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桃蹊喉咙滚了两滚,似乎想开口的,话到了嘴边,又咽回了肚子里。 她把小手往外抽一抽:“阿娘,我能自己处置这件事情吗?” 赵夫人目光一沉,看向了白翘。 白翘心下咯噔一声,方才姑娘看的那一眼,她自己也是瞧见了的,夫人是经历过事儿的人,瞧了姑娘那一眼,岂不是要以为是她手脚不干净吗? 丫头慌了神,就想提了裙摆跪下去,温桃蹊话说得快,赶在了她动作之前:“这事儿同白翘没关系,阿娘,我心里有数,既是我房里的人手脚不干净,能不能叫我自己处置?横竖也还有阿娘替我瞧着,我要是处置的不好,阿娘再料理她们,成不成?” 她都这样说了,赵夫人哪里有不同意的,况且孩子渐次大了,早晚是要许了人家的,她这个女儿打小就是当宗妇教养的,以前有好些事儿不教给她,是觉着她年岁还小,实在没那个必要,如今也十三四了,如何持中馈,如何调教家里的仆妇奴才,也该一点点的提点教导她。 如此想来,赵夫人便点头应了:“具体是怎么一回事,你有不明白的,去问你大哥,有料理不来的,打发人来告诉我,我来处置,只是不要把事情闹的太大了,传出去给人家笑话,这阵子李家也常派人到咱们府上来走动,再叫人家家里听了信儿,岂不说咱们这样的人家,连家里的奴才也调教不好,知道吗?” 温桃蹊口口声声的应下来,打发了白翘带上锦盒,又同赵夫人撒娇了一场,才领着丫头出了上房院,余下一概不提,只是脸色阴沉难看的很。 白翘心里还是不安定,那锦盒在她手上仿佛千斤重:“姑娘,这事儿跟我真的没关系。” “我知道。”她声儿闷闷的,“当然是跟你没关系的。”
第3章 陆景明 温家的宅子是雕梁画柱,假山林立的,院子里还挖了荷花池,从宅子外头引水入宅,顺着荷花池一路再往东,又蜿蜒出去一条清溪,上置凉亭,亭中曲水流觞,风雅极了。 而自凉亭穿出去,再向北约一箭之地,栽了两小片矮竹,左右各一片,从矮竹中间青灰色石砖铺就的甬道行过去,入眼便是温长青的书房。 温桃蹊一路走得快,身后跟着白翘,白翘手上始终捧着那个锦盒,小心谨慎,生怕摔了。 温长青像是算准了她会来似的,书房的门敞开着,四下也没有留小厮服侍,这会子温桃蹊在他书房的台阶前站定住,眯着眼想了会儿,照旧提步上去,径直进了门。 她脸色不好看,有些许凝重,些许不快,温长青长叹一声,跟着叫白翘:“你把东西放下,去外头待着。” 白翘一双眼睛骨碌碌的转,看看自家主子,再看看温长青,到底老老实实的把那四方的锦盒往温桃蹊左手边的翘头雕花小圆桌放下去,猫着腰一递一步的退了出去。 “你知道你的东西丢了吗?” 说起这个事儿,温长青也是气不打一处来的。 这顶小金冠要说有多名贵,那倒不至于,温家根基深,底子厚,家里的孩子们打小是穿金戴银长起来的,更别说温桃蹊是他们长房唯一嫡出的女孩儿,且赵夫人怀她的时候,已经二十有七,实在是年纪不小了,是以温致和赵夫人就更是宝贝,从小到大,她就是想要天上的月亮,温致都想尽了法子哄着她高兴的,什么样的稀罕物件她没见过,什么样的名贵珠宝她身边没有呢? 只不过这金冠是她生辰礼,温长青为这个东西也没少花心思,花样是他亲手画的,花样交给了陆记后,隔三差五他都要到陆记去催问,他素日里忙,却也没有一刻忘了这顶小金冠,是以今儿陆记的人突然把这东西送到他面前时,他着实的气了一场。 等到带着东西回了家,回禀了阿娘,她到阿娘房里去请安时,那样的茫然,分明就是根本不晓得丢了东西! 温长青越想越来气,恨得牙根儿痒:“我送你的东西,你不用也就罢了,左右你妆奁里和你心意的也多,不差这一顶小金冠,可总该好好收着吧?我花了多少心思叫人家打出来的,你转头撂开手,把它给混忘了,真是不像话。” 温桃蹊讪讪的摸鼻尖儿,这不算冤枉她,这东西她真是许久想不起来,任凭屋里的人随便收到了哪里去,要不是一早阿娘嘱咐了,今日李家太太要登门作客,叫她好好装扮,她也想不起来这金冠。 “我屋里东西多,一时用不上的,底下的丫头就随手收了去,大哥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一向就不爱这些金的银的,你何曾见我满头金簪出门的?”她撇嘴,像极了撒娇的样子,“知道是你花了心思弄来的,我今儿还想着要戴上它陪阿娘一道见李家太太呢,不信你去问白翘,早起梳妆我还特意问过。” 特意问过…… 温长青一眯眼:“然后呢?” 她吞了口水却不答反问:“陆记派人给你送东西,就没有别的话告诉你吗?” 温长青便晓得,她是知道些事儿,但不愿说的,既是她不愿说的,他就是再怎么追问,也撬不开她的嘴,于是摇了摇头:“倒没说什么,只说陆景明交代的,要亲手交给我。不过我看过是你的小金冠,去了一趟陆家,按陆景明的说法,这东西是个四十出头的男人拿到他们典当行去当了的,东西到了他们典当行手里,典当行的许掌柜反复看过,这金冠上有他们陆记金铺的号。陆记在歙州这么多年,做生意是有规矩的,陆记金铺的主顾们,非富即贵,这金冠用料又足,样子又精致,是要花大价钱的,定的起这样小金冠的人家,怎么会把东西拿出来典当?何况还是拿到陆记去当,多丢人呐。” 温桃蹊扬长了音调哦的一嗓子,大概其的便明白了。 陆景明她是知道的,前世没怎么打过交道,但是从爹和大哥口中听说过很多次,后来嫁到林家,也没少听林月泉提起,且陆景明一向与大哥的私交不错,在温家落败的那段日子里,她也辗转打听到一些消息,昔日里的好友们,鲜少有人敢站出来替温家说句话,但陆景明跑前跑后的,倒实实在在的替他们温家做过几件事儿。 而且……实际上在她的心里,还藏着一个小秘密——当年她一心爱慕林月泉,爹和大哥却并不大瞧得上彼时算得上白手起家的林月泉,觉得他配不上她,最早的时候,爹中意的,便正是这个陆景明。 陆家的家业在扬州,生意做得大,即便算不上是独一份儿的富贵,也是家财万贯,又是世代经商,而至于陆景明为什么只身到了歙州来经营,她便不得而知,但总归算下来,爹最初是觉得,陆景明至少与她算得上门当户对,是配得上她的那一个。 正因为她知道这个人,也晓得陆家做生意的规矩,是以大哥这样说,她便心下了然。 歙州算得上物阜民丰,有钱有势的人家不算少,能在陆记金铺买得起这样一顶小金冠的人家其实不算少,但问题是,这样的人家有头有脸的,到人家陆记做了买卖,人家就心里知道,哪里有一转脸,又把东西拿到陆记去典当的道理? 场面上走动的人,最看重的就是面子二字,像是他们这样的人家,哪怕有一日里子烂透了,也要强撑着那点面子,日复一日的过下去。 “所以这个许掌柜带着小金冠去回了陆景明的话,而大哥你一向同他私交还不错,你当初定金冠的时候,他是知道的,便一眼认出了这是我的东西,这才吩咐了人要亲手交给你——”温桃蹊突然啧的咂舌,“他倒挺会办事儿的嘛。” 温长青横过去一眼:“他这个年纪,能在歙州独自经营,即便是有扬州陆家的名号撑着,也少不了他自己是个有本事的,这点儿场面上的事儿,他不知道怎么办?姑娘家屋里服侍的人手脚不干净,这是内宅的丑事儿,家丑不外扬,他倘或张扬起来,往后也不用见面了。”
第4章 隐瞒 温桃蹊这才想起来,原来林月泉昔年多次提起陆景明其人时,都是赞不绝口的。 只是那时候她的心思少花在旁人身上,做了他们林家的当家主母,便事事都以林家为先,以林月泉为先,心中眼里再没了别的任何人,哪怕是她的父兄,也要排在林月泉之后,更何况是个往来甚少的陆景明呢? 今日大哥说起这个人,温桃蹊仔细的回想了一番,事实上陆景明的那张脸都有些模糊不清了,只是隐约记得,他生的不俗,同林月泉的那种温和精致不同,陆景明好似……好似…… 温桃蹊小手托腮,有些出神。 温长青偏头看过去:“你在想什么?你屋里的丫头们你打算……” 她叫这一声拉回了思绪,轻咳两声,掩饰着自己出神的失态。 陆景明好似如何,她委实有些想不出来了。 “我屋里的事情我自己会处置,我回过阿娘,这件事儿我来料理,阿娘也同意了。”她一面说着话,一面已经站起了身来,略弯腰,把先前那只锦盒抱在怀里,作势要走,只是临行时脚下又稍稍顿住,小脑袋一歪,朝着温长青的方向望过去,“那个四十出头的男人,有名姓吗?” 温长青一怔,摇头说没有:“据陆景明所说,他们典当行的规矩,是不问东西出处的,自然也就不会留下行当者的姓名。” “那长得什么模样,他们柜上的人,应该能认出来吧?” 她条理清晰,心思缜密,温长青眼底闪过一抹欣慰:“我也问了,这个他也拿不准,毕竟开门做生意,迎来送往的,每天到他们陆记去的主顾那么多,柜上的伙计能不能认得出脸儿,他哪里说得准。不过这东西精致金贵,当走的银子也不少,保不齐伙计能记在心上,他说回头亲自去问一问,再来告诉我一声。” 只是她接二连三的发问,温长青犹豫了须臾,又叫住她:“你知道是谁做的,对吗?” 温桃蹊嘴角扬起弧度来,眼底是一片清明,最是无害的模样,两只小手背在身后,语调轻快:“不是说了不叫大哥管吗?我多多少少是心里有数的,又不是个傻子,整日我屋里人干了什么,我一点儿不晓得。” “你可别……” 温长青那里到底不放心,似乎还有一肚子的话要交代叮嘱,温桃蹊却已经同他辞别过,转了身小跑着出了门,分明就是不想再听他多言。 他是长兄,比她年长了七八岁,有什么事儿都惦记着,何况这几年来,他陪着爹的身边,里里外外的操持着,一向是温家宗子的做派。 操心惯了的人,遇上丁点儿事儿,都总是放不下,只是孩子终究会长大,她有了主见,自个儿心中有成算,便不愿受太多拘束。 念及此,温长青无奈的摇头,几乎失笑出声来。 阿娘放开手叫她自己去处置这件事,八成也是为这个,他们叶总不可能护着她一辈子,早晚是要嫁人的,到了人家家里,还不是事事都要自己拿主意,如今家中出些小事儿,横竖翻不出阿娘的手掌心,只管由着她去也就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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