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徽呵了一声。 要真是他的弓就好了呢——他能把她的弦,盘出润油。 乔徽眼风扫过显金手中的簿册,二十来行,全是字儿:“我还以为是账簿呢。” 显金仰头:“是客人的住址……义顺坊、积庆坊居多,沁水坊、北郊次之,长乐坊、洞天坊也不错……”显金翻了一页:“我预想中的国子监,客订倒不是很多。” 乔徽沉声:“住在国子监的都是才学过人,却家境一般的书生,家中稍有余钱至国子监进学的读书人,多半都会选择赁一套小宅居住,不至于宿在舍坊。” 显金垂眸颔首:“也是,宣的定价确实筛掉了许多人。” 乔徽瞥了眼记满住址的簿册,问道:“分析这个作甚?” 显金笑着阖上簿册:“分析透上面的位置分布,好叫我明白下一步怎么走啊。” 姑娘展唇笑开的样子叫乔徽眸色深沉,低下头不轻不重地摁揉肩颈,乔徽也随口说起自己的差事:“……这两日华亮兄来西山大营考校京师指挥使司,考废了两个二世祖,其中一个恰好是安国公家的幼子,拉练跑山跌下山脚,摔断了腿,他娘是安国公的继室,如今正哭爹喊娘地要华亮兄赔礼致歉,气得华亮兄找邱医官开了好几幅疏肝解气的药……” 显金眯眼听着,唇瓣一直勾着漂亮的弧度:“亮亮这是无妄之灾呀。” 乔徽笑言:“是他的无妄之灾,于京师指挥使司却是好事一桩——一群二世祖组成的窝囊废,也该好好练练了,但凡京师三大近卫得力些,也出不了逊帝逃赴滦平的事。” 乔徽是整个府上下,唯一一个敢在显金跟前主动提及逊帝的人。 没事就cue一下,跟脱敏治疗似的。 显金听一次两次,心里确实挺烦的。听多了,如今再听他说,心境平静无波,倒是练就了一副非常好的水磨功夫。 显金哼了两声。 乔徽手里摁着肩:“大长公主一直没再过问你,倒是逊帝后来又找过我两次,说想再见见你,还跟我说,若我能劝得动你,我这爵位至少还能往上再提个一级,做个国公不在话下……“ 乔徽声音欠儿欠儿的:“我当时就急了!见到你是一个价,还要我劝你,那可是另外的价格!” 显金:…… 京师指挥使司的一众二世祖们知道这个把他们操练得快去见阎王的忠武侯大哥,其实是个很贱的人吗?
第371章 洗脑营销 方书生过了好几天快乐的时光,甚至,在六部任郎中、待他素来严苛的父亲知道他花费四十余两银子买了五十张纸后,竟然神奇地没有勃然大怒骂他败家玩意儿,而是蹙着眉“嘶”了一声,似是回想般问他:“买的什么纸来着?” “宣纸……粉桃云母笺……亮亮闪闪的,挺好看的……”方书生怂得像只鹌鹑,连声道:“虽然有些贵!但您看过就知道了!且卖纸的院子、待人的气度、修缮的装饰……整个京师城都寻不到第二份儿!” 方郎中停住步子,转身直视儿子:“宣纸?宣城府而来的贺老板?” 方书生想起那方粉粉的硬卡上“贺”字的小篆印章,连连点头:“是是是,老板是姓贺!” 方郎中笑了一声,眉眼间颇有些算计:“这位贺老板与忠武侯、乔家的关系颇为亲密,传言是乔放之的关门弟子,据说在大长公主处也是有很大的面子,去年进贡的鹤临大魏八丈宣如今正挂在乾和宫正中间,户部与行钞司联合发行的交子也是她垄断的纸张……——你这个纸买得很好,若之后再买,便从公中支账,最好是与这位贺老板打好交道,虽不知她究竟背后是什么,但与这样风头正劲的交好,对往后你考学、做官都有好处。” 方书生听完,五官皱成一团,疯狂摇头:“别说了别说了!听您这样说,我的纸都脏了!” 方郎中:?突然发什么羊癫疯? 下午时分,方书生随母亲至高升堂听戏,唱的是《四郎探母》,铛铛锵锵,武生与老旦手握着手,老旦哭腔中气十足:“吾儿啊,点点珠泪洒下来。沙滩会一场败,只杀得杨家好不悲哀——啊啊啊——” 粉墨登场的武生杨四郎,在咚咚的鼓面敲击之下,旋身登场:“想起了当年事好不惨然!我好比笼中鸟有翅难展,我好比虎离山受了孤单,我好比南来雁失群飞散,我好比浅水龙困在沙滩——” “咚咚咚!” 鼓面剧烈敲击。 杨四郎回转定眼,目光投在看官身上:“母亲呀!您如思儿念儿梦儿想儿,便用宣纸家书一封,快马加鞭送送送——” 方书生:? 他是不是真的发羊癫疯了? 宣……宣纸? 杨四郎唱了句啥? 宣纸? 戏台上,大戏还在唱。 老旦角佘太君双眸亮光闪闪,拖长声音高唱道:“纸?何来宣纸呀?” “咚咚咚——”鼓面猛烈敲击。 杨四郎眉目疮痍地唱戏回之:“便买义顺坊松梨巷宣纸去罢!有志之士,用宣纸——儿见家书如见吾母,唉唉唉——” 然后,方书生眼见武生抓住了头上那根大羽毛,继续在戏台上转圈圈。 方书生有点觉得,是不是自己产生了幻觉。 为啥他会在《四郎探母》里听到“义顺坊松梨巷买宣纸,有志之士用宣纸”这样神奇的语言啊!!? 他是不是最近对宣纸太投入,导致他真的疯了? 怀着小心求证的态度,方书生小心翼翼地探出一只头,冒着风险打断看戏看得泪眼婆娑的家母:“娘,您听见刚刚武生说了什么吗?什么有志之士用宣纸,是吗?” 方母垂眸低头,抹了抹眼角:“人家杨四郎要写家书,是要用纸的呀……”然后生硬地把儿子的头推开:“你不要当着我看四郎了。” 方书生人都麻了。 小心求证完毕,之后就是大胆假设。 方书生一连三天,下了学都来高升堂,听《霸王别姬》《白蛇传》《定军山》…… 很好。 在《霸王别姬》里,项羽抹着脖子跟虞姬说:“可恼可恼!本帅若用宣纸下战书,必将那刘邦狗贼追亡垓下,有志之士用宣纸!有志之士用宣纸啊!” 《白蛇传》里,白素贞跟儿子许士林唱:“清晨山下白素贞,洞中千年修此身,啊啊~儿考功名用宣纸,啊啊啊~有志之士都用宣纸啊~~啊——” 他以为《定军山》这种体现黄忠老当益壮之大将风范,讨令拒敌,击退张郃,计斩夏侯渊,蜀军定东川的硬剧,应该能保住,谁知诸葛亮特么的唱起来了! “老将军此去,若斩了夏侯渊,这军师大印,付你执掌——啊啊——军中诉状用宣纸,有志之士用宣纸啊啊~” 方书生脚趾头在地上快要刨出一座三进的小院了。 太硬了。 真的太硬了。 一时间“有志之士用宣纸”这七个字,突然席卷了整个京师城。 戏台子上唱,街上小儿跳皮筋、捏粉象、夺缨枪嬉戏玩乐时嘴里唱的童谣也是这个…… 甚至在最近新出的一本火书《两隶十四日》和自南直隶流传到京师城的最新话本子《暖生,我们可不可以不悲伤》中,时时刻刻都出现“宣纸”,男主寄信用宣纸、女主回信用宣纸、男配喝麻了折千纸鹤用宣纸、男主身边那个常常说“我已经好久没看到少爷这么笑过”的瘸眼管事……也特么一天到晚拿着宣纸抢戏! 方书生走进塾学。 他资质一般,与其在国子监做凤尾,不如在京师里一般的官学当鸡爪子。 故而,他所在的塾学中学生并非全员……都很有正事做。 但也并不耽误,他一走进去就听见后座的林大郎高声道:“有志之士用宣纸!” 方书生快要应激了。 林大郎从抽屉里掏了一张平平无奇的旧金罗纹纸,洋洋得意:“我可算是买到了!我在门口等了两个时辰才被放进去!定了五天,昨天他们家漆管事亲自送上门的!你们快来看看!” 有人上手摸。 “啪嗒!” 林大郎一巴掌打在人手背上:“叫你看,不是让你摸!” 神态很欠揍。 方书生向来是瞧不上他的,仗着祖上有些功勋,很看不起正经读书的出身。 林大郎眼睛一翻,便舞到了方书生跟前:“方兄,你要不要看看呀?”又作恍然大悟状:“噢,我忘记了你爹只是个五品的郎中,恐怕就算你想买,你爹也不准你花这个大价钱罢?” 林大郎开始“呵呵呵”:“人家漆管事还说,下次若有机会,我可以去风雅颂的二楼坐坐!若是我以后买得多,还要给我发一张印有老板私章的小卡呢!据说拿着那张卡,你随时随地都能去二楼吃茶看纸!也不用在庭院里吹冷风了!” 方书生默了默,转过身,从怀里抽出了那张贴身放置还带着体温的粉色小硬卡,努力让自己语声平淡:“噢,你说的是,这张卡吗?”
第372章 怒不可遏 林大郎脸僵了,看看方书生手里的粉色硬卡,再看看那张淡定的脸。 他感觉有人在他脸上滋了一泡大的。 “你为何有这个卡?”林大郎惊恐。 此刻,方书生犹如被希腊掌管装逼的神附体。 只见他无师自通地气人——风轻云淡开口道:“‘宣’开门第一天,我进去买了半刀纸,送货上门的时候漆哥给的,说贺掌柜很感谢我的喜欢,昨天又请我去品一品新晒的荷花茶——啧,我功课没做完,实在是没空啊!” 漆哥? 贺掌柜? 荷花茶? 林大郎嘴角一番抽搐。 刚刚,他脸上不仅被滋了泡大的,还被拉了泡大的,又骚又黄又臭又烫。 同窗蜂拥而上,纷纷探头问方书生:“据说贺掌柜是位极美的姑娘!你见过她吗!?” “听说乔师常去‘宣’品茗写字,可是真的!?他老人家腿脚还好吗?” “他们说‘风’‘雅’‘颂’三间宅子,里面的纸一间贵过一间!” …… 方书生瞬间被团团围住。 诚如他的出身——就算有个任一方大员的亲伯父,在京师城里也并不是什么出挑的存在,再加之他自己又是个闷葫芦吐不出几个字,也不太聪明,学到现在连个秀才都没加身…… 这是他第一次受到如此强烈的关注。 嗯,也是他第一次有自主意识地……装大逼。 有点爽……是怎么回事? 方书生的脸瞬间从下巴颏红到耳朵尖,张张嘴想说话,却被林大郎一句意味不明的话截住了话头。 “既然你的卡能上二楼!那你就带着我们上去看看吧!”林大郎仰着头,目光向下瞥,态度很傲慢。 方书生的话便在喉咙里打了个转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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