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卉跟在三个嫂嫂身边,答谢了亲友,便被安排去了闺秀们那边。 闺秀们的席面设在一墙之隔的小厅里,长房的二姑娘明雅,陪着明卉一起过去。 大太太生了四个孩子,除了明达和明轩二子之外,还有两个女儿,长女明娴远嫁开封,次女明雅十四岁,尚未订亲。 明卉踏进小厅,便听到里面传来闺秀们的说话声,虽然声音已经压得很低,但是明卉还是听得清清楚楚。 明卉顿住了脚步。 “我姑父他们到的时候,老太爷已经仙逝了,她这个嫡女谁知道是不是真的。说不定压根就不是嫡出,再说了,整个保定府谁不知道老太爷一心向道,怎么就生出个女儿来了,呵,我若是她,都不好意思出来见人。” 说话的人越说越兴奋,后面那几句,声音提高,就连明雅也听得清楚,她面色一寒,下意识去看忽然停下的明卉,又瞪了一眼小厅外站着的丫鬟,真是没有眼力见儿,怎么不提前进去通传一声? “小姑姑,您……” 明雅的笑容僵在脸上,明卉快步走了进去. 小厅里坐着七八位闺秀,都是跟着各自的祖母和母亲一起来的,除了她们,二房的明静、明淑和明秀,以及表姑娘吴丽珠也在。 看到忽然进来的明卉和明雅,屋里的气氛猛的一滞,明静连忙带着两个妹妹站起身来:“小姑姑、二姐,你们来了。” 明卉看也没看她们,她的目光在其他几位闺秀脸上滑过,最后落在吴丽珠脸上:“刚才的话是谁说的?” 音调不高,斯斯文文,可听在众人耳中,却都是一凛。 四周静寂,没有人回答。 明雅的目光黯了黯,笑着打圆场:“她们小姐妹最喜欢开玩笑,小姑姑莫要当真。” 明秀也反应过来,跟着说道:“是啊是啊,都是开玩笑呢。” “我再问一遍,刚才那番话是谁说的?”明卉的声音提高了几分,眼中寒芒直视着吴丽珠,绕过圆珠,向着吴丽珠走了过去。 坐在吴丽珠身边的明秀和另一位闺秀,连忙起身让开。 吴丽珠见明卉朝她走过来,有些心慌,却还硬撑着梗着脖子,回瞪着明卉。 “敢说不敢认是吗?我再问一遍,是不是你说的?”明卉走到吴丽珠面前,居高临下看着吴丽珠。 吴丽珠没想到明卉会当面锣对面鼓地直接问她,她攥紧拳头,手心里都是汗:“是我说的又如何,你就是来历不明,保定府谁不知……” 话音未落,一记响亮的耳光扇在了她的脸上。 吴丽珠自幼娇养长大,从小到大,何曾尝过挨打的滋味,她捂着脸,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明卉,你敢打我,我和你拼了!” 说着便朝明卉扑过来,明卉身形微动,吴丽珠扑了个空,被退到一旁的明秀一把扶住。 明卉看向明雅:“二侄女,你最好看住她,否则她就是藐视长辈。” 明卉说完,转身便向厅外走去,吴丽珠见她要走,大声喊道:“你等着,我去告诉姑母!” 明卉转过身来,嘴角微挑,嘲讽地看着吴丽珠:“你说我来历不明,就是侮辱家父家母,你觉得,找你姑母告状有用吗?” 吴丽珠的姑母便是大太太,明卉的父母是大太太的公婆,即使大太太想为侄女撑腰,也不会做到明处。 吴丽珠怔了怔,终于明白过来,哭得更加伤心了。 明卉头也不回,带着不迟不晚回了她的小院子。 这个烂摊子,就交给明雅好了,明雅心心念念的表哥吴桐,就是吴丽珠的亲大哥,至于明雅要如何哄好吴丽珠,明卉才懒得去管。 不迟忧心忡忡:“大小姐,那些闺秀们回去以后还不知会怎么传呢。” 明卉盘膝打坐:“吴丽珠今天说的那些,就是外面正在传的,现在无非多传一句,说我蛮横无礼,当众打人而已。” 不迟想想也是,可还是为自家小姐委屈,从到了保定开始,便是诸多不顺,以后至少还要在这里住上三年呢。 至于明卉说会离开,不迟并没有全信,大小姐只有十二岁,离开明家还能去哪里,除非是回云梦山,但是将来总不能在道观里出嫁吧。 明卉打坐了半个时辰,让不晚研磨,她提笔写了一张单子。 “不迟,你到药铺里把这几味药买回来,出门时若有人查看,只管把这单子拿给他们看就是。” 不迟答应着,拿了单子出门,她从药铺回来的时候,看到原本停在后巷的轿子都不在了,显然宾客们已经散席了。 不迟有些担心,生怕大太太会为难明卉,小跑着回了小院子,见明卉又在打坐,不迟这才松了口气。 “药材买回来了?我看看。” 不迟把竹篮里的药材一样样摆在炕桌上,明卉挨个查看,又闻了闻,点点头:“嗯,先收起来,明天我再给你一张单子,你出去继续买。”
第8章 买买买 灵堂撤去,西城明府的三位老爷闭门谢客,为明老太爷守孝。 大太太却还不能闲下来,她坐在炕桌前,与几个管事婆子核对这几日的帐目,哪些是还礼的,哪些是要还回去的,分门别类,一一上册。 已是晚秋,快天亮时下过雨,天气就越发冷了。 快到晌午,管事婆子才离开,刚刚走到月洞门,迎面撞上快步而来的胡妈妈。 “这几日可辛苦胡姐姐了。” “可不就是,大太太身边没有谁也不能没有胡姐姐。” 婆子们奉承了几句,这才离开,出了大太太的院子,见四周没有人了,婆子们才压低声音说道:“听说了吗,昨天大小姐打了表姑娘,今天大太太的眼睛里都是血丝,一看就是给气得不轻,夜里没有睡好。” “怎么没听说?小厅外面当值的是秀红,因为这个事儿,还给扣了半个月的月钱呢,二姑娘嫌弃秀红没有通传,让大小姐听了些不该听的。” …… 屋里,胡妈妈走进去,见大太太正用手指按在两眼之间轻轻揉着,胡妈妈快步走过去,站到大太太身后,双手不轻不重地为她按摩太阳穴。 “大小姐身边的不晚出过府,昨天下午出去一次,说是要去买药材,今天早上又出去一次,又说是去给大小姐买画画的颜料。” “买药材?什么药材,府里的库房就有药材,她为何还要让人出去买?”大太太问道。 门房的老郭看过单子,上面的药材都不是常用的,不晚回来的时候,老郭翻看了她的篮子,里面确实是药材,是在四时堂买的。” 大太太的眉头微微动了动:“颜料呢,也是平时不常见的?” “颜料这物什,老郭哪懂,不过他看了那单子上都是这个石那个石的,不晚说大小姐作画喜欢亲手调制颜料。”胡妈妈轻声说道。 “嗯,下次若是她再打发人出府买东西,让老郭把她的单子上的物什记下来。”大太太淡淡地说道。 胡妈妈嘴里答应,心里却犯难,老郭是大太太的陪房,忠心是绝对的忠心,倒也认识几个字,可是让他看一眼就把单子上的东西全都记住,那就难为他了,若是他有这个脑子,也不会被派到后门当门房了。 胡妈妈知道这两日大太太被那位气得不轻,钱婆子的事还真不算什么,毕竟是个低三下四的婆子而已,可是那位却不知见好就收,昨天又当众打了表姑娘,偏偏那位打表姑娘的理由,是表姑娘出言辱及老太爷和那位继室白氏。 白氏虽是继室,可却是与老太爷有婚书的,是大太太的婆婆,若她现在还活着,大太太还要晨昏定省,现在那位一顶辱及父母的大帽子压下来,大太太自是不能去维护表姑娘。 昨天那位打表姑娘时,旁边还有另外几家的闺秀,这会儿想来这事已经传出去了,好在正在孝期,大太太不用出去应酬,否则遇上那些嘴碎的,又要生上一肚子闷气。 胡妈妈这样一想,越发觉得一定要让人把那位盯牢,谁知道又要弄出什么夭蛾子来。 担心老郭记不住单子上的字,胡妈妈想来想去,把二少爷明轩身边的小厮冬宝临时调去了后门。 冬宝比明轩大了几岁,已经十二了,《三字经》和《百家姓》全都读过,眼神好,记性也好。 次日,冬宝就派上了用场,不晚一大早就去胡妈妈那里领对牌,说是要出去给大小姐买东西。 胡妈妈问都没问,就把对牌给了她。 过了一炷香的功夫,冬宝就飞卉着过来,把根据记忆默写下来的单子交给了胡妈妈。 胡妈妈看了一眼,就把单子拿去了大太太的院子里。 明雅和明轩刚好也在,姐弟二人正陪着大太太说话。 胡妈妈站在一旁,大太太看她一眼,对明雅说道:“你带阿轩出去玩。” 明雅猜到母亲和胡妈妈一定有事情要说,她便拉着明轩出了次间,到院子里踢毽子。 胡妈妈从衣袖里掏出卷起来的纸,展开呈到大太太面前:“您看看,不晚又出去了,这是她带的清单。” 大太太看着上面的字,眉头锁成川字。 “桂皮、茅香、白芷、丁皮、豆蔻、木香、香附子……她买这些做什么?做菜?” 胡妈妈虽然不擅厨事,可是也听说过这些名字,至少桂皮豆蔻这些,是厨房里常备着的。 “是啊是啊,大小姐要这些做什么呢,她那院子里也没有厨房啊。”那个小院子只有三间正屋,别说厨房了,就连个能烧水的小灶间也没有。 事实证明,有些话,真的不能说。 胡妈妈话音刚落,屋外就传来明雅和明轩的问安声,接着,一名丫鬟隔着帘子喊道:“大小姐来了。” 大太太一怔,把那张清单卷了卷,塞进衣袖。 明卉走了进来,身上穿了件淡青色素缎褙子,月白色挑线裙子,衣襟上缀了一块麻布,素净得如同深秋的天空。 大太太连忙笑着招手:“这天儿转凉了,妹妹出来怎么不加件披风,冷了吧,快来坐下,你们去给大小姐上杯热茶。” 明卉嘴边噙笑,在炕桌旁边坐了,明雅牵着明轩跟着进来,又给明卉见了礼。 丫鬟上了热茶,明卉掀起盖子,氲氤的热气扑面而来,明卉笑着说道:“还是大嫂这里好,想喝热茶,立刻就有热茶喝,不像我那里,热水都成了稀罕物。” 大太太心中一动,忽然想起胡妈妈刚刚说过的话,忙道:“是我这做大嫂的疏忽了,这几日太忙,早就应该给大小姐的院子里添个灶间。” “我今天过来就是为了这个,还真和大嫂想到一处了,那我就先回了,明天宜动土和立灶,正是好日子。” 说着,明卉便起身,冲着大太太笑了笑,带着不晚扬长而去。 大太太气得肝疼,她只是说说而已,明卉就连黄历都看了,而且明天就是好日子,那这灶间就拖不得,明天必须要派人去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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