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吹牛吧你!安阳府,穷穷穷!” “你你你——” 楼,彻底歪成地域攻击。 博儿撩开拥挤的人潮,挤到显金跟前来,从袖中掏了两个色单,仔细比对了,嘴里呢喃,“我手里有红色和青色,我还只需攒上三色就能兑换,是吗?” 博儿眼中有股显金熟悉的,未经过社会毒打的单纯的愚蠢。 显金点点头,笑得真诚,“我同您说句悄悄话——张兄,我是最看好您率先兑出六丈宣的!”
第26章 不会打开 显金这头刚鼓励完博儿,那头便被其他人匆匆叫走。 独留被点亮的清澈而愚蠢的目光,异常坚定。 张文博手里攥着已有的两张色单,神色炯炯,“……再给我拿三十个袋子!” 他都凑了两张色单了! 难道就此放弃,功亏一篑? 不! 绝不! 地主家的儿子,永不言弃! 如果是动漫,张文博的后背已燃起熊熊的战斗烈火!沉睡的中二魂吹响觉醒的号角!奇怪的胜负欲抢占思维的高地! 这博儿一连七八日都来,也不和显金寒暄,吊子钱左手给,牛皮纸袋子右手拿,一手交钱一手交货,闷声做买卖,一看就是憋着一股气。 显金悄声问董管事,“……这位张兄,是什么来历?” 可别被薅秃了! 董管事埋头道,“……淮安府清凌镇大地主长子,家里良田两三千亩,六、七个山头,还做着淮安府的茶叶生意,您放心。” 毛还多,还能薅。 显金放下心来,安心使劲薅。 如博儿一般燃烧自己、点亮陈记的书生不多,但出手阔绰的还真不少。 有的金主爸爸,一出手就是二、三十个牛皮纸袋子。 金主爸爸们年纪不同,小的七八岁,大的十四五岁,高矮胖瘦各有不同,唯一的共同点是,家底雄厚且……学业上,还存有巨大的进步空间。 咳咳,毕竟哪个学霸有空玩集卡牌啊! --- 正月前,腊月间,年节放假在即,学生本就沉不下心,如今一新鲜玩意儿横空出世,青城山院课间、午憩、食午间大家伙谈论的话题三句话不离陈记的牛皮纸袋子和里面姿容各异、做工精良的宣纸。 山长乔放之端了壶银针茶芽,于庭院中,听二书生议论着珊瑚笺与夹贡的区别,不由心下大慰,“书生论纸,便如老僧论道,更如大将惜器……咱们山院的学生总算拎拎清,心头有学业正事啦!” 跟在身后的乔徽:…… 他不知道怎么表达,才不会伤害老父亲的心。 狗屁爱纸、谈论学业! 明明就是被一场还算高明的算数套住了! 本质上,就是上了瘾要赌一把啊! 我的爹啊! 你的学生在沉沦啊! 乔徽闷了闷,轻哼了一声,将陈记在门口摆摊并设下“盲袋”和“集色单”的把戏一五一十说了出来,“……设计还算精巧,学生们先被彩头诱惑,再被挑起争胜之心,如今有好几个学生在凑五色单,淮安府的张文博、滁州府的孙顺、江西的武大郎,这几个咬得紧,好像都志在必得……” 乔放之端着茶盅愣了愣,把这事在脑子里嚼了嚼,方哈哈大笑起来。 “有意思,还真有意思!” “古有商圣范蠡,定陶巨富,三散家财;秦有吕不韦,奇货可居,低买高卖……小小泾县竟有此商贾,心思精巧,擅将钱做活,实乃小城之幸啊!” 乔放之话到最后,满眼喟叹。 什么叫活钱? 在市场上,不断流通的钱,就叫活钱。 简言之,能用出去的钱就叫活钱。 反之,被极小部分人将死死攥在手里的大部分钱,就叫死钱。 凡经济昌盛、市场繁荣之地,均活钱多、死钱少,唯有如此,方可得百家争鸣、安居乐业、学风盛行。 没有金钱支撑的地方,就是一片荒土,再好的种子下地,也只能结出贫瘠的果实。 前朝覆灭大半的原因是小部分人太过富有,且不许其他人富,更不许其他人富过自己,对商贾极尽打压欺辱之事,致使白银、尖货外流,国库日渐空虚…… 乔放之收回思绪,在心里定好明年经义的考题——“致天下之民,聚天下自货,交易而退,各得其所义”。 “你买了吗?” 乔放之啜口茶,努努嘴,胡须上翘,“我儿既看透此间奥秘,必知商贾为商,百利为上——寻常人在卖家手上难得其好,我儿必没有浪费钱财,一定是冷眼旁观,心头倨傲,暗自称买者为蠢人……” “我买了。” 乔徽抽抽嘴角,面无表情地截断老父后话,“我买了一袋,那姑娘着实可恶,三言两语就诓骗我掏钱。” 什么? 他那自诩绝顶聪明人的儿子,居然被人诓骗上了洋当! 乔放之再愣片刻后,抽动胡须放声大笑起来。 这笑声,伤害性不大,侮辱性极强。 乔徽别过脸去。 乔放之笑得脸色涨红,看长子面色实在难堪,便右手暗自掐了把胳膊,笑意吞在喉咙,“那……那你袋子里都有什么?” “我没看!” 乔徽继续别过头,“从几率来看,不过是些玉版、夹贡的寻常纸张……” 打不打开看,意义都不大。 嗯…… 其实,实话是,这袋子见证了他被那姑娘诓骗欺哄的全过程…… 简直奇耻大辱! 他一回家就把袋子压箱底了,打开是不可能打开的,这辈子都不可能打开。 乔放之耸耸肩头,不置可否,笑着把银针茶盅递给长子,“……你素来倨傲,虽也有这个本钱——七岁秀才、十三岁举人,一路一帆风顺……但为父又要老调重弹,山外山人外人,一个姑娘就能用算术将这群号称南直隶最聪明的读书人哄得掏钱掏银,更何况广袤大地万万人。” 乔徽低着头,做口型。 “谦卑——” “含容——” “心存济物——” 乔放之见长子油盐不进,便笑着敲了后脑勺,“你呀你!总要吃个大亏!跳个大坑!才知为父所言真切啊!” 乔徽什么时候吃大亏,尚未确定。 董管事却一直瑟瑟发抖,甚觉他们的摊子一定会吃个大亏,被人一把掀翻! 这几日,托集色单的福,摊子的买卖一直很好,他们装了八百个袋子,不到八日均销售一空,连带着铺子里的生意都旺了起来。 昨夜他粗粗算了算,从腊月二十至今腊月二十八,售卖牛皮袋子收入九十六两,铺子卖出刀纸每日光是流水便有二十余两。 八日的收益,快抵上了泾县作坊四、五个月的营收。 收成越好,他越心惊。 原因无他。 木刻版上,集齐五色单可兑换的彩头……他们没有啊! 六丈宣,他们早就失传了! 不仅他们,连整个泾县怕都找不到一个人会做!怕都找不到一张在售的六丈宣! 八百个袋子全卖光了,总有人凑齐五色单。 到时候人家拿着五色单来兑换,他们给什么? 给一个灿烂的微笑吗?! 董管事瑟瑟发抖地担忧,“咱们把六十张色单全都放进袋子的吧?” 显金淡定点头,“自然放了的,咱们是做生意,又不是诈骗。” 董管事挠挠头,四十岁的人了,本来就秃,这几天焦虑得脑顶毛更少了,“那要是有人来兑换,咱们怎么办啊……” 显金放下合账的算盘,想了想,“目前,不会有来兑换。” “为何?”董管事问。 显金把算盘倒扣,算出总账,“拿到唯一一张月白色单的人,暂时不会打开袋子。” 等他打开袋子,都过完年了吧? 过完年,学生们返回山院,她也找到六丈宣了……吧?
第27章 干你甚事 腊月二十八后,日夜飘雪,青城山院放了年节,陈记“盲袋”顺势胜利收官,显金花了两个时辰告诉董管事怎么打算盘。 四十岁的地中海中年男性把“二一添作五”“逢十进一”“二下五去三”等小学功课奉为圭臬,摸到门路后,毫不犹豫地抛弃了小棍棍。 显金、董管事两个人分别对账再合账,不刨开成本,这八日共计收入一百八十七两四钱银子。 七、八天赚了十来万块钱呢! 显金有些兴奋,埋着脑袋扒拉算盘又算了一次,确确实实是赚了这么多钱! 重生快一个月,显金一直像活在梦里,如今见到黑字白纸上明明白白的盈利数额,显金方有了些真切的、非梦的感受。 董管事也激动,头顶几根毛随风摇曳,“……店铺租子正月十八到期,一月十两,合一百二十两银子,咱们把这笔钱先刨开,伙计们的红封共算十两银子,咱们手里还有五十余两银钱可供支配!” 额……瞬间还剩不到三分之一。 显金的激动之情也剩下不到三分之一。 前世,大学生几乎人人都有个创业梦,如今她开店做生意,才发现压力真挺大,每天一睁眼就是花钱,赚再多的钱,账面的流水再厉害,一转身全给出去,啥也留不住。 显金和董管事二人一合计,决定用剩下的银子赶在岁除(腊月三十)前先去安吴和丁桥把稻草收了——李三顺念了好几遍青檀皮还能顶几天,稻草料却是不够了,“最多还能制三十刀纸!” 显金以前压根不知道做纸还需要稻草,她一直以为树皮就够用了,谁知李三顺把她拉到水槽前上了堂小课,“……青檀皮是宣纸的骨头,稻草则是宣纸的肉!皮多则纸性坚韧,称净皮宣,草多则纸性柔软,称棉料宣……几成檀皮配几成稻草,这玩意儿是手过的巧劲儿,熟工师傅一摸,嘿!就知道这里头的门道!” 老头儿说起做纸,笑得一脸褶子,像在炫耀自家得意的传家宝。 显金看他,心头涌上几分说不清的情绪。 大家的人生目标都好明朗啊。 周二狗日日放在嘴上的是攒钱换辆牛车——大概是现代青年男性有钱就想换个车的现实缩影。 董管事做了半辈子的副职,如今想走异地升迁这条路,跟着陈敷在泾县打几年江山再空降回宣城做陈家总管事,如果能把几个儿子都捞进陈家混个铁饭碗自然更好——这大概是现代中老年男性临退休前,最后一博。 至于几个郑性伙计,目标一致且明确,攒钱娶媳妇儿,早娶媳妇早生子——嗯……这种朴素的愿望在现代很难对标。 毕竟显金她们这一代人,都信奉早生孩子早享福,不生孩子我享福…… 大家都知道自己的人生该何去何从。 显金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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