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及笄之后,就把你名字上了家谱,供在祠堂里。”张妈妈揉揉腮帮,跟那群娘儿们嗑瓜子,嗑得嘴巴都歪了,得算工伤。 显金心里松了口气,那口气还没泄出去,又跟着张妈妈的后话提了起来。 “但是前两天,三郎君回来,老夫人带着他去祠堂上香磕头,把家谱从祠堂拿下来了,不知道要做什么,如今还没放回去。” 张妈妈更新了一下情报。 显金手一蜷缩,修得短短的指甲摁进了掌心肉里。 张妈妈继续道,“三郎君好像有亲事在谈,就是舅家的长女,据说两个人青梅竹马,又一起长大,我们家三太太很想做成这门亲,一直在银号换银子,给三郎君攒聘礼呢!” 显金又松了一口气。 还好! 还不至于这么荒唐! 陈敷是她后爹! 松鼠也是鼠,后爹也是爹! 她有理由怀疑瞿老夫人为了陈家,疯癫到把她和陈三郎胡乱凑一对!正好把她死死拽在陈家,让她四肢并用都爬不出去! 乱伦啊! 这是令人发指的乱伦啊! 并且最要紧的一点,陈三郎,是目前她见过最次的男人——乔徽不用说了,一定是六边形战士,那胸肌大得,那脑袋瓜聪明的,那声音低沉得,那嘴欠得; 陈笺方气度嶙峋,气质清贵,进退之间像一棵正萌芽的挺直青松; 再就是先头那位把算计摆在明面的瞿秋实医生小哥,也是鲜嫩得让人垂涎欲滴的年下弟弟呀。 陈三郎瘦得个杆儿似的,脸白得像坨面,嘴巴红得像吃了小孩,活像十八线小糊男团rap担当——没颜值没声线没亲和力,只能在台上包着头巾,自以为很帅地做作诗朗诵。 说实在话,虎背熊腰尚老板都比这人看着顺眼。 甚至,甚至喉咙有水泡的高中生陈四郎,如今被她打怕了,看到她只有畏惧的眼神和清澈的愚蠢,绝对不敢再对她夹着嗓子说话来恶心她。 瞿老夫人不至于乱点这出鸳鸯谱吧? 显金蹙眉继续问,“你说三太太想成这门亲,那老夫人知道吗?” 张妈妈在自己专业范畴里从不敷衍打哈哈,十分坚定地点头,“知道!这次三郎君回来,老夫人还叫人给孙家送去了一对水头很好的翡翠镯子,可以当传家宝的那种!” 那就不是了。 显金放下心来,瞿老夫人是有点疯,但再疯也不至于把她和陈三郎凑一对——最多就是撺掇陈三郎夺权谋利,跟她两分天下嘛。 夺权谋利,需要撺掇吗? 陈三郎坐在绩溪作坊隔壁特意为瞿老夫人赁下的小宅院内堂中,前任主人想来是个很有生活情趣的小媳妇,四方窗棂上都贴着泛黄的窗花剪纸,有花草样式的,有胖童子拜寿的,有年年有余…… 陈三郎看了眼窗花剪纸,心头嗤了一声:还没他剪得好呢,也好意思堂而皇之到处贴。 窗花不重要,重要的是铺子上的权利。 陈三郎歪着腰,给瞿老夫人倒好洗脚水,手拨了拨,“奶奶,水温温热的,您腿脚不畅,今天骡车坐久了,泡一泡好睡一些。” 说着便有些难过,眉梢眼角处带了些疼惜和悔恨,“也怪孙儿,您是为了孙儿才跑这么一趟,绩溪作坊又远又偏,路也难走……若是孙儿像显金妹妹那样能干就好了,您也不必为我这不成器的小辈跋山涉水了。” 瞿二婶眼皮子动了动,真酸气……她见过姑娘搞这些小动作,这男人背后说酸话,她还真是盘古开天辟地头一回见! 瞿老夫人叹了口气,双脚浸到温热水里,酸胀的筋肉被热水慰藉,她舒服地喟叹一声:儿孙再多,无人承欢膝下,也是一出报应呀。 长房的虽能干但要做正经事,二房没后嗣,三房的四郎原先被孙氏养得不知进退,前几年不知受了什么点拨,倒是不跋扈了,变得胆小又畏缩,只敢拿上眼皮看人。 她生了三个儿子,儿子又生孙子,却无一人这么熨帖地孝顺伺候她。 瞿老夫人怅然若失地叹了叹,“奶奶,只恨呀,没早一点求大师给你破了避祸否有灾的箴言。” 他若早点回来,她一个老太婆也不至于苦苦支撑这么久。 陈三郎泫然欲滴,“孙儿虽身在外地,但一颗心却无时无刻不想着陈家。” 瞿老夫人拍拍陈三郎的手背,“奶奶知,奶奶知道。” 陈三郎眼尾泛红,看上去比姑娘都柔弱,手背抹了抹眼泪,“显金妹妹是个能干的,铺子上的事眉毛胡子一把抓,孙儿久不在家里,也没从小学过做纸,自然不比她服众——可孙儿好歹也是陈家的子孙,显金妹妹张口要么是叫孙儿卷起袖子做纸,要么是去庄头跟那些大字不识几个的农夫采买稻草、树皮……这些活儿,她怎么不去做?” 瞿二婶默默别开眼:人家怎么没做?没见今天人家还围着围兜来的吗?一身的纸浆酸味,一看就是刚从池子边上下来。 陈三郎泪眼婆娑,小小的眼睛里涌出旺盛的泪意。 有种腿毛大叔跟你撒娇的不适感。 瞿二婶继续将目光移得远远的。 瞿老夫人听陈三郎说完,语重心长地握住陈三郎的手,“那丫头在几间铺子上苦心经营了好多年,你看得见的李三顺、董管事、赵德正,都跟着她干了很久了,你一去纵是有我口令,下头那些经年的老人不听便是不听,谁说都没用。” “咱们还不如徐徐图之,你先把脸混熟,把姿态放低,把能力拿出来,等时机到了,贺显金那丫头被你收了房,你名正言顺地就可以接下她手里的人、财、物。” 瞿老夫人把话说得很透。 这些话,在陈三郎刚回来时,她就在祠堂说过,只是当时没说得这么直白。 如今她带着孙儿看到铺子里贺显金的地位了——瞿大冒这种级别的管事,还要给那死丫头倒茶!还是备下的那丫头惯喝的茶! 这些话,她不讲透,也不行了。 听到“收房”二字,陈三郎条件反射地涌上嫌恶之情。 “……当真非要收用吗?”陈三郎眉毛拧成一团,“孙儿实在不喜这样的女子,太过强势,又太有主意。” 准确的说,所有的女子,他都不喜欢。 能和她们说上话,但真是涌不出那股繁衍的欲望。 母亲要为他说下舅舅的长女芹娘,他真是有苦说不出,毕竟正妻是一定要娶的,不娶正妻,他做什么都举步维艰。 但是,还给他塞一房妾室,而且是他最讨厌的那种类型的姑娘,他是真不想要。 陈三郎放软语调,每一句话的尾音拖得老长,“奶奶——奶奶——孙儿实在不喜欢她,看见她,汗毛都要立起来了!哪有小姑娘张口是银子,闭口是生意的,而且她日日与这么小百来号的男人同吃同住、同进同出,还干不干净,咱们也不知道呀。” 瞿老夫人听陈三郎这番话,眸光一沉,本能地不太高兴,顿了顿,“你祖母我,曾经也跟店里的男伙计同进同出、同吃同住,你祖母是不是也不‘干净’了啊?”
第272章 针对我吗(3000章节) 陈三郎只是喜欢菊花开花,并不喜欢脑子开花。 感知到瞿老夫人态度不佳后,陈三郎立刻转了话锋,一边不可置信地瞪大双眼,一边高声嚷起来,”奶奶,孙儿怎会这么想!您起早贪黑,都是为了陈家,为了我们!若没有您辛劳付出,陈家不可能从村头出来!更不可能在宣城府扎根!大伯一房又哪里来的闲钱安心读书!” “噼噼啪啪”一通精准射击,正中瞿老夫人的靶心。 瞿老夫人脸色雨后初霁,多云转晴。 这些话,她爱听。 全是她大半辈子的功绩。 可惜如今的陈家,知道这些功绩的人或死或残,都废掉了; 剩下来的人两个眼睛只看到贺显金大发神威,却也不想一想,若没有陈家,没有她打下来的陈家,贺显金哪来的本钱干这么多事! 可惜,大家都看不到这一点了。 或许看见了,也装作看不见。 甚至暗地里指责她古板、刻薄、一根筋……甚至,甚至很多人将老大的死,也怪罪在她头上——那是她的儿子!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老大的死,怎么可能和她有关系?!她是当娘的呀!如果可以替换,她甚至愿意替老大去死! 瞿老夫人微微别过头去,遮掩住湿润的眼角,青筋暴露的粗糙手背抹了把眼睛,叫自己的情绪平复下来后,看向陈三郎时目光柔和很多,“很多事,你看到的并不是真相,比如显金。” 她对贺显金的情感一直很复杂。 她欣赏这个丫头,好像看到了二十年前没有束缚的自己。 但,贺显金和陈家有着天然的割裂——她不姓陈,就算上了家谱也并不是陈家的人,一旦嫁人成亲,她就变成了外人。 为了解决这个麻烦,她巴巴地送上娘家最好的子侄。 谁曾想,人家不想要。 她便开始忌惮、防备、疏远,谁知这个局随着贺显金一句“我真的不想嫁人”被轻而易举地解开,从此之后,她开始毫无保留地相信这个小丫头,无论是秋闱卷纸,还是与恒记联手,人财物,她从未再过多干涉…… 如果真的不嫁人,她一定给这个小丫头片子在陈家找一个有能耐的后嗣过继当儿子,帮着贺显金在陈家把根基扎牢实——她甚至,这样想过。 千不该,万不该,贺显金不该动二郎。 不该企图染指陈家下一代最后的希望! 瞿老夫人轻轻阖眼:不管别人信不信,她是真的很欣赏贺显金。 就凭这份欣赏,就算她企图让贺显金给三郎当妾,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三郎误会那个小丫头——做了妾室,凡事就由不得自己了,夫郎比天还高,如果不得郎君喜爱,贺显金之后的日子也难过得很。 “你只看到显金主意大,没看到她聪明能干;只看到她抛头露面,没看到她为陈家带来的盈利和实打实的好处。” 瞿老夫人一边说着,一边将脚抬起来。 陈三郎一时没反应过来。 瞿二婶默不作声地半蹲下身,把瞿老夫人的双脚拢在自己怀里,默默擦干。 陈三郎顿时面红耳赤。 瞿老夫人趿着鞋,不在意地拍拍身边的座椅靠背,示意陈三郎坐下来,听她掰碎了细细说,“贺显金的能耐,咱们要正视,让你收纳,也是为了将她圈住——就算只是纳妾,对她,咱们也要三拜九叩首体体面面地当作贵妾抬进门,要把排面做足!” 陈三郎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瞿老夫人看这个离家十年的孙子,既疼惜他寄人篱下,又感怀于他体贴尊敬,语声放缓,“你纳贺显金,纵使有八百个不情愿,你也得安安分分、尊尊敬敬地把她纳进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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