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含章此时正在回府的马车上,沈丽娘那句大喝过后,卫家几位夫人当即色变,连最基本的社交礼仪都摆不出来,没有当场打她的嘴已经是极大的修养。 侯夫人柳氏不理会对方的挽留,捂着心口怒斥几声混账后,领着几位儿媳甩袖离开。 来时坐了四人的马车,此时只剩卫含章一人。 受了委屈的卫含霜被柳氏接去了最前面的马车,最大的受害者卫含玉早一步被她娘亲带回,卫含苏也跟着回去了。 卫含章在徐州见过的后宅明争暗斗不少,但沈丽娘这种蠢货,还真是头一回见,那蠢货到底图什么呢! 她回京一月有余,跟卫含霜感情极好,见她婚事出了这种波折,真是又心疼,又揪心。 心里的气怒久久消不下去,正倒了杯茶要解解急躁,就听见马车外喧闹声。 ——有人跳楼了? 卫含章掀开马车纱帘,看见不远处已经围着一群人,有鲜红的血迹顺着人群缝隙流出,隐约能看见里头躺着个衣着轻纱的女子。
第17章 被人群挡着,卫含章看不见那女子的脸,但那熟悉的感觉让她鬼使神差般抬眼看向那牌匾。 ‘教坊司’三个字印入眼帘的瞬间,卫含章脑袋轰然炸开。 “停车!停车!”她连帷帽的顾不上,几步跳下还未停稳的马车。 忍着发慌,朝人群中央小跑着过去,不详的预感越来越重,直到扒开人群,亲眼见到那张熟悉的脸。 “柔娘,柔娘!”卫含章快步走进,蹲下来不顾曹心柔满头的血,将她抱在腿上,手捂住她后脑的伤口,对着身后跟来的绿珠道:“快,快去请大夫。” 卫含章的手在发抖,不明白柔娘怎么就跳楼了呢,明明上回见她时,她脸色红润,瞧着并无死志。 “别…冉冉,别抱我。”曹心柔还清醒着,唇微微张合,气若游丝,在喧闹的人声中根本细不可闻。 卫含章急忙附耳去听。 曹心柔伸手抚她的脸:“我已入贱籍…你不该…跟我有牵扯,于你婚事……有碍…快松开我。” “不!我不怕被你牵连,柔娘你不贱的,你是徐州城里最好的姑娘,” 卫含章哭着摇头,不肯松手:“我说了会救你出去,你为什么要寻死…活着才有机会出了这里…” 怀里的人气息愈发的弱,卫含章再也说不下去,朝着身后绿珠大喊:“大夫呢!” “已经派人去请了,药堂离的远…”绿珠也认识曹心柔,她面容焦急道:“这坊里应该有大夫吧。” 教坊司乃朝廷官窑,里头的妓子都是昔日名门高官的家眷,一身雪肤保养的比起寻常烟花柳巷的姑娘们好了不知多少倍。 在这里消遣,就连御史都不会上奏弹劾,许多官员都是光明正大的来逛窑子,世上还有比嫖宿政敌妻女更大的乐事吗? 一些家财丰盈的富商员外郎们,也十分乐意花重金睡一睡这些原本连见面都要行礼的高门大户娇娇女。 总之,这里是官员富商们的销金窟,不可能没有大夫坐馆,这么久没人出来救治,明显是不想废功夫救治这个已有死志的犯官之女罢了。 卫含章想明白后,将怀里的曹心柔轻轻交给绿珠,自己站起身就要去教坊司里头喊人。 教坊司不同其他青楼,这里白天也是营业的,这会儿外面出了事,里头寻欢作乐的公子哥儿们许多都走了出来。 见到卫含章这么个穿着打扮明显不是坊里姑娘的女郎要往里走,脸上都浮现震惊之色。 她今日赴宴盛装打扮,额间画了朵红艳的凌霄花,眉如远黛,眼眶泛着红晕,泪水一颗一颗的往外冒。 白净无暇的脸上带着血迹,整个人有种破碎凌虐的美。 让人看的心惊肉跳。 才往前走一步,就看见人群中一道熟悉的身影。 卫含章脸色骤变:“顾昀单!你怎么在这里?” 她快步走过去,扯住他的袖子喝问:“你怎么在这里?柔娘跳楼是不是跟你有关系?” 顾昀单年约二十,明明是最年富力强的年纪,可被卫含章一扯,他险些栽倒在地。 像是才反应过来,他一把推开身前人,咬着牙煞白着脸拔腿往曹心柔那里冲。 卫含章被推的打了个踉跄,侧方一男子随手扶住她,低声道了句:“姑娘小心。” 她顾不上道谢,正要继续问顾昀单,却听见身后一道苍老的声音响起。 “这位女郎,老朽受我家公子之命,来给这位女子诊治。” 卫含章回身,看见一位须发皆白,肩背药箱的老人,她面上露出喜色,急忙道:“快,救救她。” 老者微微躬身行了一礼,这才蹲下扶脉诊治… 卫含章跟着蹲下:“怎么样,还有救吗?” 曹心柔这会儿已经昏迷不醒,后脑勺的血被帕子止住不再流,但是伤的很严重… 那老者扶脉许久,神色微敛,又将三指探向曹心柔的脖颈,良久,叹气道:“好生葬了吧。” 卫含章身子微微一晃,大脑一片恍惚。 死了? 那个总是温声细语的曹心柔死了? 死在这个教坊司,就连死都要不到一个体面,穿着妓子衣不蔽体的轻纱一跃而下,被这么多人围观取乐。 卫含章有些喘不上气,不明白好好一个姐妹,怎么就死的这么凄惨。 顾昀单似乎比她受到的打击更大,整个人发狂般摇了曹心柔尸体许久,最后将人打横抱起,被姗姗来迟的教坊司大夫拦住。 生入教坊司,死也是教坊司的尸体。 真想要带人走,那也得等他们确认人已经死了,将尸体用草席裹了丢进乱葬岗后,再去捡尸。 卫含章摇摇晃晃的站起来,神情恍惚的看着顾昀单跟教坊司的人抢夺曹心柔的尸体。 再看着曹心柔被教坊司大夫确诊死亡,然后草席一裹抬走… 她眼前一黑,被绿珠扶住。 绿珠小声道:“姑娘,咱们该回府了。” 她们的马车落在最后,没及时跟上也没人发现,但这里的事闹的挺大,卫含章坐的马车上刻有卫氏族徽,有心点的恐怕早就知道她的身份。 堂堂侯府嫡女,竟然同教坊司妓子称做姐妹,更是为了救一名贱籍女子,不管不顾想要走进教坊司,无论哪一件都是能毁了卫含章名声的事。 卫含章也知道自己今日做的不妥,只是亲眼见到昔日手帕交命在旦夕,如何能冷静的明哲保身。 背着药箱的老人站起身,对着卫含章又行了一礼,躬身问:“女郎脸色不好,可要老朽号号脉?” 虽然不知道这人怎么如此多礼,但卫含章此刻没有心思细问,低声道:“不必劳烦,今日多谢您的帮忙。” 不管救没救活,至少没有见死不救。 那老者笑道:“我是听从家公子的命令,女郎要谢,不如去谢谢我家公子。” 傍晚的春风拂过,吹醒了卫含章的思绪,她似乎冥冥中心有所感,抬头看向了一个方向,只见一名男子立在那里,正目光温和的看着她。 是徐州曹家别院见过的那位男子。
第18章 是徐州曹家别院见过的那位男子。 卫含章眸光微动,缓缓朝那个角落走过去,福了一礼:“多谢公子。” 男子低垂着眼睫瞧她,递来一物:“你面上有血迹。” 他的手生的很漂亮,骨节分明,线条流畅好看,跟他的人一样有种洁净的好看。 可卫含章并没接他的帕子,不甚在意道:“不要紧,反正衣裳也脏了。” 她把曹心柔抱在怀里那么久,身上早就染血,再擦也擦不干净。 道谢过后,正要告辞离去,却听见面前男子道:“可有后悔刚刚如此冲动?” 卫含章知道他问的是不顾曹心柔身份,冲出来想救她一事。 虽然他的问题对于两人才见两次面的关系来说,有些交浅言深了,但卫含章今日心绪不稳,竟没有觉得他逾礼。 反倒直言道:“不曾后悔,若我今日见从小一起长大的玩伴坠楼当做没看见,那便不是我了。” 影响婚事又如何,若顾昀然因为她想救柔娘而悔婚,这婚事不要也罢。 卫含章瞧了眼面前的男子,道:“你知道刚刚跳楼的姑娘是谁吗?” 萧君湛目光和她对视一瞬,眼底再度起了波澜,道:“是谁?” 卫含章捏紧裙摆,浅浅吸了吸鼻子:“就是我第一次见你时,那座院子的前主人家的千金,徐州曹氏嫡长女。” “她爹犯了罪,半年前被判了斩首,她与家中姐妹皆入教坊司,可我上次见到她时,她还好好的。” 想到刚刚出现在这儿的顾昀单,柔娘之死绝对与他脱不了干系。 卫含章心里暗自咬牙,自己另娶新妇,还要来糟践落入贱籍的青梅,这是何等的泯灭人性! 萧君湛静默几息,淡淡道:“去年开春江南云、宁二州突发水灾,朝廷拨放赈灾银三十万两,被地方系官员层层贪墨,曹士仁位居云州刺史,判斩刑不冤枉。” 卫含章不意自己会被才见两面的男子科普朝堂之事,她知道曹家是贪污重罪,但具体是什么情况其实并没有人会专门说与她听。 甚至曹心柔的爹叫什么名字她也并不知,而这人开口便直呼名讳,如数家珍。 她心中惊疑不定,只觉得面前这人实在有些高深莫测,一身清冷疏离的气质,瞧着有些如隔云端般不近人情。 卫含章上下打量了他一会儿,道:“我并无为曹家抱屈之意,只是曹家女与我幼时相交,心里不忍…” 萧君湛温声道:“你无需解释,我知道。” “……”卫含章默了默,她这是解释吗? 她是怕被旁人听见了,误以为自己对朝廷不满,对那个太子不满… 萧君湛又道:“你上回是不是丢了什么东西?” 卫含章眨眼想了想:“是丢了块玉佩。” 她抬眼:“你拣着了?” “不错,”有风吹过,吹起了萧君湛玄色衣带,他浅浅颔首,道:“不过现在没带在身上,我下次带给你可好?” “下次?”卫含章眉头微蹙,只觉得这人不怀好意。 可是玉佩是江氏赠与她的生辰礼,上头不但刻了她的小字,还刻了卫氏的族徽,虽细小,但仔细看也能看见。 遗留在外的确不妥。 正进退两难至极,又听见面前男子道:“就是下次。” 卫含章微顿,直言相问:“你到底是哪家公子?” “我姓萧,字伯谦。”萧君湛垂眸看她,轻声道:“礼尚往来,姑娘也该告诉我你的名字了。” “哪个肖?”卫含章眼眸瞪的滚圆:“定国公府的肖家,还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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