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妈妈怔了怔,呆在那里。 不晚去了胭脂铺子,选了几样胭脂水粉,她从柜台上拿起一把靶镜,用手指蘸了点胭脂抹在脸上,对着靶镜照了照,一个二十出头的小个子,正从门口往里面张望。 不晚对着镜子嫣然一笑,大太太既然派人跟着她,也应该派个机灵的。 不晚指指放在柜台上的几样脂粉,对伙计说道:“这些全都要了。” “小大姐是哪家府上的,记帐还是现银?”伙计手脚麻利地把这几样用用大红锦盒装了,一脸殷勤。 “咦,还能记帐吗?这次就不记帐了,我带着银子呢,对了,这盒子你帮我换成素色的。”不晚笑着说道。 伙计连忙道歉,西城明家啊,那的确要用素色盒子。 片刻之后,不晚抱着一只深蓝色的锦盒走出铺子,那个小瘦子慌忙藏到一棵大树后面。 不晚忍着笑,四下看了看,旁边有家绸缎铺子,看着铺子外面硕大的“曾”记招牌,不晚想起来了,这是二太太的陪嫁铺子。 不晚快步走了进去,小瘦子连忙跟着,站在门口向里面张望,可他还是慢了一步,铺子里有几个女客正在挑选料子,桃红柳绿,却唯独不见那抹素色身影。 小瘦子看看招牌,快步走了进去,见伙计是个四十出头的婆子,问道:“刚刚那个穿着素衣的丫鬟呢?” 婆子皱眉,铺子里这会儿都是女客,这小子忽然闯进来要干啥?看他一身粗布衣裳,也不是惹不起的,她伸手一推,就把小瘦子推了出去。 “你谁啊,干啥?”婆子没好气地说道。 “我是枣树胡同的,咱们是一家,刚刚那丫鬟就是我们府里的。”小瘦子连忙套近乎。 婆子更不高兴了:“这是我们姑奶奶陪嫁的铺子,谁和你是一家,你没看外面的招牌吗,曾记,曾记!” 小瘦子没办法,说了一堆好话,婆子这才压低声音告诉他,刚刚那姑娘是进来借地方的,婆子说得隐晦,小瘦子还是明白了。 什么借地方,就是借茅厕的。 好吧,上茅厕总是要出来的,铺子里有女眷,小瘦子只好在外面等着。 等了一盏茶的功夫,也没见不晚出来,小瘦子只好硬着头皮又去问那婆子,婆子像看傻子一样看着他:“你有病吧,跑到我们铺子里堵大姑娘,信不信我叫人送你去衙门?” 婆子是大嗓门,这里又是闹市,瞬间就引来一堆看热闹的,小瘦子吓了一跳,怕惹麻烦被大太太怪罪,慌不择路地跑了。 绸缎庄有个后门,出了后门就是一条巷子,几个孩子正在巷子里玩耍。 不晚已经换下了身上的衣裳,头上的白花也摘了下去,她穿了一身蓝地白花的夹棉衣裙,挽着篮子,走到孩子们面前,从篮子里拿出一把糖瓜:“谁能告诉我,这里哪家租房子,我就请谁吃糖瓜。” “我家就租房子,我爹说要把西厢房租出去。” “胖婶也租房子,她和我奶说了,我听到了。” …… 不晚笑眯眯地把糖瓜给孩子们分了,让其中一个孩子带着她去找胖婶。 听说是来租房子的,胖婶挺高兴,她本来还想请人帮着写张“吉屋招租”的大红纸贴出去呢,若是能定下来,连买大红纸的钱也省下了。 胖婶要租的房子其实是她家的跨院,另开的一道门,把两个院子之间的小门堵了,另开了一道大门。 院子里有三间房子,房子不大,但是很干净,院子里还有灶间,不晚里里外外看了一遍,问了价钱,胖婶见她年纪还小,问道:“小姑娘,你租房子给谁住,你家里的人?你家的大人怎么没来?” 不晚叹了口气:“是我姨姥姥,我娘去得早,姨姥姥最疼我了,现在她老人家要来保定府,就是想离我近一点,偏偏又不能住我家,只好在外面租个房子。” 胖婶瞬间明白了,小姑娘的亲娘已经死了,这位姨姥姥是亲娘那边的长辈,十有八、九小姑娘家里现在有了后娘,所以老太太来了,自是不能住过去,只能在外面租房子。 俗话说,有了后娘就有了后爹,小姑娘在家里的日子一定不好过。 “对,住在外面还省心,你别看这里临着闹市,可却是闹中取静,而且衙门的人每天都来这边转几圈,安全着呢。” 胖婶开价一两银子,不晚没有还价,一口应下,胖婶看不晚时,笑容更加亲切。 不晚拿出六两银子,交了半年的房租,胖婶叫了自家读书的儿子写了收据,按了手印,这便是成交了。 不晚收了钥匙,送走胖婶,简单又把院子收拾了一下,半个时辰后,不晚走出院子,只是那身蓝底白花的衣裳不见了,重又换上素衣素鞋,娉娉婷婷从那几个孩子身边走过,身后传来孩子们的嬉闹声。 她穿过闹市,远远看到那个小瘦子正在东张西望,不晚失笑,故意从小瘦子面前走过,小瘦子眼睛顿时亮了,快步追上去,看到的却是一张陌生的面孔。 竟然不是大小姐身边的那个丫鬟!
第11章 我是花千变 走过两条街,过了丁字路口,有一条很深的巷子,名叫风儿巷,巷子口有一个卦摊,摆摊的是个瞎眼女人,姓柳,都叫她柳大娘,据说柳大娘十几岁时就梳起不嫁,如今三十多岁,无亲无故,无儿无女,身边只有一个小徒弟侍候着。 风儿巷最里面的那一家,就是柳大娘的家,她每日申中都会在巷子口摆摊,风雨无阻,但是每天只三卦,三卦满了就收摊。 不晚来到风儿巷,紧赶慢赶,还是来晚了,今日三卦已满,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正要把摊子上的龟甲收进匣子。 不晚走了过来,她坐到卦摊前的凳子上,笑眯眯地看着对面的瞎眼女人。 “今天三卦已满,贵客明天再来吧。”小徒弟彬彬有礼。 “我不是来问卦的”,不晚微笑,看着柳大娘,轻声说道,“我是来找人的。” “找人?那还是问卜,已经说了,今日三卦已满,姑娘改日吧。”小徒弟有点不高兴了,这人怎么还揣着明白装糊涂呢。 “我来问柳三娘孩子的下落。” 不晚看着柳大娘,柳大娘的双眼用黑布条蒙了起来,谁也没有看到过她的瞎眼,曾经有人怀疑她不是瞎子,伸手扯下她脸上的黑布,结果被吓得当场昏死过去,那人醒来后,逢人就说柳大娘的眼睛比鬼眼还要可怕。 “你要问柳三娘的孩子?”柳大娘终于开口,声音干涩嘶哑,让人浑身不舒服。 “是啊,这不是问卦,只是打听消息。”不满说道。 柳大娘从鼻子里哼了一声,问道:“阿笃,告诉我,她长得什么样?” 被叫做阿笃的小徒弟上下打量着不晚,说道:“十七八岁,圆脸、浓眉、大眼、厚唇,唇角右侧有颗绿豆粒大小的黑痣,喜笑,从坐下到现在,一直在笑。” “嗯”,柳大娘点点头,沉吟一刻,忽然问道,“柳三娘行踪飘忽,我也有多年未曾见过她,更是从未见过她的孩子,你问错人了。” “没有问错,我就是来问你,二十五天前的这个时辰,柳三娘来找过你,让你卜卦,问她那两个孩子的下落。”不晚脸上的笑容忽然消失,神色阴沉地看着柳大娘。 “阿笃,收摊!” 柳大娘扶着拐杖站了起来,阿笃继续收拾卦桌上的东西,不晚却坐着没动,淡淡说道:“你若是不说,以后我每天都来,你若是不出摊,我就去你家里,你想要躲开我,除非上天遁地。” “呵呵,现在的小姑娘口气都这么大了吗?好,我倒要看看你想做甚。” 柳大娘转身向巷子里走去,不用阿笃搀扶,依然健步如飞,丝毫不像一个盲人。 阿笃忿忿地瞪了不晚一眼,背起卦箱小跑着追了上去,不晚也起身,不紧不慢地跟在她们师徒身后。 柳大娘住的院子很大,虽然主人没有在家,但是门上没有上锁,柳大娘和阿笃推门而入,不晚也不客气,不请自入,她低头看一眼地上铺的青砖,便知道是按照五行八卦铺就的,她莞尔一笑,信步向堂屋走去。 堂屋门廊下的美人靠上,一只黑猫如同雕塑一般坐在那里,目光阴沉地与不晚对视。 不晚冲它眨了眨眼,信步跨过门槛。 柳大娘坐在屋子正中的太师椅上,阿笃在她耳边低语了一句,显然是告诉她,那个姑娘跟着进来了。 “你倒是有些本事。”柳大娘声音怪异,不晚也不知道这是在夸她,还是在讽刺她。 “是吧,我也觉得我挺有本事的。”不晚笑嘻嘻地说道。 “哼,说吧,你找柳三娘有何事?”柳大娘冷冷地问道。 “我想帮他们夫妻找孩子,所以要见找到他们本人。”不晚神情庄重。 “不用你找,我已经算出孩子的下落,这会儿应是已经找到了。”柳大娘语带嘲讽,那天柳三娘来找她,她当场起卦,算出孩子在西北方向,柳三娘甚至顾不上告诉她孩子是怎么丢的,便飞身上马,往西北方向而去。 “你这么自信,他们按你说的方向,一定能够找到孩子?”不晚问道。 柳三娘是柳大娘的亲妹妹,前世,柳三娘对柳大娘的卦象深信不疑,与丈夫万苍南,在西北苦苦寻找十五年,葬身瀚瀚黄沙之中,最终也没能找到他们的孩子。 柳大娘放在膝盖上的双手握起又松开,她的嘴角动了动,迟疑片刻,才问道:“你是谁?” 不晚上前一步,走到柳大娘面前:“我是” 柳大娘怔了怔,忽然冷笑道:“小小年纪,还敢自称千变,柳三娘都不敢。” 不晚只是看着她,并不接话,就像柳大娘嘲讽的人不是她一样。 良久,柳大娘叹了口气,幽幽说道:“那日的卦象……没有错。” 不晚目光深深地注视了好一会儿,才转身,向外面走去。 身后传来柳三娘嘶哑的声音;“你不问了?” 不晚顿住脚步,没有回头:“我有的是时间,会让你说出实话的。” 说完,她大步走了出去。 出了风儿巷,过了丁字路口,又走了两条街,回到那条后巷,走近新租的小院子,片刻之后,她再次走出来,恰好遇到一个吃过她糖瓜的孩子。 不晚拍拍孩子的脑袋,抱着那只装着胭脂水粉的深蓝色匣子,走出了巷子,走进了闹市。 小瘦子跟丢了不晚,回到府里,问过门房的老郭,得知不晚还没有回来,他索性蹲在门口,倒要看看那个丫鬟什么时候回来。 不晚远远的就看到后门那里蹲着一个人,小小的一团,像只长年吃不饱的野狗。 看到不晚回来,小瘦子一下子站起身来,窜到不晚面前:“你去哪里了?” 不晚连个眼角子也没给他,绕过他进了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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