招兵买马,父亲为什么还要继续那个漫长的计划呢? 眼前不就有个机会可以抓住? 更何况卫玄说得也没有错,投资太子固然是有风险,但投资一个皇后,难道就十分妥帖?更何况父亲之所以投资皇后,也是因为皇后生出了个太子。 这些话薛留良不说,他相信自己父亲也能想明白,更能想通透这是个大好机会。 薛重光容色却很深沉,他并不像自己儿子那般激动,而是若有所思。 薛重光:“良儿这桩案子,也是劳烦小卫侯费心了。” 薛留良唇瓣动动,似有些话想要说一说。 关于这件事,薛留良对卫玄是心存感激的。 之前有人将死人东西放入薛留良房中,闹得薛留良浑浑噩噩,惊惧不已,有时甚至怀疑自己杀了人。 直到卫玄寻上他,对方解开了这个谜,又让他知晓吴川便是内奸,更让他亲眼窥见吴川私自潜入栽赃陷害。 那时薛留良怒不可遏,本想跳出来揭破此事。 可是卫玄却是阻止了他。 卫玄嗓音深沉而和煦:“薛兄现在说出去,又有什么意思?” 阻止了元璧的栽赃陷害,那么这件事情很大可能就不了了之。除非梧侯府那么头铁,当真去跟皇后娘娘撕破脸,非要指出元璧是杀人凶手。 既然如此,何不让元璧栽赃陷害成功呢? 只有成功了,梧侯府才能占据道德制高点,便是元后亦是心中有愧,绝不能多说什么。 别人才会感慨元璧真是狠心,就连姻亲也能陷害,世人皆知是元氏负了薛氏。 这其中自然是会有一些风险,更不知卫玄能不能信得过。 然而薛留良牙一咬,还是答允了这件事。 他再受不得家中那个女人,宁可搏一搏。 薛留良嗓音很低,很沉:“父亲想来也看清楚了,难道元后当真不知元家大郎便是杀人凶手?可是儿子入狱时,未曾见元后有一言半语。是否皇后娘娘觉得,与其元家名声受损,不如儿子入狱?” 薛重光没有说话。 也许薛留良说得没有错,也许人性便是如此。 “儿子听说之前那谢济怀颇受恩宠,声势滔滔,吹成什么样儿。怎么一夕之间,谢济怀便能有这样声势?这难道不是一件很奇怪得事?恕我直言,只怕是有人刻意造势,想要这桩案子尘埃落定,定了声音。” “否则,哪怕是为了顾及我薛家心情,皇后至少不会对那个谢济怀那样的恩赏。” 薛留良如今倒是句句都对。 任何关系都是禁不住试探的,谁都会以自己利益为先。 从薛留良当真被栽赃陷害开始,有些事情便已注定。元后为了元家名声,必然不会顾及薛家的利益。 这试出的结果自然会令人心凉。 薛重光见多识广,自然明白这个道理,但也明白自己确实不可能毫无芥蒂。 他既心存芥蒂,皇后自然也是会心存猜疑,那么许多事情就变得没意思。 这样明明白白的挑拨,也许方才是最不能避。 眼见气氛烘托得差不多,薛留良图穷见匕:“既已闹至这个地步,儿子和元仪华再过下去也没什么意思,只盼与她和离。” 对于这桩梧侯府的家事,卫玄并没有发表任何的意见。 但薛重光却觉得卫玄在打量自己。 自己亲儿子替这个小卫侯将了自己一军,如今他已与皇后有嫌隙,此刻再不允和离,又显然是拒绝了太子。 无论如何,梧侯府终究是要选一个的。 薛重光心里泛起了惊涛骇浪,也许还有许多感慨,但既已是如此局面,他终究还是下了决断:“既闹成如此,大约是没什么缘分,也便如你心意,只盼你不要后悔。” 夜色已深,这一夜元后却仍没有睡。 寝宫之中明烛高烧,元仪华深夜被接入宫中,哭得跟泪人儿一样。 元后平肃并不算是个会安抚晚辈的长辈,可如今却让元仪华伏在自己膝头痛哭。 元仪华既端庄,又自信,在薛府当家做做主母那么多年,早就不是个小女孩儿了。 可现在,元仪华哭得比小女孩儿还要狼狈。 直到现在,她仍不肯信自己得到消息,她口中说道:“大郎为何如此?为什么要这么做?这样使我如何自处,使族中姐妹如何自处?” 她的手指慢慢往下摸索,摸着了自己的小腹。 元仪华身子骨不错,如今又怀孕了,这腹中胎儿已有两月。 不过她跟薛留良的关系一向都没好过。 有些男人就是这样,纵然跟你同床共寝,也不代表他对你有什么情意,更何况元仪华本就貌美,比家里两个小妇还要美上许多。 薛留良本来也没吃亏。 元后慈和的听着元仪华哭闹,哪怕今日元后已经历太多折腾事,她仍表现出一种细致的耐心。 等元仪华哭声小了些后,元后方才用手帕擦去她面颊上的泪水。 “所谓名声,本也不打紧,日子久了,这件事情本就会淡忘。只要我这个皇后娘娘仍然好好当着,元家女儿也不会嫁不出去,仍是别人急切求娶的好女娘。” “至于你如何在薛家自处,我也知晓你与薛留良相处时情景,知晓你平素受了委屈。以你品貌,本就可惜了。所以璧儿这件事也不是什么坏事,你便与薛留良和离便是。” 元仪华如遭雷击,喃喃说道:“和离?” 她从未想过和离,她从来把薛家当作自己的事业,薛留良爱不爱她不要紧,她只要好好做好她这个当家主母,使得薛府兴盛强大。 可现在姑母却让她和离? 元后温声说道:“是呀,你也该和离了。这正经夫妻间相处,并不是你跟薛留良那样的。这夫妻之间,确确实实有这个个利字,不然怎么生有门户之别。可除了利益,也要多多少少有些情意。” “就如我和陛下,我心里仰慕陛下,陛下固然也有用得着我之处。但正因为我们夫唱妇随,什么都是一条心,自然也有些相濡以沫之情,彼此之间并不觉得厌倦,日日相对也觉亲切。可你跟薛留良却一点情意也没有,你要向东,他却向西,两看生厌,那这日子过着也没什么意思。” “阿仪,夫妻之间不能全指着情意过日子,但也不能一点情意也没有。你还这么年轻,又这么美,不该枯在梧侯府,一朵鲜花也平白凋谢了。只要你和离,很快姑母便会给你挑个新的,你不要想着偏要勉强,要想着合适。” 元后那些话仿佛有些道理,元仪华却不由得抬头,颤声说:“可是我与薛留良已经生了孩子,孩子怎么办?梧侯不会同意我带着自己儿女,我这个当娘的如何自处?我,我怎么能舍得自己亲骨肉?” 元后倒是很沉得住气,她伸手擦去了元仪华面颊泪水:“你也知晓,这两个孩子梧侯府必定是会加意照拂,不会薄待。更何况,还有我这个皇后面子在。而且你再嫁也选个京城里的,要瞧孩子能走多远?孩子有什么委屈你能不知道?” “你怕离得远,孩子跟你生分了。却不知小孩子最厌管束,你时常瞧一瞧,反倒记你好。等两个孩子长大,见你和蔼可亲,有权有势,又心疼他们,谁不肯认这样亲娘?” “如若你继续折在梧侯府,这以后日子恐怕是比不得从前日子了。梧侯从前虽器重你这个新妇,可薛留良才是他的亲儿子。这样的倚重,当不得真。你若强留,最后不过闹得一身怨气,彼此折磨,孩子们见了也不喜欢。” 元仪华没有吭声,元后便知晓她已经被自己说动了。 元仪华把做个主母当作自己事业来做,如今在梧侯府做不下去,大约是要另谋高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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